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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曼丽考取播音员的时候有点阴差阳错,因为面容娇美,主考官丹萍建议她放 弃广播电台播音员直接去考电影演员,曼丽说回去问问父亲的意见。 丹萍拿着一支笔,抬头劝道:“其实在摄影机前,就是注意态度的自然。一 个演员的表演是不能有丝毫勉强的,一切都得和日常生活一样,否则就不堪设想 了,你具备这样的气质,不当演员实在可惜。” 曼丽点点头,脸红红的,“我还是得问问我的父亲。” 电影演员,啊,明星,跟丹萍一样,衣着华美,过上等人的生活,不必为了 一支口红一条丝巾省吃俭用一个礼拜,可以喝红酒,穿高跟鞋,抹法国香水,还 有精品屋里那个八音盒,上面有个女童生了白色翅膀,旋转的时候清脆音乐飘出 来。 徐曼丽的父亲徐伟良是个中药商人,说话口腔里带些中药气。最近西洋药流 行,什么阿司匹林、青霉素之类,中药生意有点受挫。通货膨胀钱不再抵钱,有 些东西省了,比如车子。但有些还是留着的。 曼丽的母亲去世以后,姨太太米雯扶了正,仍然戒不了抽鸦片的习惯,家里 飘荡着檀香、甘草、烟叶混合的奇异气息,又败落,又熟悉,夏天那台摇头晃脑 的大风扇吱呀吱呀地响着,让人觉得人生的苦难没有尽头了。 即使是败落,也是繁华中的败落,有荼靡盛开凋落的影子,早年的繁华盛世 被拉得长长,那是老佣人王妈的脸――米雯不喜欢年轻丫头,老点没关系――像 王妈这样的就挺好。嫩的太危险,防不胜防,怕徐伟良偷偷睡了再招了做姨太太, 重蹈覆辙。 越是自己出身低的越是瞧不起跟自己一样的。 米雯吞吐云雾之间用类似溶化后的麦芽糖般甜腻的声音规劝道,“是啊,一 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当戏子是什么好事?老爷,我看趁早把她许配给张军统的少爷 算了,现在世道不平静,找个靠山也好。” 徐伟良的腿靠在摇凳上,身体晃悠着,“听你姨妈的,有点道理。” 米雯比十九岁的徐曼丽大七岁,说话老气得多,由一个丫鬟熬到正室,学得 最多的就是看人脸色说话,她瞅瞅徐伟良,又瞅瞅曼丽,“你看,你父亲说话了, 嫁妆你放心,我自然不敢亏待你。” 曼丽的脸气得通红,拳头捏得紧紧的。辛辛苦苦毕了业,就是为了逃离这个 家,现在才发觉努力都是徒劳,所谓的学问和知识只是在出嫁时候多一份筹码罢 了。 王妈看气氛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掀开桌上的红色绒布,是亚美老牌1651 超等外差式收音机,木壳带灯,是两年前买的,当时只要一百七十元,背面还写 着,“除做收音机外,并能放留声机片,或做公共演讲之用,详见说明书。” mpanel(1); 购买的地址是上海江西路三二三号亚美股份有限公司。 两年前,徐伟良的身体似乎比现在更好。 两年前,曼丽在大学,舍不得谈恋爱,怕对方看不起自己的家庭。 两年前,你在哪里呢? 王妈把电源轻轻插好,赶紧道,“呀,杨振雄的评弹开始了。小姐莫说话了, 莫说话了。老爷喜欢听呢。” “呒啥稀奇,只是因为他年纪小,好白相罢了。”曼丽嘟囔了一句。 “只顾着说别人,有本事你也进去啊,真是!”徐伟良拂了拂袖子,拿起旁 边的焦三仙喝了一口。 曼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因为这句话,奥斯邦电台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播 音员。是民营电台,在好好百货公司的最顶层,从播音室出来可以看见大半个上 海的全貌。 徐伟良虽然不乐意她干这个工作,但毕竟当广播员比当电影演员隐秘得多。 何况仔细听听,曼丽的声音也不错,尤其是晚上,似乎飘到人的心里去。 本来是当新闻播音员,是替补,最近台里弄了个新节目,台长李万鼎便对曼 丽道,“‘爵士风情’由你来主持,要好好干!” 曼丽喜出望外,熬了一年,终于可以正式主持自己的节目了。曼丽住单位的 单身宿舍,离上班的地方骑自行车三十分钟,坐电车十分钟,大部分时间是骑自 行车,这样显得小腿纤细柔美,而且可以省钱。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徐伟良从 山西进来的昂贵中药在路途中遭遇劫匪――火车上遇的劫。那些鹿茸、人参、虫 草全拿走以外,包装也破了,又下了一场大雨,运到上海来的时候剩下的药材全 部发霉。 家里的厨师不得不辞退,因为付不起工钱,佣人王妈兼职厨师,一岗多用, 开源节流。 曼丽开始给家里零花钱,每个月多则七八百,少则三四百,米雯的态度似乎 也好了很多――家里的经济不好,人在钱跟前多少是要低点头――也不谈将曼丽 许配给张军统的儿子张少廷的事了,怕曼丽生气不给家用了。 这样的时光,是曼丽的一生中最愉快的,忙碌,充实,轻松,没有什么太多 担心,连骑自行车时都有哼着歌的心情。有时候尝试着在阳光下撒开手骑车,刺 激的那一瞬间,袖子上的流苏被风轻轻吹起来,笑起来妩媚明艳,灿烂的笑容、 洁白的牙齿让匆忙的行人羡慕不已。   ------   我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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