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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回 飞霜掣电 雪魁伏辜 旨酒佳肴 殃神借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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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 飞霜掣电 雪魁伏辜 旨酒佳肴 殃神借洞 话说纪异由真真、花奇一边一个夹住臂膀,起身空中,御风而行。这日天气晴朗, 不消多时,已望见那座亘古常存、雄奇险峻的大雪山横在前面。飞至午未之交,方行到 达。只见下面冈岭杂沓,绵延万里,寒日无光,冷雾沉沉。休说人家,连草木乌鲁都绝 迹。又飞行了片时,才达雪山主峰。依了花奇,原想直飞峰顶,寻到惯产雪鸡的冰窟中, 捉了雪鸡,再略微观赏雪山景,便即回去。纪异初历胜地,处处都觉神奇,本就如人山 阴道上,应接不暇,再加从小生长南疆和暖之区,几曾见过这般伟大的雪景,恨不能把 全山踏遍,才称心意,执意要由峰麓攀行上去。真真便命一同降落。 花奇道:“姊姊,你只顾依他,可知我们在空中已觉这峰如此大法,如若步行,我 们纵比旁人走得快,不怕罡风奇寒,可是要攀越峰顶,至少也得一个整天,中途还须没 有耽搁;否则休说当日,便是明后日也回不去,雪鸡更是吃不成了。”真真道:“你总 忘不了口腹之欲。我等乘兴即来,兴尽则返。如见天色不早,当时便可回去,下次再来。 风景好的地方,便多留些时,如觉无甚意思,尽可飞行上去,当真要一步一步爬么?纪 弟头回到此,正该随他心意而行,拦他高兴怎的?”说时,那降落之处,恰巧是腰峰上 一片二三百丈高的冰雪凝成的峭壁之下,一面是山,一面是极深的冰壑。 纪异脚踏实地,目睹万山都如银装,雪光耀眼,弥望皆白,只顾东张西望,也不管 二女争论。越看越高兴,忽然一时忘形,发了先天野性,从丹田里发出一声长啸,拔步 往峰上跑去。二女来时忘了嘱咐,猛听纪异大声吼啸,震得万山都起了回音,花奇忙去 止他时,已往峰上如飞跑去。空际雷声震荡,愈来愈盛,轰隆之声四起。暗道一声: “不好?”脚一点,飞身追去,手刚拉住纪异的臂膀,耳听真真喝道:“峭壁裂了,你 两个还不快往左面空处躲开?”花奇知道危机一瞬,不及说话,忙拉纪异飞起。 纪异正跑之间,耳听自己才啸一声,万山齐应,觉得有趣。刚想再啸两声,左臂已 被花奇抓住。还不知道这一啸闯了大祸,正要回问,忽见前面那座参天峭壁似欲晃动, 身子已随花奇凌空往左侧面飞去。刚刚起在空中,那座参天峭壁已然裂断,倒了下来。 侧面一角,正从花、纪二人脚底擦过,相去不过尺许。避时稍慢一点,那重有数千万斤 的坚冰,怕不正压在二人的身上。 纪异先仍不觉害怕,及至定睛往下一看,那雪峰已齐中腰裂断成了三截。中间一截 约有五十多丈长大,最先裂断,往前突飞出去。还未落底,上半截壁尖又紧跟着裂断, 正压在中截上面,一撞一压之下,那亘古不化的坚冰纷纷爆散。这一来益发添了威势, 无数残冰断雪拥着两片大冰壁,往壑底飞舞凌空而下,爆音如雷,万山响应,令人见了 目眩心惊。说时迟,那时快,不消半盏茶时,又听天崩地裂一声大震过处,这两片断壁 已直落底。立时便有万丈雪尘涌起,漫天匝地,如雾如烟,再衬着到处都是冰裂峰倒之 音,汇为繁喧,比起万马冲锋、海涛怒吼还胜过十倍,更显声势骇人,宇宙奇观。 二女知道这个乱子闯得大大,这一带的冰山雪壁不知要崩裂多少,不敢再带纪异往 底处去,以免变生不测,只得向着峰顶飞去。雪峰高大,向来阴寒,极少见着阳光,况 又在这午后未申之交。但是有那雪光反映,在下面看去虽是雾沉沉的,到了峰顶上面却 很光明,哪里都看得见。这等罡风酷寒的雪山绝顶,如换常人至此,哪里还能久停,早 已鼻血喷溅,坠指裂肤,在死亡途中挣扎了。三人中,两个是修道多年,一个是生具异 禀,一些也不畏那罡风凛冽,酷冷逼人之苦。 花奇一到峰顶,便去峰后避风处寻那雪鸡藏身的冰窟雪洞。真真凭凌绝顶,古意苍 茫,尽自凝眉不语,似有所思。只忙坏了一个纪异,在峰顶上不住跑来跑去,东瞧瞧, 西看看。这时万山千岭都在脚底,宛如无边银海,雪浪起伏,前后相连,绵延不断。再 加上一啸之威犹未消歇,不时看见白岳崩颓,花需腾飞,更好似鲸戏银涛,奇波突坠, 益觉相映成趣,伟丽无与伦比。 纪异正看得有兴,回顾不见花奇,忙即返身寻找。走向峰后一看,花奇俯身峰后峭 壁之间,似在寻觅什么东西,便跟踪追下去。花奇摇手低语道:“记得前些年这里雪鸡 甚多,怎的今日不见一只?”纪异道:“姊姊莫是记错了地方吧?”花奇道:“地方怎 会记错?你看这雪里头不是鸡毛?”纪异低头一看,果然有好些比雪还白的毛羽。猛想 起适才雪崩山倒时,还见四燕在空中飞翔,自到了峰顶,四处都曾看过,好似不见四燕 影子。心中奇怪,忙一寻视,哪里还有踪迹。便问花奇可见。花奇也答无有。不由着了 忙。因峰后只能看一面,不顾得再找雪鸡,回身跑上峰顶,四看无有。见真真对着前面 一座刚倒的雪崖注视,上前张口便要问时,真真低喝噤声。 mpanel(1); 纪异顺着真真注目处一看,一座奇险的雪崖底下,似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过有一 会,真真低语道:“你那四只银燕,定被这里隐修的人擒去了。看神气好似和我们开玩 笑,还不至于伤害。我已在此观察了好些时侯,她无故开衅,必是嫌我们刚才啸声扰了 她的清修,特地和我们过不去。我看出她那里防备甚严,不易进去,对头深浅也难测。 且喜你今日将琴带来,恰巧派上用处。快去峰后将奇妹唤来,我先斗她一斗,看她到底 是否厉害。” 纪异一听银燕被陷,早惊忿交集,刚要回身,花奇已从峰后走上,见面悄向真真道: “果不出我所料,惹了事吧?”真真道:“这东西太可恶,既要无故招惹人,又要藏头 露尾,躲在洞里,不敢出来。她用的乃是奇门五禽遁法封锁门户,因为对头不似寻常, 我虽知破法,却不知里面藏着什么把戏。我们刚刚脱困出来,不能丢脸。少时我如行法 引她不出,你可紧紧守护纪弟,由他抚起琴来,我用师父传音入密之法进去。琴音不可 停歇,事如不济,也不致中她埋伏。当时制服了她更好,如不能制,索性给她来个绝手, 叫她尝尝厉害。” 说罢,她命纪异面向前坐好,横琴膝下备用;花奇持剑在纪异身后保护,以防不测。 然后自己随手取了一块拳大的冰雪,略一捏弄,心中默诵几句,对准前面崖下打去。两 处相隔只有数里远近,那雪块打将出去,并无异状,飞丸脱弩一般,眼看就要打到崖下。 忽然一团青烟像开了锅的蒸气一般冒起,将雪块包住,转瞬之间,倏地青烟敛去,雪块 爆散开来。说也奇怪,那么小块的冰雪,竟会化成数亩大小的一片雪花,纷飞舞散。真 真见状,秀眉一耸,将手朝前一指,那片雪块忽又由散而聚,变成一个小山大的雪块, 二次往崖下打落。还未及底,青烟又起,将雪块裹住,缓缓上升。真真又将手一指,那 雪块便在青烟环绕中缓缓压下,崖下青烟也不住咕突突往上冒起,雪块重又被托上升。 似这样三起三落。猛听一声炸雷,夹着一串炸音过处,那雪块立时炸开,化成一片白云 似的尘雾。真真见法术被人破去,未及施为,崖下面又冲起一股子火花,只一闪便将雪 尘冲散消灭,无影无踪。那青烟火花也都同时敛去,只剩那座危崖,静荡荡地矗立在那 里,一丝也未受着损害。 真真知道遇见劲敌,不由大怒,忙命纪异将琴抚起。纪异近来对于抚琴,虽未尽得 真真秘奥,却也深入藩篱,再加雪山顶上天风冷冷,千山万壑都起回音,益发觉得声韵 洋洋,音节佳妙。纪异抚时,真真只管禹步念咒,围着纪异画了一个大圆圈,前后左右 戟指比画不休。过了一会,琴音正抚到好处,忽然花奇在身后说道:“姊姊要会敌人去 了,你千万沉住心神不可停歇。”音还未了,君弦上忽起战音,面前人影一晃,真真不 知去向。纪异知真真用了传音入密之法,身随音去,哪敢丝毫怠慢,把全副精神注到琴 上,静心屏气抚奏。花奇在纪异身后护法,听那琴中虽是一片杀伐之声,并无衰败景象, 知道真真和对头正在交手,并未失利,只是对崖雪影沉沉,外观尚无动静。 约有半个时辰光景,正在凝神注视,偶一回顾,忽见雪峰侧面相隔十多里外一座较 矮的雪山头上,有许多白东西闪动。定睛一看,乃是许多矮人,通体都是白色毛羽包没, 微微露出一点面目,动作介乎人与猿猴之间,各持弓矢器械,连跳带跃,其行如飞,正 从山顶岩洞中纷纷跑出,其数何止千百。先疑是山中土人,继而一想:“这里乃是大雪 山的最高处,拔地数万丈,常人行至山半已难立足,连气都喘不过来,再加冰层积雪大 逾峰峦,随时崩坠;罡风酷烈,吹人欲化。土人纵然力健耐寒,但是上面草木不生,绝 少食物,冰雪更硬,不宜饮用,怎会有这么多的人寄居在此?再加身体又生得那般矮小, 如是山精野怪之类,不应这样多法。” 越看越觉奇怪,正在狐疑不定,那一群白矮人已从对山跑下,四面八方散开,接着 又起一阵尖锐的啸声。再顺啸声一看,对面山腰一个大洞穴中出来一个白人,身材竟比 常人还要高大得多。手持两面赤红如火的长幡,就在穴前冰崖上跳跃叫啸,做出许多怪 状。音细而长,听去甚是凄厉刺耳,仿佛天阴鬼哭一般。手中长幡连连展动,便有无数 火球从幡脚下冒起,满空飞舞,随消随长,越聚越多。好似万盏天灯上下流走,明灭不 定,附近冰雪都映成一片殷红,煞是奇观。 花奇虽知不是好路道,无奈自己要维护纪异,人不来犯,不便招惹。只得忍住,且 看闹些什么把戏,等他近前,再作计较。尽自看得有趣,猛想起适才还有千百矮人,定 是妖党,下山时节似向主峰四面围来,怎的未见?忙低头四外一看,哪里还有影子。花 奇也是久经大敌的人,知道这座主峰上下笔立,远看清楚,近看下面颇多掩蔽。算计那 些矮人如果来,必已从峰脚峰后悄悄袭来,不到身临切近,看他不见。自己和纪异存身 所在虽有真真法术封锁,无奈看不出对山妖人的深浅,手下这些矮于是人是怪,好生拿 不稳。 正打不出主意,猛听四外万珠迸落般一片轻喧,先从主峰下面翻上来二三百个矮子, 各持木刀竹矢之类,一拥而上。这般突如其来,花奇未免吃了一惊。百忙中更恐纪异分 了心神,琴音停歇,万一断了真真归路。忙喝道:“纪弟你只抚琴,不要理他,自有我 来发付。”言还未了,那些矮人已然奔到面前不远,离身只有三数丈,当头一二十个忽 然跌倒,挣扎不起。前面的吃了亏,后面的便有些逡巡,不敢妄进。花奇料知这些东西 已为禁法阻住,伎俩有限,方略放了点心。猛听身后又有纷纷倒地之声,回头一看,那 些矮人竟分四面袭来,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到处都是,为数约在一千以上。这时相隔 既近,花奇方才看清这些矮子虽具人形,俱是一般狰狞可憎。除周身穿戴着白色乌兽毛 羽制成的帽兜和短衣套履,看不见发肤外,那一张张怪脸竟似被人早先连皮揭去一层一 般:圆眼睛,凹鼻凸唇,白牙暴露;满脸上红烂糟糟,东挂一块肉条,西搭几条肉丝, 一些也不平整。 这些怪人见前锋倒了两排,便有些欲前又却,没有来时大胆。可是个个眼泛凶光, 似要攫人而噬。倏地对山啸声又起,那些矮子又好似发了急,异口同声,一片轻微怪啸 过处,各把手中竹木制成的弓矢刀矛纷纷脱手,朝花、纪二人打来。 花奇以为这些东西未成气候,无甚本领;那竹木之物,漫说有法术禁住,打不到身 上,就被打准也无妨碍,未免有些托大。纪异虽然手不停抚,却看得清楚。见这么多的 小怪人同时来犯,其长还不及三尺,比自己还要生得矮小,在自叫嚣嘈乱,却跳不进圈 子里来。又见地下倒了十几个,被真真法术禁制,好容易挣扎爬起,重又跌倒,狼狈得 有趣。不由动了童心,一面抚着琴,一面口里喊道:“哪里来这许多矮子?奇姊姊,快 代我捉两个活的回去养着玩,教他们代我们烧水煮饭,这有多好。”花奇本极爱这同父 异母兄弟,闻言一想,果然不差。暗忖:“这跌倒的一些,已然中了禁法,真真法术厉 害,不死必伤。反正这些东西伤不了自己。”便想在圈外矮子群中挑选两个比较生相好 一点的,擒了进来,等回时带走。因为双方相隔甚近,伸手便可捞着。再看对山为首妖 人,只管尖声尖气地怒啸,并未过来。又有禁法围护,不怕生变。心里一高兴,不假思 索,敌人木制弓刀无用,自己动作迅速,一点也未防备。略朝左右一看,一眼选中两个 生得最为矮小的矮子,脚一点处,飞出真真所画的圈子外面,伸手便捞。 谁知那些矮子手脚灵活非凡,竟比她还快,一见有人飞出,各持弓刀乱砍乱射,花 奇身上竟连着了好几下。刚觉被砍射处身子微微一麻,一手一个,已将那两个矮人夹颈 皮抓住。待要飞回时,猛又觉手抓处奇凉彻骨,浑身抖颤。暗道一声:“不好!”气得 顺手用力往峰上一掷,飞起剑光,护身回去。见那些矮子挨着一点剑光,纷纷伤亡倒地。 暗忖:“这些东西触手奇寒,决非人类,定是山魈木客一流。留他在这里终是有害,不 如杀死一些,吓退一些,省得惹厌。”花奇正将剑光放出追杀,觉着刚才那股奇冷之气 已然侵入骨里,浑身抖颤起来;而被矮子斫射之处又是麻痒难禁,不知如何是好。只得 盘膝坐地,运用玄功,辟邪驱寒,哪还顾得再杀敌人。刚一坐定,身上越来越冷,上下 牙齿震震有声。 正在难受难熬之际,眼前火花一亮,对山妖人似知纪异护法人已然受伤中邪,忽然 飞到。这时花奇人已不支,倒于就地。那妖人长幡上火珠像花炮也似乱发如雨,在外绕 行了两周。一见走不进圈子里来,忽然口中叫了两声。那些矮人全都聚集前面,两个一 行,鱼贯排好。倏地一声呼啸,第二个便纵上去,登在前一个的肩上,前一个便用两手 抓紧他的双足。第三个又登在第二个人的肩上,如法办理。似这般一个接一个,顷刻之 间,二三百个矮人搭成了一座人梯,有百十丈高下。为首妖人又叫了一声,那些矮人朝 前倒去,变成一座拱圆形的长桥,横卧在真真所画的圈子上面。那妖人转身一纵,正要 往桥顶上走去,谁知真真所施禁法凡在十丈方圆高下以内,敌人只一闯入,便受克制, 桥的两头近圈子处离地较低,自然中伏。一边十几个矮人一失了知觉,这座长桥如何钩 连得住,立时瓦解散塌下来,大半倒入圈子里,挣扎不起。为首妖人飞起,未曾被陷, 仍是一味蛮干,口里唁咭咭咭叫嚣不已,显出又情急,又忿怒的神气。手下矮人在他威 逼之下,明知上前是死,也不敢不从,二次又将人桥搭起,往前倒去。 纪异因真真未回,忽然来了许多妖人,先还不以为意。及见花奇倒地,面如死灰, 通身抖颤,又不敢停琴救援,不由焦急万状。忽见妖人搭了一座人桥倒下,那为首妖人 试探着往桥上走来,意思是打算从当中下来侵犯。万般无奈,正待一手理弦,一手拔剑, 准备万一不济,说不得只好暂顾花奇,抱了她逃出重围。猛听叭叭连声,人桥散塌,妖 人跌了一地,只有为首妖人未曾落网,才知真真禁法果然神妙非常。心刚略放,妖人二 次又搭了一座人桥倒下。暗忖:“妖人真蠢,这圈子里既进不来,凭高下犯,还不是一 样的此道不通。” 纪异一手抚琴,一手紧握宝剑,正想人桥如和上次一样散塌更好,如真是妖人身临 切近,给他一剑,不料这次人桥竟未倒塌。定睛一看,那人桥已换了方式,不但比前还 要高长出数倍,而且把圆形改作方形,两头桥柱平空直上,离地数十丈突然折转,与一 座方门框相似。想是已避出禁法之外,一些也未摇动。相隔既高,纪异又不能舍琴跃起。 眼看妖人飞身上了桥顶,走到自己头顶,却不往下降落。先朝下面狞笑了两声,然后盘 膝坐定,从身旁取出一串灰白色透明晶丸,大如雀卵,全都吞人口内,再朝下喷来。纪 异恐被打中,准备用剑去撩时,那晶丸离头十丈左近便即爆裂,化成一片白烟,弥漫四 散。一会工夫,越喷越多,将纪异存身周围一丈左右全都包没,成了一座大烟幕。如换 别人,早已不敢辨物,纪异原是天生慧眼,早看出妖人脸皮连动了几动,面目益发狰狞。 一只怪手立时长大了数倍,比血还红,在烟雾掩护之中往下抓来。待了一会,纪异渐渐 觉得奇冷难耐,手僵无力,抚琴几不成声,如是妖人邪法。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听空中一声大喝道:“大胆老鬼魅,竟敢在我面前侵害好人 么?”语声清脆朗润,却非真真口音。来人刚一喝完,便听得“哇”的一声极凄厉的怪 啸。抬头一看,一溜灰白色的火光过处,那座人桥从中自断,却不散落,似剪夹一般往 两面分开。转瞬之间,满地叭叭之声与矮人坠地奔逃呼啸嘈杂之声响成一片。只那浓雾 白烟尚未消退,雾烟影里渐见一团栲栳大的银光荧荧下沉,四外流走,所到之处,烟消 雾散。不消片刻,那么浓厚的烟雾竟消灭了个干干净净。那团银光越显光明,寒芒照处, 左近峰峦岩帕都成银色。 纪异身上奇寒未减,抖着一手抚琴,已是不成节奏。正在咬牙忍受,那团银光忽往 右侧飞去。定睛一看,雪崖上站定一个手执拂尘、骨瘦如柴的黑衣道姑。银光已逐渐收 小,飞至道姑面前,道姑袍袖一展,便即不见。离她身侧不远,躺着那为首妖人,业已 腰斩成了两截。其面容装束虽然诡异,既来解困除妖,当非恶人。 纪异刚要张口问讯,道姑已先指着妖人发话道:“此乃雪魅,非我不能除他,前些 年曾被我禁闭在对面冰窟之内,今日定是乘我云游未归,招来昔日手下孽党,掘通冰窟 逃了出来。你们虽有禁法防卫,也挡不住他那千百年炼成的阴毒奇寒之气,我如来迟一 步,你二人必遭毒手。你那同伴已中寒毒,尚不甚重。令师何人?如何先前不知抵御, 一味抚琴?想是另有用意,相借琴音求援么?” 纪异觉得道姑语气诚挚,益料是仙人一流。一面仍抚着琴,一面将身微躬,脱口答 道:“我名纪异,有一个仙师,尚未去拜。两个姊姊,一个叫毕真真,一个叫花奇,她 二人俱是四川岷山白犀潭韩仙子的门徒。今日无事,同来此地游玩,不想对崖有人无故 和我们作对。毕姐姐用传音入密仙法前去会她,她走不久,便来了这伙妖怪,我让花姊 姊捉两个矮人回去代我们烧火煮饭,人已被她捉到,不知如何又松手丢了。回来便倒在 地下,晕死过去。我因毕姐姐行时嘱咐不可停手,以免断了她的归路;她又下有禁法, 妖人近不了身:所以不到紧急时,不敢和妖人动手,也不能起身向你道谢。她至今没有 回转,不知胜败如何。你有这么大本领,何不到对崖去帮她一帮?她带有灵丹,来了便 可将花姊姊救转,那时再一总向你叩谢如何?” 道姑一听说到韩仙子,便吃了一惊。再一听完纪异之言,匆匆答道:“你那受伤的 姊姊,非我雪魂珠不救。只是韩仙子素不喜人解破她传授的禁法,暂时我不便近前。对 崖的人并非妖邪,与我甚是相熟,我今日如在家,决无此事。我一到此,便见老魅作怪, 只顾驱除,尚未回家,不知还有这些事。且喜不曾冒昧。你也略受寒毒,所幸本质甚好, 妨无妨害。我一去,必能好好地同了你的毕姊姊回到此地,无须再抚琴了。”说罢,不 俟纪异答言,将身一纵,一道白光往对崖飞去。 约有顿饭光景,果见真真同了一个红裳少女飞回,那道姑却未同来。近前先收了禁 法,向纪异道:“这位乃玄冰凹女殃神郑八姑得意弟子华衍姊姊,入门才只十多年,已 深得八姑传授。因见我等在此狂啸,震塌雪峰,心中不服,特意引我前去斗法。正在相 持不下,恰值八姑回山,才知你和奇妹受了雪魅侵害,多蒙八姑解围相救。我和华妹打 成了相识,甚是投契。你那四只银燕现在洞中吃食。少时我等便要结为异姓姊妹了。” 纪异已冷得面容铁青,通身抖战,连话都说不出来。勉强站起,与华瑜彼此见了一礼。 真真一面引见,早把花奇交与华珩抱住。自己收了琴,夹了纪异,同往对崖飞去。 纪异到了一看,冰壁千切,壁脚直凹进去。里面不但光明如昼,而且到处都是琪花 瑶草,斗艳争妍。气候也比外面温和得多,宛然别有天地。八姑正在靠壁石台之侧含笑 相迎,见众人来到,便说道:“毕道友,我们下洞去吧。”说时,石台忽然自行移开, 现出一座洞穴。八姑师徒揖客入内,里面更四壁通明,冰室雪屏,掩映流光,似入水晶 宫殿。 八姑先请真真、纪异落座,将花奇放在一个玉榻之上。然后将袍袖往上一扬,一团 栲栳大的银光飞将起来,悬在室中不动,寒芒四射,映得满室冰墙雪柱俱生异彩。八姑 取了两料丹药,塞入纪异、花奇口内。再命华珩托了花奇,真真托了纪异,走到银光之 下,将脸朝上。八姑用手朝银光一指,银光中忽似破裂了一般,放出两道直长的光华, 大约碗口,分射在二人身上,便见光射处有几缕白烟被光吸起。纪异受毒不深,先觉身 上有了暖意,一会工夫由暖到热,布满全身,立时复原痊愈。跳下地来,朝着八姑称谢, 连喊好宝贝不置。 八姑等纪异、花奇先后复原醒转,便收了雪魂珠,引了真真等三人往后洞走进。那 后洞比起前洞还要富丽得多,满室珠光宝气,掩映流辉。三人见了,俱都称奇。对真真 来说,更是投其所好,赞羡不已。 八姑一面命毕珩去取佳果仙酿,款待佳客。一面对真真道:“贫道昔年误入歧途, 又不肯降心归善,先师遭劫以后,几经奇险,均得幸免。满拟长隐雪山,照着本门心法 勤苦修炼,但获长生,于愿已足。谁知中途坐功不慎,走火入魔,幸仗觉察得早,元神 未丧,躯壳已死,多亏昔日的同门神尼优昙大师门下的玉罗刹玉清师姊时来看顾,好容 易熬到难满,不久即可复原回生,又遭两次魔火之难。如非峨眉门下几位先后进同门代 守雪魂珠,优昙大师、玉清师姊两番解救,几乎形神俱灭,万劫不复,自从那年拜在妙 一夫人门下,本拟弃此而去,只因这洞中布置俱是贫道昔年苦心经营,并非容易,当时 颇为爱好,就此舍去实为可惜,恰巧出困未久,便收了小徒华珩,留作她的修炼之所, 刚刚合适。加上这里离青螺峪不远,云南派祖师凌真人与峨眉原是至交,门下知友颇多, 又承他赠了贫道一束信香,以备贫道出外云游时,小徒有甚缓急,可以焚香求救。除那 年收闭适才所诛的雪魅处,一直至今从未生事。” “前些日还想将这冰雪凹留作贫道别居,上月在峨眉听训,面聆掌教师法谕,说自 开府以来,仙府石室何止千间,而有好些仍居自己原来洞府。一则听训用功均有不便; 二则三次峨眉斗剑,群仙劫数在迩,各异派妖邪处心积虑,专与小辈门人为难,难免不 受侵害。自下月初一日起,除时常奉命出外积修外功者外,对小辈的门人悉降殊恩,准 其移入仙府,俾得时常躬聆法海,领受仙传。只留下秦紫玲、齐灵云、周轻云所居的海 底仙阙紫云宫和九华镇云洞妙一夫人别府等三四处,其余各地洞府可加封闭或赐赠别派 中知交。贫道因这里诸般点缀半出人工,赠既不得其人,如加封闭,必然荒废,枉费了 当年许多心力。适才听道友说起,令师韩仙子出世尚须时日,道友一时难觅良好的洞府。 万花坪湖心沙洲密迤族,离世较近。为防妖人报复,暂时寄居则可,长住终非修道人所 宜,何况二位道友又奉有令师法体和许多宝物重器。贫道不久便赴峨眉,迁入凝碧仙府。 今日相晤,总算前缘,如蒙不弃,意欲将这雪窟陋居相赠。两位道友暂时仍遵令师之命, 寄寓纪家,只将令师法体重器移藏此问。或隔日来此,或是二位道友轮流往来,出去时 有道友和贫道的禁法封锁,决无差池。而贫道苦心经营的旧居得二位在此作主人,也不 至于荒废。静候纪道友令堂满劫重生,再照令师所说行事。从此这里长为二位道友修道 之所,贫道师徒也可不时过访,重寻旧游,岂非快事?” 真真生性最喜布置起居服饰,见洞中如此奇丽,歆羡已极,她哪识郑八姑别有一番 用意,闻言喜出望外。略一寻思,便即答道:“我等三人误入宝山,得罪华姊姊,八姑 乃前辈尊仙,不但不加怪罪;反助我等除妖解难、相待又如此伪谦诚挚,本已问心难安; 复承以仙府相赠,越发令人感激无地。不过冰窟仙府全仗八姑仙法,始能有此清奇美丽。 我等法力有限,只恐异日支持不住,贻笑事小,岂不有负盛情?” 八姑笑道:“此洞当初只一深穴,所有冰房雪室,均系贫道采取千万载玄冰筑成。 内外奇花异草,俱都采诸本山亘古以来仙凡难到的奥区,大半秉着冰雪之精英而生。下 面有灵丹护根,不便移植,十之三四均可炼为灵药。一则凝碧诸师长颇有相需之处,如 无人在此守护培植,难免不为异派中人窃夺,日后无法觅取;二则这里乃大雪山最高处, 相离山顶只数十丈,虽然玄冰坚固,冰崖雪峰时常崩裂,受不到影响,可是每当一年一 次天地交泰之时,地肺受了绝大震动,地形必起变化。如无人事先行法预防,难免波及, 使全洞沉坠倾欹。二位道友在韩仙子门下多年,道法高深,以上两节均优为之,故此谨 此奉赠。虽说为人,一半还是为己,道友何必太谦呢?”真真含笑起身谢了。 这时华珩已从别室取了两大冰盘,一盘盛了许多雪山名产雪莲、紫藕、冰桃、寒实 之类的仙果;一盘盛了腊脯、风干雪鸡以及各种人世间常见的干果。另外还有一瓶子寒 碧松罗酒。 花奇久闻八姑得道多年,见了许多风腊肉食,好生奇怪。及一动问,才知华衍是一 个富贵人家小姐,随了父母朝佛还愿,行至望川坝,忽遭盗匪之难,匪首爱她美貌,竟 欲掳去奸淫,华珩在中途行诈,刺杀匪首,报了亲仇。弱质伶仃,从半夜风雪中逃出。 逃到天明,后面匪众已然觉察追来。正要跳崖自杀,多亏一群野驴漫山盖地而来,将匪 党冲踏成了肉泥,无一幸免。华珩也被野驴撞跌,滑落绝壑之中,眼看粉身碎骨。因她 素来爱红,从小就着红衣,加上雪地黑驴成了红白黑三色相映,分外鲜明。恰值八姑往 峨眉受业,路过这里,无心中看见,忙施仙法,在一发千钧中将她救起。她质地本来极 好,一时福至心灵,向八姑哭诉遭遇,苦求拜师。八姑见她智勇灵慧,处境极惨,不由 又怜又爱。只是自己甫蒙玉清大师等援救,复体脱困,拜在峨眉门下不久,怎敢随意收 徒?便带了她前往峨眉,暂寄在李英琼门人米鼍、刘裕安二人的洞中,打算托几位先进 同门代向妙一夫人恳求开恩收容。妙一夫人说华衍资质虽好,世缘未尽,尚不足与诸弟 子齿为雁行。只准八姑收她为徒,在未将剑术学成以前,无庸进见。八姑自是心喜,便 将她带回山来,尽心传授。 冰山雪窟,无论景致多好,也非凝碧仙府之比。八姑早想请求移居仙府,也是为了 她一人寂寞,迟迟至今。八姑以前孤寂多年,忽然收了这么好一个弟子,不由怜爱愈恒, 因她造诣虽深,毕竟年浅,尚未能尽绝烟火食。除了本山有的果实外,每次出外积修外 功,总给她带些食物归来。好在八姑复体之后,虽不常食,也不禁绝烟火,偶尔又喜和 爱徒对酌。以前青螺峪破八魔时,那酒只取来款待过峨眉诸小辈同门一次,贮藏颇多, 所以洞中各物均备。花奇这才明白。 真真,花奇有无均可,纪异忙了一日,早已饥饿,也不作客套,一路连吃带喝,口 里更赞不绝口。 花奇忽又想起本山的雪鸡,便问华珩道:“华姊姊,记得小妹前几年来此,峰后雪 鸡很多,怎的适才寻不到一只?”华珩道:“这多是那雪魅闹的,几乎被他弄绝了种。 师父从不许为了口腹之欲无故杀生,这些风腊的野味,俱是那年随了师父扫荡雪魅和他 手下的寒魔,从妖窟中得来的。因为洞中气候宜于贮藏,隔了多年,还是不减鲜美。” 说罢,真真便请八姑允许,与华珩结为姊妹。八姑笑道:“我也不作客套。以前我 在旁门,与令师韩仙子原只是道行的高下,未曾叙过尊卑。如今身归正教,在妙一真人 门下,令师公神驼乙真人与家师俱是平辈,小徒怎敢妄潜呢?”真真不知怎的,与华珩 虽是初见,非常投契。推说师门与峨眉诸尊长只是道友,师公乙真人就素来是长幼两辈 各交各的,不论什么辈分尊卑。苦苦向八姑求说,执意非结拜不可。八姑师徒几经逊谢 不从,只得依允。当下真真等四人序龄结拜:真真为长,花奇为次,华瑜居三,纪异最 小。真真又要向八姑行拜见礼,八姑也以礼相还,哪肯领受,只得罢了。彼此畅谈了一 阵,不觉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那些雪魅、寒魔,原秉雪山阴郁森寒之戾气而生,早经八姑在隔夜里命华衍用药化 去。 纪异因这次纪光出门为日较久,毕真真、花奇二人自从移居沙洲,尚未见过,恐回 来不见自己悬念,几次催促起身回去,这才与八姑师徒殷勤订了后会和接受洞府的日期, 作别起身。仍由四燕前导,毕、花二女双夹纪异御风飞行,傍午时到了沙洲。纪异忙奔 进屋一看,祖父仍未回转。匆匆吃完午饭,一个人跑出山外,向山寨中人一打听,俱说 未见。最后走到江边茶棚,遇见一个相熟的山人,笑问纪异:“幺公昨日回家,可曾给 你带甚好东西来么?”这才说起昨日黄昏时分,曾见纪光一个人坐在玉花、榴花门前石 上歇脚等语。纪异生长南疆,知道玉花家养有恶蛊,外公素不喜她,时常告诫自己,不 许在沿江茶棚之中饮食。万没想到外公会和玉花姊妹生了嫌隙,还以为外公贩货行医回 来,在山外被山人延去,医甚急症。估量当时已该回去,闻言回头便往家跑。回到沙洲, 见着二女一问,仍未回转。纪异因纪光和山人情感极好,到处受人敬爱,虽然孺慕情殷, 渴思一见,也未疑他有甚别的。再去寻找,又恐中道相左。 直到晚间不见回来,毕、花二女细问纪光平日行径,无心中听纪异谈起玉花姊妹为 人,却料出有了变故。否则出门日久,就说是在山人家中耽搁,离家这等近法,人不能 回,也该着人送个信儿,为甚回来两天,音信毫无?连见他的人也只一个?二女因恐纪 异着急,当时并未说破。先问明了玉花姊妹住处,到了半夜,由花奇飞往玉花茶棚之中 仔细探查。只听玉花嘤嘤啜泣,一会榴花起来安慰,玉花神态甚是幽怨。除屋中异常整 洁外,连纪异所说的恶蛊俱无踪影。直听到二女沉沉睡去,毫无可疑之状,只得回转。 天已大明,真真正想约了花、纪二人假作饮茶,前往玉花茶棚,当面以言语试探。 忽听银燕欢呜振羽之声,成群往对湖飞去。纪异喜道:“姊姊,我外公回来了。”说罢, 便往洲侧傍湖树荫之下跑去。二女跟出一看,果有一个身背货箱的老者站立隔湖岸上, 正在高声相唤呢。纪异已从树荫中驾起一条小舟,舞动铁桨,飞也似地冲波驶去。不消 片刻,祖孙二人在百只银羽盘空飞鸣之下,同舟而回。二女忙即上前拜见。纪光在舟中 已听纪异说了大概,自己昨日刚闯了祸,方虑异日玉花姊妹知道敌人底细,迁怒为仇, 无法应付,不想家中住有两位仙宾,好生心喜。 纪光正和二女叙话,纪异一眼看见洞奴丁零蹲在近侧,睁着一双炯如寒星的眸子, 正对纪光注视。想起它素厌生人,自己以前尚且吃过它的苦头,恐忽然冲起,伤了外公, 不由大吃一惊,噫的一声飞纵过去,将丁零抱住不放。口中直喊:“花姊姊快来!”花 奇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你休害怕。我姊妹业已出困,不比从前,它没有我们的话, 不会无故伤人的。如其不然,我们到雪山去,岂不怕外公无意中回来,被它无知侵害, 那还了得,敢随便将它留在家么?我早已嘱咐过,如等你这才想起,那就晚了。”纪异 闻言,才放了心,松手起立。 纪光便请二女人室,落座后,互谈以往之事。二女和纪异听到纪光救人一节,俱猜 玉花姊妹不肯善罢甘休,必来寻仇,防备了好些日。 直到半个月光景,有一天晚上,纪异和花奇正在室中谈笑,忽闻银燕飞鸣之声,料 是有警。出去一看,两三点金黄色的光华疾如流星,在谷口那一边的云空里闪了一下, 便即不见。接着便见大白等四燕为首,领着一群银燕,从隔湖飞回。这晚恰巧真真带了 丁零往雪山玄冰凹去会华珩,未在家中。花奇、纪异算计流星过渡,银燕不会鸣叫追逐, 疑是玉花弄鬼。因纪光再三叮嘱,只可小心防备,等她来犯再行相机处置,不可寻上门 去;又见纪光已然熟睡,恐跟踪追寻,敌人乘虚而入,当时并未追赶。第二日纪光得信, 遍查附近,并无可异之状。 真真回来听二人谈起,觉得玉花不除,终是后患,再三和纪光说要亲自前往,为纪 光祖孙除害。纪光力说:“山人使蛊,差不多是家常便饭,虽不说家家都有,总占十之 二三。多半是为防身、御敌、复仇之用,无故也不害人。专炼来为恶的,百人中难得遇 到一个。你不忤犯他,他决不加害于你。尤其玉花姊妹平常最为安分,此次衅自我开, 即使她来复仇,仗二位仙姑之力,将她擒住,也不忍伤她性命。昨晚就算她起心不善, 业已知难而退,何必寻上门去,致她于死?” 真真终不放心,夜晚背了纪异前去探看。见玉花果然绝色天姿,容光照人,加上秀 眉颦蹙,若有幽怨,越显楚楚可怜,来时杀机顿减了一半。再一查看她的言语动作,也 与花奇上次所见大同小异,并未露出有复仇之意,不忍心速然下手。随后又和花奇夜探 了几次,仍是毫无动静。银燕也不再惊鸣。直到真真、花奇移居雪山,按单双月往来两 地,始终太太平平,别无一事发生。大家俱以为玉花姊妹不知人是纪光所救,渐渐丢开 一旁。 过了些日,纪光仍旧应聘出外行医,贩货往来,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约有两三年过 去,这日无心中又在玉花姊妹茶棚外石上小憩。一眼看到两个外乡少年男女在棚内饮茶, 看出榴花又在施展故技,不知元儿、南绮俱受仙传,井非常人。以为本月正该是真真、 花奇回来的月份,不借冒险得罪榴花,将元儿、南绮引了回来。 元儿、南绮听了纪光以上的讲述,方知就里。 纪异虽与真真、花奇二女处了这么长久的时候,仍是改不了那恶见妇女的天性。先 见南绮吹船如飞,略改了点轻视的念头,心里只可惜毕、花二女恰巧不在家中。暗忖: “你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休说我两个姊姊飞行绝迹,出入青冥,你们不是对手;便是我 们的神兽丁零在此,你们也惹它不了。”纪异只管胡思乱想,巴不得毕、花二女立时回 来,叫来人看看才好。后来听乃祖说起在江边茶棚与丑女榴花公然争执之事,双方又叙 出元儿与长人纪登同在矮叟朱真人门下,想起真真以前所说之言,玉花姊妹如知乃祖坏 事,必来侵害。一则同仇敌忾,二则矮叟朱真人是青城派鼻祖,前辈有名剑仙,曾听无 名钓叟和乃祖说过,元儿既是他的门徒,剑法一定高强,这才对来客起了敬意。 因为玉花姊妹既然屡次结仇,势必目前就要赶来侵害。纪异先前的意思,因雪山相 隔太远,无人能去,欲待势急时往无名钓叟处求救,比较要近得多。后来心想:“雪山 玄冰凹,四只大银燕俱曾去过,来往也就不过几个时辰。何不此时就命四燕前往,将毕、 花二人请回?”当下他也没和乃祖明说,径自借故走向隔室,匆匆写了一个纸条,到院 中用手一招,四燕便即飞落。纪异将纸条绑在大白爪上,悄声说道“你们快往雪山,去 把我两个姊姊接了回来。快去!”说罢,眼看四燕冲霄飞起,方行回屋。元儿爱他天真, 彼此言谈甚为投契。 过了一阵,元儿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恶,因为不甚厉害,并未向众人说起。约有半 个时辰过去,方觉好些。过不多时,又犯,并且较前略微加重。一问南绮,也是如此。 纪光闻言惊问,二人说是尚能忍受。纪光又仔细看了二人的脉象道:“好一个狠毒的丫 头,想是看出二位不是寻常之人,连她本命的恶蛊都施展出来了。幸而二位是仙人门下 高徒,根基深厚,又服了灵丹,所以还不十分难耐;若换常人,早已腹痛欲裂了。就这 样,她那蛊毒业已深入二位腹内,虽不一定便有大害,只是她那里行法一次,二位这里 便要难受一回。如不向她降伏诚虔默祝,除非到了天明,老朽取了后洞毒菌上的朝涎, 制成新药与二位服下去,将毒化解,永无休歇,真乃可恶已极。” 元儿、南绮闻言,发了怒,每人各服了两粒丹药,又要寻上门去。纪光再三拦阻道: “我起初以为二位服了丹药,其毒已解。现在一看,才知并未除恨。她又是别有用意, 成心使二位时发时止。那蛊毒与她心灵相通,二位这里能否忍受,她那里已知大概。现 在于时已过,如不驱遣恶蛊前来,必然另有阴谋。说不定又向她师父金蚕仙娘哭诉,这 事就闹大了。好在这围着沙洲十丈方圆以内,早经我布下奇门遁法,事急之际,还可焚 香求救。似这样以逸待劳,胜固可喜,败亦有救,岂不是好?即使真的要去,也等到了 天明,我将新药制成,将二位所中蛊毒化尽,再去不迟。”元儿、南绮闻言,只得作罢。 纪异又将从墨蜂坪暗谷蜂巢之内得来的那口宝剑取出来与二人观看。元儿拿在手里, 方在赞赏,纪异忽想起近日忙着迎客,还忘了给银燕盐吃,匆匆和二人一说,捧了一大 包粗盐粒便跑出去。云儿、南绮对于那些银燕,原本一见就爱,见纪异奔出,推开窗户 一看,室外那些嘉木繁枝上面,满都是自羽仙禽栖止。纪异一出去,刚抓起一把雪白的 盐粒往上一洒,那些千百成群的银燕声如笙簧,齐声鸣啸,纷纷飞翔起来,就在空中盘 旋啄食。落光之下,红星闪闪,银羽翻飞。树头碧荫,如绿波起状,分外显得夜色幽清, 景物奇丽,令人目快心怡。 甫绮正看得出神,不住口地夸好,忽听元儿道:“南姊,你看那是什么?”这时云 净天空,月轮高挂,光辉皎洁,照得对岸山石林木清澈如画。南绮顺元儿手指处往前一 看,两道红线长约数尺,一前一后,像火蛇一般,正从山口那一面蜿蜒飞来,似要越湖 而过,业已飞达湖面之上。猜是玉花姊妹放出的恶蛊,便对元儿道:“这定是山女蛊法, 我们还不将她除了?”说罢,二人刚要动手,忽听身后纪光拦道:“此乃玉花姊妹真灵, 二位且慢。近沙洲处已下埋伏,她未必能到跟前,等到事真不济,动手不迟。且留着她 与二位看个奇景。”二人依言,暂行住手。 自从这两道红线发现,千百银燕齐回树上,立时万噪俱息。纪异也被纪光唤进屋来, 手握宝剑,准备迎敌。除了湖面上千顷碧波被山风吹动,闪起万片金鳞,微有汨汨之声 外,四下里都是静荡荡的。眼看那两条红线飞近沙洲,约有十丈远近,先似被什么东西 阻住,不得近前。一会又听发出两声极惨厉的惨啸,在空中一阵急掣乱动。眨眼工夫, 由少而多,分化成了四五十道,俱是一般长短粗细,纷纷往沙洲这一面分头乱钻,只是 钻不进来。那近沙洲的湖面上变幻了无数红影,其线上下飞舞,果然好看已极。 约有半盏茶时,纪光笑对元儿等三人道:“我起初看她姊妹身世可怜,只打算使其 知难而退,她们却执意和我拼命。且容她入伏,取笑一回。”说罢,回手将架上一个满 注清水的木盆微微转动了一下,取下了一根木针,转手又复插上。南绮这时才看出纪光 竟会五行生克太虚遁法,无怪他适才夸口自负知道门户变动,知道恶蛊入伏无疑。忙回 头一看,那数十条红线果又近前数丈,仍是飞舞盘旋,不得上岸。只不过这次与先前不 同,仿佛暗中有了门户道路阻隔一般,不容混淆,只管在那里穿梭般循环交织,毫不休 歇。过了一会,好似知道上当,发起急来,两种怪啸,一递一声,哀鸣了一阵。不知怎 的一来,又由分而合,变为两条,益发窜逐不休。 大家正看得有趣,忽听身后一声炸响。纪光连忙回身,架上木盆正在晃动,盆沿一 物裂断坠地,不由吓了一跳,忙即掐诀行法整理。这里一声响过,同时湖面上也轰的一 声,一根水柱平空涌起百十丈高下,立时狂风大作,骇浪横飞。就在这风起涛飞之中, 那两条红线竟然冲破埋伏,往空中飞去。南绮知道有人破了埋伏,一个不好,还要伤及 行法之人。不及追敌,连忙回身看时,纪光已将木盆上面放置的禁物摆好,然后一一取 下,这才放了点心。再看元儿因见敌人逃走,业将剑光放出追去。谁知那红线来时不快, 去时却速,只在空中略一掣动,便即隐去。元儿只得将剑光收转。 纪光出乎意外,变起仓猝,虽然仗着传授高明,应变沉稳,对方当时尚无伤人之心, 没有发生祸害,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口里只称:“好险!”元儿尚不明就里,问道: “恶蛊无非逃走,没有擒着罢了,何故如此胆小?”南绮笑道:“你在是朱真人门下, 会说出这样话来。纪老先生所施埋伏乃是玄门秘传太虚遁法,与昔日诸葛孔明在鱼腹浦 所设的八阵图虽是一般运用,却有不同。如遇见对方敌人道力太高,便能以子之矛,攻 子之盾,使你身受其害。适才敌人已然走人休门,眼看成擒在即,忽然来了他一个厉害 党羽。以那人的本领,尽可更进一步将我们的阵法全部破坏,那架上便即散裂,立时湖 水倒灌,这座沙洲怕不崩塌淹没。他既与我们为敌,却只将入陷的人救走,并无过分举 动,好生令人不解。” 说时,见纪光满脸焦急之状,正要取火焚香求救。南绮拦道:“来人虽然厉害,不 过略精旁门禁法,尚未与他交手。再者老先生禁法已撤,不怕反制,何必如此急急?少 时她如来犯,我等抵御不住,求救不迟。”纪光明知破法之人,除玉花姊妹的师父天蚕 仙娘外,没有别个。心中忧急,想将无名钓叟请来,好早为防御。闻言虽不知南绮、元 儿二人深浅,但是不好不依,只得停手。说道:“玉花姊妹的师父天蚕仙娘,号称南疆 蛊仙,厉害无比。人却极讲信义,曲直分明。” 好些时过去,东方有了鱼肚色,并无动静。纪异道:“外公,我看他们不敢来了。 天已快亮,等我去往后岸洞内,将菌毒涎取来,和上药,与裘叔叔去了蛊毒吧。”纪光 摇头道:“说她不来,却还未必。今年正月,还听无名钓叟说,天蚕仙娘近得妖书,本 领迥非昔比,连他本人也未必是她对手。并说她虽是百蛊之王,与人为仇,从不暗中行 事。多半避开正午,在黎明后和黄昏以前出现。适才破我奇门埋伏,不做得过分,也许 因此之故。这时事难逆料,你且将菌涎取来,治了蛊毒,再打主意。” 纪异取了一个玉匙,提剑自去。一会工夫,取来菌涎。纪光先取出两丸丹药,请南 绮、元儿二人服下。然后从药锅中取了些膏子,抹在布上,剪成四张圆的,请二人贴在 前胸和尾脊之上。吩咐盘膝坐定,不要动转。这时二人刚觉腹痛烦恶渐渐发作,比起先 前还要厉害一些。及至贴了膏药以后,又觉心腹脊骨等处麻痒,加以疼痛烦恶交作,甚 是难耐,便和纪光说了。纪光道:“天蚕仙娘既是玉花姊妹恩师,又是她们的义母,如 被她们请动前来,必用妖法加重恶蛊之力。幸是二位受有仙传,多服灵丹;如换旁人, 此时纵然苟延喘息,不久仍要腹裂而死。现在我的丹药之力俱以发动,务请忍耐片时, 便可化毒除根了。”二人只得强忍。约有半盏茶时,东方渐明,二人觉要方便。纪光大 喜道:“恭喜二位,少时便可无恙了。但盼此时不要出事才好。”说罢,忙命纪异领了 南绮,自己领了元儿,分别走向隔室,安置好了便盆,即行退出。元儿。南绮到了室中, 才一蹲下,便觉两股奇热之气,分由腹、脊等处直灌下来,烧得生疼。顷刻之间,满盆 俱是淤血,奇臭无比。解完起身,烦痛麻痒若失。刚刚互相穿好出室,纪光祖孙已在外 相候。 纪光刚说了句:“这就好了。”忽听一个极娇嫩柔脆的女于声音说道:“大胆老鬼, 我儿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屡次上门欺人、她们寻你评理,并无恶意,竟敢使用妖 法害她们性命。如非义儿通灵求救,岂不葬身你手?本当将你祖孙嚼成粉碎,因榴花儿 要个丈夫,晓事的,快教那一对童男女到湖这边来见我,男的与榴花儿成亲,童女嫁给 我一个仙童。不但饶你不死,你四人与我成了亲眷,都有好处。如待我亲自动手,悔之 晚矣!过一个时辰不过湖这边来,等我亲临,那时死无葬身之地,休怨我狠毒。”说时 语声若近若远,又似说话的人就在室内一般。再往湖对岸一看,晨光郎润,林石如沐, 并无一丝敌人迹兆。 元儿初生之犊,无所畏怯。纪异素不服低,听了虽有些惊异,并未放在心上。只纪 光一人闻言大惊,二次又把向无名钓叟求救的信香拿起,往药灶中去点。南绮先只在旁 冷笑,见纪光慌急神气,一手把香夺过,说道:“老先生休得惊忧。我们起初中毒,只 固不知就里。如今鬼蛾伎俩业已看破,这贱婢仅会了一点千里传声之法,便来此卖弄吓 人。你求的这位无名钓叟邱杨,虽未见过,他那故去的师父麻老僧,却曾听舜华家姊说 起,尽管能在南疆称雄,结果仍死在一个异派无名后辈手里,固然算是应劫兵解,也并 无什么出奇之处。我如胜不得这妖女,你再求他不迟。如怕我抵敌不住妖女邪法恶蛊侵 害,这里有一件法宝,乃是我长春仙府封山之宝,我将它施展开来,便有一团仙云将这 沙洲罩住,休说妖女难以侵入,便是真正神仙,也未必能够冲破。” 说罢,从身畔取出一个薄如蝉翼、霞光灿烂的袋儿,交与元儿道:“此宝你原懂得 用法,你可守在这里,由我一人前去除那妖女。如听我传言报警,你速将此宝放起,再 由主人焚香乞援。见我不是妖女对手,便用梯云链遁回。我真个事急,也另有脱身之法, 无须顾虑。”元儿哪里肯依,便答道:“我两人原是好歹都在一处,南姊去除妖女,怎 留我一人在此?要去都去。”纪异以为说得有理,方在拍手称善,南绮已妙目含苯,怒 对元儿道:“这不比我们诛蟒容易,你晓得什么,妖人口出狂言,所会邪法必然不少。 我一人出战,还可随意施为,进退无碍;你不过仗着那两口仙剑,一个不巧打败,是顾 你,还是顾我?况且你在这里紧握梯云链,我如遇险,还多上一条退路,岂不是好?” 元儿仍是不依,一再婉求。南绮无法,只得接过法宝,对纪光道:“妖人此时不再发话, 必在对岸等那时辰到来,我们不降,再行下手,此时还可出其不意。只是令孙虽有一口 仙剑,并不会用,不可让他同往。我二人去时,便将尊居封锁,放心勿虑。”说罢,略 一准备应用法宝,嘱咐元儿紧随自己动手,多加小心。然后把梯云链交了一副与纪光, 传了用法,以备退身之用。纪光情知事情太险,自然力禁纪异不许同行。 纪异好容易盼到能与敌人交手,一见祖父听南绮之言,再三严嘱不许前往,好生烦 恼。满想二人走后,再行溜出,踏波飞越对岸,赶去接应。谁知南绮到了室外,拉了元 儿,刚驾遁光飞起空中,便有一片白云飞下,全沙洲都被遮没。几次偷偷向前跳入湖内, 竟似被一种绝大的力量阻住,再也不能前进,连对岸景物都看不见,急得只是跳脚。不 提。 且说元儿随定南绮,飞身到了对岸一看,石润苔浓,林花肥艳,穿枝好乌上下飞鸣。 再加上云静风和,旷字天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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