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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陷阱 那窦胜手抡短刀,掉头一看,翠娘已到窗下也哈哈大笑道:“你这浪娘们以为 老子怕你吗!你且闪开,老子这一出来,就有个乐子咧。” 说着,舍了那妇人,竟向窗外窜来,翠娘正待举剑相迎,谁知那窦胜人虽窜起, 却未出来,转用左手一把抓牢房上椽子,向上又一窜,倏闻人在远处房上哈哈大笑 道:“对不起,老子少陪咧。” 翠娘闻言,忙再窜身上房一看,原来那房上有一扇天窗,明瓦已被撬开放在一 边,人却踪迹不见,这才知道又上了一个当,但心中却放不下,那少妇是否受辱受 伤,忙又从房上跃下,再看那房中少妇时,仍然赤着下体紧握双拳仰面躺着,上身 也敞着胸脯,露出大红抹胸,双眸紧闭,似乎人已昏晕过去,又似乎受了什么迷药 薰香,不由心中不忍,连忙窜进房去,走到床前,叫道:“这位大嫂,那强盗已经 被我打跑,你快起来,把衣服穿上。” 那妇人却一动不动,翠娘再伏身下去看时,只见那妇人雪白的肚子,微微起伏 着,似乎呼吸照常,并不像个昏厥模样,才一伸手,打算向她口鼻之间试上一下, 却不料那妇人猛然双手一扬,打出两把红砂。翠娘平日原极仔细,遇上这类下流江 湖人物,必先抹上解药,或者将鼻子堵好,无如适见淫贼已逃,那妇人又是一个被 害者,所以毫未提防,两下靠得又近,差不多离开只有尺许,那两把红砂竟打了一 个满脸开花,闹了一口一鼻,只觉一阵奇香沁脑。 方说一声不好,打算闪避已是无及,那妇人却就床上,向身侧一滚,双肘在床 上一撑,平窜出去数尺落在翠娘身后哈哈一笑,双手一拍,那翠娘虽知人已中计, 但心犹不甘,身子一转抡剑在手便待向那少妇赶去,无如头晕眼花,人已支持不住。 但见那少妇赤身露体兀自得意拍手大笑,不由怒火中烧竟脱手一剑掷去,那少妇因 料翠娘中了她那香雾醉仙砂,必然立刻昏倒无疑,所以得意忘形正在拍手大笑,却 没料翠娘虽中邪砂,一时神智未乱,两腿虽软,却将宝剑用链子枪手法掷来,因系 怒极,那一剑又用足了内功潜力,一下正掷在小腹上,不但掷个正着,而且竟闹了 个透明窟窿,脱颖而出。那妇人忍不住惨叫一声,倒将下去,这里翠娘,一剑掷出 之后,也撑不住便倒在床上,这原只一刹那间的事,就那少妇拍手大笑之际,那床 后藏着的李元豹已经提剑闪身而出,从天窗逃出去的窦胜又从窗外一跃而进,那西 间埋伏的刁良和孟三婆婆也全都拿着兵刃出来。那窦胜,人才进了窗户,一见少妇 中剑倒地,心疑翠娘有诈,只叫得一声:“安大姐你怎么了?” 便已退了出去,那李元豹在帐后却看得明白,心知翠娘人已中砂昏倒,那一剑 不过在昏迷以前拼命掷出,忙道:“大家快来,这只胭脂虎已经落网了。” 那房外诸人才敢进来,原来秦岭群贼,松棚一败之后,自知要凭真实功夫,决 非羹尧翠娘等人敌手,偏那陆雷贺曹几个有名前辈能手虽然到场却不肯相助,转有 和对方拉拢之意,不由恨得牙痒,但就此认输回去又情有未甘,这才由李元豹想出 一条激水拿鱼之计,先派出了几个未露面的门下弟子向各方打听诸人动静,尤其是 注意翠娘下落。那派往十四王府的叫粉面三郎鲍玉,自恃昔年和李氏弟兄是朋友, 又暗中和桂香有一手,便托人走了府中戈什哈福宁的门路,谋充更夫,又托李飞龙 说了几句好话,竟自混进府去,原打算在桂香身上探听翠娘住所,却不料桂香比他 更鬼,一见面便知来意,虽然已经爬上高枝,不愿再续旧好,却把一身媚术施展了 八成,不由把个鲍玉弄得神魂颠倒,竟忘了自已是来做什么的,反将群贼底细全泄 漏了个精光。 但他毕竟是个跑腿踩盘子角色,并未参与秘议,所以桂香也只知道一个大概, 翠娘仍不免上了恶当。那李元豹原是读书不第的秀才,平日就是一肚子坏水,既知 翠娘未回十四王府,料定往年宅无疑,便命林琼仙前来诱敌,一面布置好了一个局 子,在西直门内,他们原就租好一宅民房,本为来的人多,不便全到八王府去,用 以容纳门下群贼,这时恰好用上。只林琼仙能将翠娘诱至附近,便由窦胜再诱到这 座房子里面,假做强奸采花,将她再诱下来,那假扮被奸少妇,原是河套有名的女 淫贼银蝴蝶安美珠,本不知道什么叫廉耻,竟连小衣也脱下,做得像真的一般,不 由翠娘不信。她那两手所藏两把红砂,乃系孟三婆婆秘制一种极厉害的迷药,只一 打上香味透脑立刻昏倒,如无解药,即使用凉水灌醒,也必欲火如焚,不由自主任 你端人正士贞姬烈女,全非辱身失节不可,当下群贼一见翠娘虽被拿住,那安美珠 却倒地惨叫不绝,不由愈怒,依了群贼本想立刻杀以泄忿,孟三婆婆却阴恻恻一笑 道:“这丫头如果就这样将她宰了我恨难消,诸位且请将这位安寨主搭到前面医治, 我自有话说。”那林琼仙人也赶回,一见那一盘龙剑,正是曹寅所赠之物,不由心 喜,也不管安美珠死活,先将宝剑拔下,解下翠娘剑囊系在身边,却不料那剑削铁 如泥本极锋利,拔时稍一用力,竟将安美珠闹了个大开膛,肠子流了一地,又惨叫 一声,立即死了过去,孟三婆婆也不问这个,转沉着脸道:“这次孩子们跟我出来, 大家全都辛苦了,我知鱼翠娘,迄今尚是一个原封不动的处女,明天晚间我必设法 将她运出城去,活剐祭灵,可趁此一夜一天尽情用她取乐一番,也好替死伤各位泄 忿,臊一臊江南那些老贼的脸。” 那窦胜和刁良不由高兴万状,便向翠娘身边奔来,李元豹却拦着笑道:“二位 贤弟且慢,我有话说。” 孟三婆婆不由沉着脸道:“难道你还打算饶了这丫头不成,须知这是我的意思, 便林琼仙也怪不得你咧。” 李元豹大笑道:“你老人家错咧,我与这丫头仇深似海,焉有饶她之理,所以 拦两位贤弟,那是因就这样在昏迷之中把她糟蹋了,未免无趣,如依我的意思,不 如用凉水把她灌醒,反正没有解药她决不能动,让她清清白白的,大家把她剥光了, 再慢慢消遣她不更有意思吗?” 孟三婆婆这才开颜一笑,回顾林琼仙道:“你还不快去取凉水来,我知你丈夫 自从有了你之后,也没敢公然吃过野食咧。今天且让他先痛快一下,也替你解恨。” 林琼仙答应一声,真的取了一壶凉水来,向翠娘口中灌下,那刁良窦胜也将安 美珠搭了出去,翠娘不多会,便自醒来,一看眼前围着好几个人,全是仇家,却动 弹不得,不由开口大骂,那李元豹却笑道:“姑娘你别骂人,少时我们这三弟兄, 便全算是你的丈夫,弄巧了,外边的男人全有份,你如不服气,有本领尽管拿出来, 否则对不起,我便要先得罪咧。” 说着便来要解衣襟,翠娘人虽怒极,但眼看就要受辱毫无抵抗之策,正在无可 奈何之际,群贼全哈哈大笑,猛听那房上有人大喝道:“大胆秦岭群贼,竟敢在天 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现在江南诸大侠奉了雍王爷之命,率领各衙大班前来拿人, 还不束手就缚,随我去打官司。” 一声喝罢,便见一块飞蝗石子,直向李元豹后脑打到,群贼因为闻得昨夜火器 营曾经出城攻剿,本就不敢露面。一听此言,不由一阵大乱,各觅兵刃准备动手, 孟三婆婆更来得老练,噗的一口,先行将灯吹灭。那李元豹正向翠娘调戏,险被石 子打中,幸得林琼仙推了一把,才行避过。一见灯火已吹灭,忙一伸手摘了短剑, 窜向窗口闪身窗侧向外一看,只见一个少年,浑身短衣束扎站在窗外,却不见另外 有动静,连忙左手一伸,捞着一张椅子掷了出去,接着人也随着纵向院落当中,抡 剑大喝道:“好小子,这是你李大老爷使剩下来的手段,你胆敢冤我。” 那少年初见灯灭便知室中人必有动静,一见椅子掷出,立即闪过一边,从腰间 抽出一条纯钢鳝骨鞭来,也大喝道:“原来你这厮就是江南有案在逃的候补知县李 元豹,对不起,雍王爷指名要拿的就有这王八羔子在内,还不赶快随你魏老爷到刑 部投案,要等老爷动手,那便有苦吃咧。” mpanel(1); 李元豹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别虚张声势,打算拿王府衙门来吓唬人, 老实告诉你,李大老爷不吃这一套,你打算把那姓鱼的丫头救走那也容易,只能把 这里老少几辈全制住,我们少不得听你的,要不然,那只有连你留下,让你看个稀 奇咧。” 说着挺剑一个白蛇吐信分心刺去,那少年闻言,不由心下发急,足下滑出大半 步,闪过一剑,到了李元豹身侧一个问路斩樵,一鞭便向李元豹连肩带背打下,李 元豹猛一闪身,让过鞭梢,又还剑砍去,两人杀在一处。那室内群贼,起初听见官 兵来拿,全都吃一大惊,这时一见来的只有一个少年,方才所说全是虚张声势,不 由气往上冲,纷纷拿了兵刃窜了出来,那刁良更来得毒恶万分,索性将室中灯又点 上,持刀纵出大笑道:“李师兄,难得那丫头自己送上门来,你别耽误了正事,这 小子交给我,你先去干你的,也让他瞧瞧,好回去告诉人,鱼老头儿今夜招了几个 女婿。” 说着抡刀便向那少年砍去,李元豹闻言连忙跑出圈子大笑道:“既如此说,小 弟占先咧。” 说罢,便待穿窗而入,那鱼翠娘躺在床上听得分明,来的竟是魏承志,又闻得 江南诸侠率了各衙门大班全来拿贼,正在精神一振,等李元豹一出,喝骂之下,这 才知道魏承志全是虚张声势,心想我已完了,你何苦又来饶上一个,那心中不由绝 望难过,再一听刁良和李元豹的话,群贼竟欲当着魏承志污辱自己,连惊带怒真比 死还难受,几乎急得把气闭了过去。 但浑身上下便如一摊泥也似的,简直无法动弹,只有把牙咬得连响,那林琼仙 在旁见状却大笑道:“你别这么着,人生反正总有一死,在你死前让这许多汉子来 伺候你,不也痛快吗。” 说着,那李元豹已到窗下,又笑道:“你别劝她,如今不是在镇江,此地也不 是十四王府,还怕她飞上天去吗?” 说罢便待穿窗而入,翠娘固然眼中冒火,那魏承志也情急拼命,却无如一个毫 无抵抗能力,一个又被刁良缠住,只有干着急的份儿,院落当中的群贼和室中的林 琼仙,又一味挪揄着,那窦胜更出语秽亵,下流已极,就正在这个一发千钧之际, 忽听那西边厢房上一声娇叱道:“无耻淫贼,还不授首,你待哪里走。” 只听得呛啷啷一响,便似龙吟一般,一道银光,挟着一个海碗口大的黑球,闪 电也似的在众人眼前一掠。 那李元豹连个哎呀也没有叫出来,便撒手扔剑,倒向窗前阶沿下面。最妙的是 那颗脑袋竟不翼而飞,不知去向,只剩下光光伶伶的一个腔子直冒热血。群贼不禁 全惊得呆住,那刁良论单打独斗,原不是魏承志敌手,只因魏承志情急阻拦李元豹 入房,所以才似占上风,这时忽见李元豹平白把脑袋丢了还不知敌人是谁,不由一 怔。那魏承志一见忽然来了帮手,李元豹已授首,却精神百倍,哪肯怠慢,乘他手 下一慢,手起一鞭当头打下,一下只打得他天灵盖迸裂,大叫一声也倒了下去,脑 浆鲜血喷出数尺。这时孟三婆婆和窦胜才看出西房上又来了一个红衣少妇,左手挽 着一根银链,上面挂着一个斗大革囊,正待喝问是谁,那林琼仙人虽不端,却和李 元豹到底情属夫妇,一见丈夫倒向窗外不闻声息,心知不妙,情急之下,立即提着 那枝铁笛,一个紫燕穿帘,穿窗而出,落在院落当中。再向窗下一看,李元豹人头 已被人摘去,不由急怒攻心,猛一抬眼,张见那红衣少妇,知是杀夫仇人无疑,忙 将铁笛交与左手,掏出一支银背乌头燕尾梭来,把牙一咬道:“你这贱人到底是谁 竟敢杀我丈夫,我与你拼了。” 说着抖手一梭,向那红衣少妇咽喉打去,那红衣少妇忙用手中银链一挡,将梭 打落,冷笑一声道:“你这贱妇也在江湖上混混,怎么连我这金凤令主也不认识, 我不是你们昨夜指名邀请的吗,如今算是待客上门请教咧。” 说着从容将银链一抖,从那革囊里,倒出一颗血迹模糊的脑袋来,又娇喝道: “我近年来决不轻易杀人,只因此贼适才所说全不是人话,竟打算污辱我那师姐, 才用血滴子取他首级,既是你的丈夫,先将首级还你,可速将我鱼师姐送出,否则 便不用怪我,不分从首,只有一律杀却了。” 那林琼仙一听来者竟是江湖上有名的笑面罗刹云中凤,不由一怔,但心切夫仇, 不由二次又一咬牙,腾身窜起,直向西屋纵去,暗中却把手一扬,就在将到檐际之 时,突然打出一蓬五毒梅花针,中凤在抖落人头之时,一面将那银链绕向纤腕,状 似暇逸,暗中却早已留上了神,一见敌人兵刃仍在左手,人却窜起,便知还有暗器 打来,原意不待出手便将人打落,但因为已经杀了她丈夫,再把女的宰了,未免又 落心狠手辣之名,所以在她人才离地便一个白鹤升天,就房拔起丈余,一面拔剑在 手又娇喝道:“我如宰你,不费吹灰之力,再不住手,我这一剑你便完了。” 那林琼仙人才窜起,发出毒针,却不料中凤已到头顶,不但那一蓬毒针完全打 空,而且中凤一个云里翻,身子一旋,头下脚上,宝剑出手,已向头上砍来,不由 一声惊呼在房上几乎倒栽下来。那孟三婆婆和窦胜在地下忙用暗器向中凤打去,孟 三婆婆是一枚偃月金钱镖,窦胜是一支喂毒袖箭。中凤在空中一笑,手起一剑,先 将偃月镖打落,接着左手一把捞着那支袖箭反掷过来,窦胜才一闪身,中凤人已落 地,二贼连忙挺刀来攻。中凤冷笑一声,使动宝剑,以一敌二毫无惧怯,那林琼仙 也从房上纵落,一抡那枝铁笛,竟来了一个攒打群殴,回顾魏承志已经不知去向, 那宅中余贼尚有多人,也一拥而上,中凤心切翠娘安危,不耐久战,一声娇叱,忙 将羹尧所传那路天遁剑法使出,一霎时,剑光便似一条神龙一般,在那围攻之中, 上下飞腾,疾如闪电,先将窦胜短刀削折,又连斩二贼,那孟三婆婆见势不妙,连 忙撮口一打呼哨,群贼向两边屋内一退,乘机打出一粒迷魂弹来,只见红弹落地黄 烟四起。 中凤挺剑笑道:“我早知你这老贱婆要来这一手咧,你就死得更快了。” 说着,竟就烟雾之中一剑劈来,孟三婆婆一见毒烟失效不由大骇,一下几被劈 个正着,慌忙退下,林琼仙在旁一抡铁笛又攻上去,中凤始终因念已将乃夫杀死, 不欲伤她,未下绝着,林琼仙却着着进逼,缠着不放,中凤杀得兴起,又娇叱一声 道:“我因念你替夫报仇未可厚非,才不欲赶尽杀绝,你既自己找死,那便不用怪 我咧。” 说着,却好林琼仙一笛,用了个梅花点额架式,向眉心点来,中凤挺剑向上一 迎,只听得呛啷一响,那枝铁笛立被削成两段。林琼仙只吓得亡魂皆冒,偏那一招 用老,兵刃一折,中凤的纤腕一翻剑式立即化成白练横江,向项上劈来,连忙向后 倒纵出一大步,方才让过那一个险招,所幸中凤并未追赶,却娇喝一声道:“我这 是第二次留你活命咧,再不识相那便难说了。” 林琼仙虽然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但乘让过那一剑之际,掷去断笛已暗取两枚五 毒烈火弹在手,也一喝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我已拼与你同归于尽咧。” 说罢把手一扬,一弹打去,中凤一见弹形大如鸡卵,形式较之前发又大不相同, 心知有异,连忙用剑打落。却不料那弹一着剑,立刻迸裂,毒烟烈火四起,她虽已 闻上解药不怕毒烟,却难挡火势,连忙双足一跺,平地拔起丈余,落在西房上面。 那林琼仙哪里肯舍,接着又将第二弹打去,这次中凤不敢用剑再格,忙将身子 一闪斜纵出去,落向房脊上面,那一弹落在房上又立刻起火。中凤一见,心切翠娘 安危,恐那毒火竟将房屋烧着,连她一齐烧在内面,正在着急,火势已将护檐板烧 着,延及下面窗棂,这一来不但中凤着急,便连孟三婆婆和群贼也一齐惊叫来,那 林琼仙却似疯狂一般,一不做二不休又掏出两枚火弹连珠打来,中凤只得又退向旁 边民房上面,那座房却立刻便似火焰山一般,烈焰大起。中凤正在想不出一个救出 翠娘的计较来,猛见群贼所居那西房间天窗之中忽然冲上一条黑影,再看时却是那 魏承志背着翠娘,竟从烈火毒烟之中直冲了过来,不由心中大喜,连忙高声叫道: “魏师弟快走,这里由我断后便了。” 那魏承志也不答话,便从烟火之中直冲过来,中凤更无暇看那火势如何,放过 两人便也紧随着,向年宅方向连纵了过去。那宅中群贼一见火起人逃,不由又是一 阵大乱,但那林琼仙竟不顾孟三婆婆喝止,一掣翠娘那口盘龙剑,一跃上房,又从 火焰中追了下来,中凤见状忙又娇喝道:“你这贼妇真打算非找死不可吗?那待我 打发你回去便了。” 说着抡剑在手,再看林琼仙时,只见她一脸悲愤之色,头上包头已经脱落,泪 痕狼藉又蓬着一头秀发,便如活鬼跳踉,不由又不忍再杀她,却无如林琼仙仍似疯 狂般抡剑砍来,简直不容她不动手,等一举剑相迎,林琼仙更是情急拼命只攻不守。 这一来转弄得中凤有些手忙脚乱,又恐惊动下面居民未免不妥,只有虚晃一剑,赶 上魏承志,一齐飞身窜走。林琼仙哪里肯舍,一步不离,仍在后面追着,猛听身后 一片人声噪杂,锣声大起,再看时,那宅房子,火头已经冒起丈余,又在夜间,只 烧得半边天全红了,这一来中凤更叫心急,那林琼仙却又把牙一咬,取出一支燕尾 梭打来,中凤忙一闪身。 那一梭却好打中魏承志左腿,忍不住叫声啊哎直挫下去。 中凤不由大怒,刷的一个窜步纵向前面,抡剑便砍,林琼仙也举剑一挡,两剑 相触,只见铮的一声,火星直冒,中凤这才看出那竟是翠娘的一口盘龙剑,急切之 间,不敢再硬砍硬接,连忙撤剑,左手一并二指,便向林琼仙胁下点去,那林琼仙 却不管好歹,也不顾那二指点到,竟就着中凤撤剑之势,一剑劈面砍去,闹了个各 干各的,中凤却想不到她竟如此不顾死活,忙将身子一侧,避过剑锋,那二指却点 个正着,林琼仙忍不住撒手扔剑倒了下去。中凤仍不愿伤她,只将那口宝剑夺过, 掉头一看魏承志虽然仍旧背着翠娘,但人已蹲在房上,站不起来,正在着急,忽见 一条黑影连闪,接着低道:“师妹勿惊,我来了。” 再抬头一看,却是羹尧赶到,忙道:“鱼师姐已遭贼人暗算,魏师弟也因救她 受伤,如今只你背魏师弟,我背鱼师姐,先行回到沙老前辈那里再说,此间却一刻 也停不得咧。” 说着摘下林琼仙胁下剑囊镖囊连那口盘龙剑一齐收好,又喝道:“今日本该宰 了你这贱妇,姑念你丈夫已死于我手,再饶一命,以后如再为恶,那便没有这等便 宜了。” 说罢就魏承志肩上,将翠娘接过背好又向羹尧道:“这两位中的全是下流暗器, 千万迟不得,我们还是快走为是。” 羹尧忙也将魏承志挟起,中凤又一转身替林琼仙点开穴道,便和羹尧两人双双 赶到那沙老回回所居羊肉馆后面宅内,仍从房上进去,将魏承志和翠娘在中堂两张 藤椅上放下。再看两人时,只见魏承志已经面如土色,那伤口上已发黑,翠娘脸上 却红扑扑的仿佛抹了一层胭脂似的,只咬着牙齿,一双妙目更发出异样光彩,便如 中酒一般,浑身上下却无伤痕,鱼老和沙老回回俱各大惊,忙问所以,中凤因赶去 得较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那费虎在旁却深知究竟,忙道:“不好了,这位魏爷 中的是喂毒燕尾梭,固然非有解药不可,要不然一过六个时辰便非死不可,这位鱼 女侠看样子却好像中的是孟门的迷魂砂,这砂只有一点送进口鼻,人便昏倒,就用 冷水灌醒如无解药,那便更歹毒咧。” 鱼老不由跺脚不已,正在焦灼之际,中凤猛然记起张桂香所送两种解药,忙道 :“你这孩子见过那两种解药吗?” 费虎道:“小人虽然见过,但这种解药我却没有,这急切之间却到哪里去找, 那除非容小人打听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再去盗取,但已万万来不及咧。” 中凤忙从怀中掏出那个银盒道:“幸而我还带在身边,你且看一看,是这两种 吗?” 费虎一见那两个小银盒便道:“正是这两种药,只有这个便无妨了。”说着打 开两盒,先取了三粒白色丸药笑道:“这是专治毒砂麻药,只有三粒入肚,便可无 碍。” 中凤忙将那三粒药丸放在翠娘口中,又替魏承志将梭起下,取过另一种药丸研 碎敷在伤口,一齐倾入,口中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今夜的事真险极了,如 非那张桂香这药送得确是时候,那这两位便难说咧,即使我们把那些混帐东西全宰 了,也抵不上他两位的性命,那便如何是好?” 那小香正在房中和衣而卧,闻言也赶了出来道:“鱼姐向来人极精明谨慎,怎 么也会被暗算,现在还要紧吗?” 中凤笑道:“现在已经无妨了,不过还须休息一会才可复原呢!” 接着又道:“小香姐,我本来早已打算来看您,只因不便出来,所以没能来, 还望恕罪。” 小香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在羹尧脸上一扫也笑道:“本来我也早打算看您去, 可是潭潭王府,却实有不便之处,所以连您的吉日良辰也没有能去,这才真是少礼 呢?您怎么说起这话来,如今您既已到了年府,那便好多了,只您不讨厌,那便可 以常常往来咧。” 羹尧忙道:“这位便是沙老前辈的记名弟子小香姐吗?” 沙老回回在旁闻言一捋项下猬毛大笑道:“本来你们也早该认识咧,那是我这 老回回太懒,所以才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是我的内侄女,也算是记名徒弟,上次我 在前面店中请你,你不是直夸那菜做得好吗?那便是她做的,老弟今后如愿常来, 别的不敢说,每次让她给你做上两样,我们倒上两杯,那是一定的。” 中凤也笑道:“本来小香姐是有名的天厨星女易牙,我却想不到您早已尝过她 的手制佳肴,还不赶快谢谢人家吗?” 羹尧闻言连忙深深一揖道:“我真想不到这蜗庐附近竟隐居着小香姐这样一位 西北女侠,还请恕过唐突。” 小香慌忙还礼,一面看着中凤抿嘴一笑道:“您在别人面前捧我也只罢了,怎 么对妹夫也说起这话来,我那点小手艺算什么,谁又能像您那么多才多艺咧。” 接着又觑着羹尧道:“您别听她的,我虽会做几样粗菜,那全是姑父逼出来的, 何尝有那些外号。” 说着脸上一红又向中凤道:“鱼姐还没有全好,决不能让她躺在这里,劳您驾, 我们且把她搭到房里去好吗?” 鱼翠娘却又涨红了脸,两只眼睛里,忍不住流出泪来,哑着嗓子又道:“多谢 两位姐姐,我完咧。” 鱼老不由失惊道:“难道你已落人手吗?” 翠娘又把头连摇,看了魏承志一眼,两泪交流,鱼老见状忙又道:“既未落人 手,胜败乃是常事,那种下流暗器,如果事前没有防范,谁也保不住不吃亏,你又 哭什么?” 翠娘却愈加失声痛哭不已,这一来不但鱼老诧异,便中凤也为之愕然,连忙拊 耳道:“姐姐,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同门至好,你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且请到房 中稍歇,再为细说如何?” 翠娘不语,中凤忙又向小香一使眼色,一同将翠娘搭向房中床上,坐向床沿细 问所以。 这外面的羹尧也觉情形有异,再看魏承志时,只见他腿上梭伤之外,手臂头脸 也灼伤好几处,自服解药神志却很清楚,忙又将雍王所赠吸毒石解下放在伤口上, 一面笑道:“贤弟如何不到雍王府去,却也赶到贼巢去,鱼师姐所受委屈,你知道 吗?” 魏承志向房中看了一眼,却不肯做声,羹尧见状忙命费虎将他连人搭向南屋西 间,又命费虎退出,笑道:“此事关系甚重,贤弟如有所见,但说无妨,即使为了 救人有什么得罪鱼师姐之处,我也必代为解说,你却隐瞒不得咧。” 魏承志忙将所经详细说了,原来他自翠娘走后,原本打算就向雍王府去,但猛 一掉头,忽见另外有一条黑影飞跃而来,不由心中一动,连忙停步一看,只这一刹 那间,陡见那条黑影竟又窜了回去。初意来人因为看见自己,作贼心虚才又退走, 谁知那条黑影,竟向翠娘那边而去,两人似乎在打招呼,又闻一声似哨非哨、似笛 非笛的东西吹了一下,两人便一前一后飞跃而去,再手打凉篷一看,那背亮之处, 隐约依稀还有一条黑影一闪而没,心知来人将翠娘诱走必有奸谋。虽然平日素知翠 娘身手决非常人可比,但到底放心不下,略一权衡轻重,便不向雍王府,远远跟着 一直追了下去。追了一会,那前面一条黑影,倏然身子一挫,便隐入一座楼房后面, 一闪不见,翠娘却又追了另一条黑影向侧西屋上纵了下去。等他赶到,翠娘已经中 了迷魂砂昏倒,群贼正在说便宜话,那孟三婆婆竟公然命人轮奸,再行杀以祭灵, 又听李元豹说话更来得毒辣,不由气向上冲。但因敌人众多自己只孤身一人,回去 唤人又万来不及,因此才来了一个虚张声势跳了下去,只想能将群贼镇住或者惊走, 便可救人。谁知又被李元豹喝破,这才只有拼命硬斗下去,偏那窦胜更来得歹毒异 常,竟打算将李元豹替下,当面污辱翠娘,只急得他恨不能一鞭立刻将二人打死才 好。但心下愈急,那手底下愈乱,眼看李元豹就要入室,翠娘非受辱不可,却幸得 中凤因为在楼上也看见黑影连闪,惟恐翠娘有失,又在他后面跟下来,这才将李元 豹用血滴子摘去脑袋解了围。 她因要救翠娘心急,又知窦胜从天窗逃出,便乘群贼大乱之时,闪出角门,却 从房上由天窗悄悄的窜落室中,一见翠娘躺在床上,四顾无人连忙悄声道:“师姐 快随我出去。”翠娘初见有人闪来,心中还疑惑贼人来图污辱,正在着急,一听竟 是魏承志,忙也悄声道:“我已中了敌人暗算,动弹不得,云师姐既来,群贼必非 敌手,不妨少时再走。” 魏承志本待立刻背她出去,但终因男女有别,不敢动手,只有提鞭站在床侧, 看着外面动静,却不料中凤在外面连败群贼,一时却未能得手,转见毒烟四起,打 了个烟雾弥漫,翠娘一见不好,忙又道:“这秦岭群贼下流暗器太以厉害,我这腰 下佩囊里藏有解毒布卷可速取出将鼻子堵上以防有变。” 魏承志连忙答应,一面在她腰间一个佩囊取出四布卷替翠娘和自己将鼻子也堵 上,那取药卷堵鼻之时不无肌肤接触,翠娘所中毒砂本有迷魂催欲乱性诸般作用。 邪力渐渐发作,那外面也越打越急,毒烟之外继之以烈火,魏承志一看不妙,再也 顾不得什么嫌疑,忙将翠娘抱起,打算冲出去,却无如窗门已被火堵上,只有又放 下来道:“师姐,大难已在眉睫,还请伏在我的背上才好出去。”谁知翠娘手脚虽 不能动,却把一张俏脸偎在自己颊上,丁香半吐娇喘微微,这一来魏承志不由大骇。 连忙又将人放在床上,不管好歹,身子一转,插好那根鳝骨鞭,将她背在背上,直 向那天窗上面纵去。幸而窦胜当初布置这局子,那天窗开得颇大,所以进出尚无妨 碍,只那火弹硝磺飞溅,烈焰四起,略被灼伤数处。在情急拼命之下,也不觉得, 等一出去,又有中凤断后,心下稍安才觉疼痛,那翠娘受了那药催动,伏在背上, 却不住春情如火,粉颈低垂,耳鬓厮磨起来,直到魏承志中了毒梭,羹尧赶来,由 中凤替下,一个小小娇躯简直煎熬得香魂欲化,渐入昏迷状态。这一段经过,两人 虽然不肯全说,但中凤和羹尧全都从神态中十得八九,问罢之后,中凤除向翠娘极 力慰劝之外,和羹尧一商量,早打下了一主意。一面由羹尧将实情婉转告诉鱼老, 一面又由中凤暗中嘱吩小香,加意看护以免意外,这才作别回去。外面已是晨鸡动 野、星河欲曙,两人索性不睡,却好孙三奶奶也因放心不下,已经将茶水点心备好 送上,中凤一面擦脸用茶,一面笑道:“今夜之事也真险,如非你及时赶去,魏承 志一中毒梭,我还真无法兼顾咧。” 羹尧忙道:“我之所以赶去,那是因为从沙老前辈那里回来,既未见鱼师姐回 去,又不见了你,便料定已经出事,这才二次又出去查看,忽见远处火光大起,又 夹着人声噪杂,心想也许你们已经和贼人又动上手,等赶去一看,你已将那贼妇制 住,却没想到鱼师姐和魏贤弟全中了暗算咧。” 接着又道:“但不知鱼师姐对那位马兄之事到底如何,如今经过这一来,这事 便更不好提咧。” 中凤忙将翠娘的事也说了,羹尧沉吟半晌道:“果然如此,那事情倒好办,索 性丢开天雄,我们简直替她和魏贤弟作伐,昨晚之事不也就一床锦被全遮盖了吗?” 中凤摇头道:“你倒说得容易,我却不是这等看法,须知鱼师姐向来也是一个 刚烈的性格,即使她对那魏师弟也有心许之意,经这一来,那便难说,何况还恐未 必咧。” 羹尧不禁把头连摇道:“我知鱼师姐除她两位师尊而外,便只有和你最合得来, 此事还须力加劝慰才好。” 说着又道:“那贼巢既经你杀伤多人,火势又那样大,势必惊动地面和该管衙 门,还须仔细打听,那秦岭群贼虽不敢出面打这场官司,但如该管衙门逼得紧了, 却难免供出鱼师姐和你来,却还须设法才好,你不妨稍为睡一会,我还须差人各方 打听以免误事,只好暂时失陪咧。” 中凤一看天色忙道:“老太太向来是黎明即起,我哪里还能再睡,只索性大家 再坐―会,吃点点心,换上衣服便得要去请安咧。” 说着又替羹尧取出衣服,给他换上,自己也把衣服换好,又各自用过点心,向 各屋里转了一下,羹尧便住前面向诸侠陈明经过,并背着天雄将拒婚之事和周浔说 了,一面派人出去打听,周再兴忙道:“不用打听,适才那西直门一带已经有人来 报,昨夜火势虽然不小却只烧了三间房子,并未波及邻家,该管衙门虽也派人查勘, 但因那宅主是八王府的一位包衣,又未累及邻舍,所以只略为训斥几句便算了,并 未听说再有什么情节,也许群贼未敢声张亦未可知。” 周浔闻言,不由捋须沉吟半晌,又看了天雄一眼向羹尧道:“既有这等事,我 们且到老回回那里去看一看再说。” 天雄见状,心料翠娘已知自己拒婚之事,并猜翠娘所以轻身涉险,也许由此而 起不由难过异常,等随诸侠到了宅外,故意将脚步放慢了一扯羹尧低声道:“依你 所言,大概我那世妹,已经知道我们所谈的话了。” 羹尧把头一点,天雄不语,那心下负疚愈甚,等到那小羊肉馆外,已是卯末辰 初光景,店中不卖早市,尚未有吃客,众人再到后面住宅一看,出乎意料之外,首 先入眼的便是翠娘,已经换好一身家常衣服,正由南屋走出来,一见众人含笑道: “诸位师伯叔想是已知昨夜的事了,如今幸喜侄女已经无恙,便魏师弟也将毒水拔 尽了。” 说着又向天雄笑道:“世哥知道吗?那李元豹已教云师妹给宰了,也算替你报 了那一镖之仇,去掉一个官而兼盗的无耻奴才。只可惜那孟三婆婆等人未能除却, 林琼仙那贱妇云师妹始终又未肯杀他,未免是一个后患而已。” 众人不禁全觉奇怪,尤其是羹尧更暗暗惊奇,接着便听鱼老大笑道:“我早知 道诸位该来咧,那边屋子里面现有两个养伤的病人,且请到我这房里来坐罢。” 说着便从房中走出,肃客入内,一面又笑道:“那老回回出去寻那老驼子了, 诸位既来,可一个别走,少时我还有话说咧。” 众人闻言,连忙进了东间各自落座,略一寒喧之下,羹尧又将贼人并未声张, 官方也未追究之事,对鱼老说明,鱼老却大笑道:“这个消息我早已知道,天才一 亮老回回便教徒弟打听过了,那孟三婆婆等人,已将死的用油布打成行李运出城去, 这回却真死了心回去咧。” 羹尧道:“老将军怎么知道得这详细,当真秦岭群贼已经走了吗?” 鱼老又笑道:“你别以为你掌管着血滴子,消息灵通,一定会比我们先知道, 须知我们这里对于此事却有一个人,比你的消息更快、更可靠咧。” 羹尧忙道:“是那费虎吗?” 鱼老把头一点道:“正是此人,他今天一早便自告奋勇,去打听群贼消息,我 还有些不放心,那老回回却力保无事,果然他一出去,不久便将群贼作为全打听回 来,此次孟三婆婆因为吃亏太大,自知一时决无法报复,又恐官方查究更与她不利, 除留人在京打听我们动静而外,真的打算先回德州去咧。” 说着又道:“这些贼崽子一走,我们也可以暂时安稳几天,老朽只办完一件私 事便也打算先回江南咧?” 说罢,携了周浔又到外间低声道:“我托你的事怎样了?那马贤侄于意如何咧。” 周浔笑道:“我从年宅出来尚未用早点,且到前面闹上一碗羊肉面细说如何?” 鱼老忙又一同到了外面店里道:“我知你必有避忌之处,此间无人你赶快说罢, 这事目前已经有了变化咧。” 周浔道:“这个变化我早知道咧,不过曾和令嫒商量过吗?” 鱼老不由一怔道:“你怎么知道,连我也才将主意打定咧。” 周浔捋须笑道:“这是想当然耳,你想翠娘既经那魏承志背了出来,还能让她 再嫁给你那位世侄吗?” 接着又笑道:“你别为难,你那位世侄,因为寻亲未获,不忍不告而娶,已经 早回绝了咧。” 鱼老忙又一拱手道:“如此还好,不过这媒人仍非你当不可,还须费神才好, 老朽也好藉此了却一件心事。” 周浔又笑道:“这个我已料定,但此事你曾问过翠娘吗?为什么不告诉我?须 知我做媒人,谢媒是不在乎,却非做得四平八稳不可,姑娘大了,她又非寻常女孩 子可比,你还须问一问她自己才好。” 鱼老忙又道:“你放心,这事原就出诸翠娘这孩子的意思,她也就为昨夜之事, 已成非嫁魏承志不可之势,所以那位年贤侄一走,便向我直陈其事,并请代为做主, 因此我才托你。 不过翠娘比那孩子反大了几岁,人家是否愿意,这却须你和老回回两人向那老 驼子善为说词了。“ 周浔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说,这个媒我是做定了,你只安排谢媒酒便行咧。” 正说着,忽听店门外,有人也大笑道:“我真想不到,我那老主人一辈子忠烈 为国,却修来这样一位好媳妇,这也算苍天有眼,不枉我吃了这多年苦咧。” 二人再掉头一看,却是飞天神驼裴虔,和沙老回回相携走了进来,一见鱼老和 周浔在说话,裴虔不由一怔,竟自喜极而泣,连忙跪下道:“适才这位沙老英雄已 对小人说过,如蒙老将军不弃肯将小姐嫁给小人这小主人,不但小人决无不愿之理, 便老主人在天之灵,也必含笑于九泉,一切但凭老将军做主就是咧。” 鱼老连忙扶起笑道:“裴兄怎么竟行起这样大礼来,岂不折煞我吗?老朽虽有 此意,但因那魏公子与你名属师徒情犹父子,所以不得不托老回回一询尊意如何, 他父亲虽与裴兄有宾东之谊,你这等全孤报仇,便他九泉有知,也决不肯以主人自 居,你这一来却教老朽如何能安咧。” 周浔也笑道:“老驼子,你这一手可不对,如今我是他请出来的媒人,你既答 应了,也该先去问问你那徒弟才对,怎么自己倒做起矮人来,这个连我也不答应咧。” 裴虔慨然道:“小人承二位如此抬举,实深感激,不过这十几年以来,对我那 恩主,却始终不敢僭越,老将军既如此成全,小人敢不拜见。” 说着又道:“既承周大侠之命,容小人去禀明小主人便了。” 说着,终于拜了两拜,这才起身到后面去和魏承志说了,承志闻言,不由惊喜 欲狂,连忙答应,裴虔又取了他一块自幼带在身边的玉佩作为聘礼,交与周浔,转 交鱼老。鱼老也用翠娘所佩一枚红玉环做了回聘,交与老回回,转交裴虔,群侠均 各向双方道贺,羹尧见状心下略放,再看天雄,神色之间也似稍安,连忙抽空回去 向中凤一说,中凤不由也大为诧异,忙道:“此举变化太快,也许这其中还大有文 章咧,且待我再去看看咧。” 羹尧点头道:“我也觉得此事变化得太奇怪,你能去看看那是最好。” 到了晚间,中凤果然带了那柄盘龙剑,仍从房上前往,等到那羊肉馆后面,只 见下面静悄悄的,北屋灯火全无,一片漆黑,南屋东西两室,却略见灯光,心下不 禁大为诧异。想想,难道大家全睡了不成,再听时,那南屋却似有人喁隅小语,连 忙轻轻纵落,就窗隙一张,只见室内靠着窗户西边安着一张短榻,榻前小几上点着 一枝绛烛,魏承志半靠在枕上,翠娘却坐在榻边,两人正在低声说话,但那双方神 态却相当严肃,忙再侧耳听时,只听翠娘寒着脸道:“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你舍 命救我,我全明白,我自感激,别看我请由父亲做主嫁你,可是你如不能替我争气, 那我宁可剪了头发去侍候恩师一辈子,却决不愿丢这个人咧。” 又听魏承志嗫嚅着道:“小弟蒙姐姐一再勖勉,焉有不望上进之理,今后自当 更外痛下苦功,以求报答姐姐这番恩义。” 翠娘闻言颜色稍霁又低声道:“人生学无止境,贵能应用,我之所望于你的, 固然要在文学与武技上痛下功夫,更望你他日能烈烈轰轰做出一番事业来。须知人 死留名豹死留皮,贵在立志,封侯拜相原算不得什么,真能名垂青史,多少要让后 人有几分景仰,那才算是成就,你自问能做到吗?” 中凤闻言不由暗笑:“原来你也打着这个主意,须知骀驽下驷加鞭愈劣,凭这 位的资质却恐未能如愿咧。”接着又见魏承志沉吟不语,方想这人也许倒有自知之 明,忽听他又慨然道:“姐姐既然以此相勖,小弟敢不如命,今后还望不时教益, 俾使力争上游才好!” 翠娘这才欣然色喜道:“我之所以乘着父亲和各位师伯出去,来和你说明,便 是为了这个,你能如此,不但使我心慰,便令尊殉国英灵,必也含笑九泉,那裴老 前辈也不枉为你辛苦这十余年,否则你不但无以对我,也无以对你令尊和恩师。” 说罢又嫣然一笑道:“你这镖伤只余毒一净,便可行动,至于手臂头脸灼伤, 周师叔现有妙药一搽即愈,等他来此不妨讨取。” 接着又笑道:“我虽不怕谁说什么,但那小香姐向来口头刻薄,她虽因昨夜未 睡,困倦小息,如果醒来,取笑两句固然讨厌,便那云师妹,也是说笑惯了的,她 那张嘴更不饶人,万一传到她耳朵里那更不好,所以只有先去咧,我方才说的话, 你只时刻放在心上不要忘记便行了。” 说罢,替魏承志将被一拢,便俏生生的走了出来,中凤见状连忙窜起丈余,落 在房上,重又纵了下来,翠娘方从南屋出来,正待喝问,一见来的是中凤,不由俏 脸一红道:“你这人如何这个时候跑来,倒吓了我一大跳。” 中凤连笑道:“怎么,您的大喜,我不该来道贺吗?难道这时候竟不是时候不 成,须知在白天里,我却不便自在出门咧。” 翠娘虽然不知道她已在窗下窃听多时,但自己从南屋出来未免心虚,一听难道 来的不是时候这句话,不由红着脸嗔道:“我倒没见过,一位堂堂学政大人的夫人, 竟夤夜跳起房子来,亏你还自己以为有理呢?” 中凤见她似有怒意,因恐羞了她反不好再说什么,只有搭讪着笑道:“这也情 非得已呀,我如真的在白天里坐上轿子带上从人前来道贺,您也许又是一等说法咧。” 说着将那柄盘龙剑,连剑囊一同取出,双手奉上道:“此剑昨夜曾落林琼仙那 贱妇之手,经我夺下,故特奉还,还请收好。” 翠娘接剑在手随即佩好,猛然想起昨夜之事,忙又笑道:“多时不见,你的脾 气竟全改了咧。” 中凤不由诧异道:“你怎见得我的脾气改了,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翠娘又笑了一笑道:“你问这个吗?你向来有笑面罗刹之称,像林琼仙这等贱 妇,从未放过,昨夜为什么却一再不肯杀她,便连那窦胜竟也饶了,这不和以前大 不相同吗?” 中凤低啐了一口道:“原来为了这个,你也许因为我没有把这两人宰了,便不 愿意,须知恩师便常有规戒,天地生人不易,非万不得已,却不可便加诛戮咧。” 翠娘忙又笑道:“恩师虽然曾力加规戒,你只一笑能忍得住不杀人吗?要不然 还不会有那个外号咧,如今怎么突然全变了,要依我说,这个规戒恐怕在恩师之外 一定还另有其人咧。” 中凤不由把脸一红低声道:“啐,你可别只管打趣我,如今情形可不同咧,只 你能不把脸绷上,我可也不饶人?” 正说着,忽听上房西间一声娇笑,接着道:“您二位有话不会进来说吗?那院 子里却不是叙语的地方咧。” 翠娘不由红着脸道:“咦,小香姐你不是已经睡着吗?为什么忽然说起话来, 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咧。” 中凤也笑道:“我说这屋子里为什么静悄悄的,原来你已经睡了,那恕我惊动 咧。” 接着便见马小香掌着一枝绛烛,从西间走了出来,又笑道:“云姐,您别理她, 我因为姑父和各位老人家全出去吃谢媒酒,落得安静一会儿,所以才在床上靠了一 下,谁又真睡了咧。” 说着在烛光之下,向二人看了一眼,又嗤的一声笑道:“却想不到,这两天也 许是累了,才一躺下,便有点迷糊起来,耳朵里也似听鱼姐在叫了我两声,以后便 真的到大槐国里去看招亲咧,等一觉醒来,便听见你们在拌嘴,这才不得不请二位 进来,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且告诉我来听听,让我评评这个理好吗?” 中凤和翠娘不禁全涨红了脸,有些说不出口,翠娘更窘态可掬,勉强支吾道: “我和凤丫头向来说笑惯了的,其实并没什么!” 说着,三人一同到了西房间落座,小香又笑道:“原来你们说笑惯了的,我只 听见一个不依一个不饶,还疑惑二位真打算较量咧,倒吓了我一大跳,照这么一说, 我是白担心思咧。” 接着又道:“云姐是专为道喜来的吗?想不到多年姐妹,忽然这样热闹起来, 大家又聚在一处,还不断的有喜酒吃,这真是这几年来的快事咧。” 翠娘不由瞪了她一眼,中凤却红着脸抿嘴一笑道:“可不是,这底下也许就该 吃您的喜酒咧。” 小香连忙低啐了一口,把脸也涨红了,翠娘却笑道:“阿弥陀佛,这才是报应 咧。” 接着又向中凤一挤眼道:“我听沙老前辈常说,年师弟是一位旷世难得的奇才, 将来要回到新疆去报仇雪恨,非寄托在他身上不可,也许就要把小香姐送过去,和 你做一处咧。” 中凤不由一笑,点头道:“难怪沙老前辈要坚邀你年师弟来咧,原来是为了这 个。那我是求之不得的事,只香姐不嫌委屈便行咧。” 翠娘又笑道:“你只知沙老前辈坚邀他来,却不知年师弟已经尝过香姐那手绝 活咧,别的没有什么,等他过门之后,有了这位女易牙,那我便要多扰你们几顿咧。” 小香不由涨得玉颊飞红把头低了下去道:“亏你两个不害臊的丫头编排得出来, 真不怕嚼烂舌头吗?” 中凤见她虽然娇羞欲滴,却嗔而不怒,不由心中一动,忙道:“玩笑是玩笑, 正经是正经,我方才所以跑来,实在是来向鱼师姐道喜,并来看望二位,如今正事 已完,也该走咧。” 说着起身告辞,一面又笑道:“我白天是不便多出来,那后园角门我已吩咐过, 二位如去,只请说一声,是找我的,便可直上我那所居小楼。” 小香把嘴一枝道:“我才不去咧,要么还是你来。” 中凤又看着她笑道:“那可不行,礼尚往来,你如不去,只要我想法把你弄去, 那便不许回来咧。” 翠娘闻言,不由娇笑连连,小香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乐够了没有,须知 你再讨人嫌,下次我该睡觉的时候便不睡咧。” 翠娘这才知道人家睡觉原来是假的,自己去看魏承志必已被看在眼里,不由又 把一张黑里俏的脸涨得绯红。中凤一见两人神态,心中更加好笑,只说了一声再见, 便出房一跃登屋回去,到了后园楼上,换上次服,羹尧尚未回来,吃了一杯茶之后, 便将孙三奶奶和二婢屏退,随意抽了一卷书看着不提。 这时候,酒楼诸侠方才筵罢散归,鱼老已经薄醉,扶着周浔笑道:“老朽此来, 却想不到替翠娘这样找到一个归宿,也算了我一件心事。” 接着又悄声道:“此外我这心中还有一件大事,只能再如愿以偿,那便死也瞑 目咧。” 周浔忙道:“你还有什么大事未了,是要替你那筠姑也找一个快婿吗,那还早 咧,将来也让我来效劳便了,你让我在这个时候再做这媒人,那只好敬谢不敏了。” 鱼老把头连摇道:“那孩子的事,我也许管不着咧,再说,我们这些江湖亡命, 焉能和田舍翁一般见识,专为儿女打算,我说的那是另外一件大事,除你以外,此 时此地还绝少有人可以商量,不过老回回那里已非从前可比,有些话不便说,年宅 更非所宜,我们且仍到你老窝子里去,商酌一下如何?” 周浔见他已有醉意,忙道:“外面已经夜静咧,明日再谈不好吗?” 鱼老又摇着头道:“此事不决,我终是放心不下,还以今夜一商为佳。” 说着老眼生澜,神态非常激动,周浔无奈,只有扶着他托言商榷翠娘姻事,别 过众人径向那京寓而来,那路民瞻和在京轮值弟子,均已得讯,都来道贺,鱼老只 略一寒暄逊谢,便将周浔扯入密室,慨然道:“周兄在这北京城里,已经住好久, 也有感慨吗?” 周浔一捋修髯笑道:“你巴巴的将我扯来就为了这个吗?须知万里山河,久经 易主,黍离麦秀,哪里不令人感慨,又何在乎京城之中咧?” 鱼老摇头道:“我说的却不是寻常兴亡之感,而是说,我们这颗头全白了,空 有一腔热血,却不能带到棺材里去,终须趁这未死之前,把他洒在有用的地方,否 则朝灵溘至,便死也难瞑目咧?” 周浔不由一怔道:“老哥哥,那你打算怎样咧。” 鱼老猛睁老眼,精光毕露道:“你问这个吗,据我这几天所见到的,这京尘十 丈之中,人心已经死尽,竟忘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个异族,不但安之若素,而且 大有生逢明时,幸沾雨露的样儿,如果我们这些人再不振作一下,那也许便算完咧。” 周浔不由沉吟道:“这个我早已知道,不然这一次还不费这么大劲,挖空心思 打这些主意咧。” 鱼老蓦然又把手一拍道:“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你看亭林先生不也花了多少心 血去办那屯垦吗,又济得什么事来,你们虽然日夕在筹划着匡复大计,我却已经无 法再等下去,老实说,此次北上,我已经不打算再把这一副老骨头带回江南去咧。” 周浔大惊道:“那你打算怎样咧,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却使不得咧。” 鱼老寿眉一耸笑道:“我也没有什么打算,只想将玄烨这鞑酋脑袋携走,悬向 我太祖高皇帝陵上,成则固然可喜,便万一事败,把我这颗白头赔上,也让天下人 知道,我们这炎黄华胄人心尚未死尽,至于你们的打算,你们不妨做,我却再也耐 不得咧。” 周浔把头连摇道:“尊意虽然壮烈,但小弟却决不敢苟同。” 接着又道:“目的我们所想做的,只是如何匡复大明河山,使我汉族重光,却 不在宰上一两个鞑酋,即使你便能把那玄烨的脑袋取来,去掉一个他还可以再立一 个,这却与事何补,再说我们现在的一切布置,虽然未敢必成,但也未尝无望,你 这一着却未免嫌用得太早,而且成败皆足以有碍大局,还宜忍耐―二为是。” 说着又笑道:“天下事欲速则不达,张子房之所以报韩,成功的却不在博浪锥 一击,老将军即使必欲藉此一伸正气,这北京城里也决非用武之地,还须有待才好?” 鱼老不由沉吟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想教我等到什么时候咧,难道,真的让 我这样游家泛宅,就在那扬子江上优游一辈子吗?” 周浔又看了他一眼笑道:“今晚我们姑且不谈这个,等明日酒醒再为细说如何?” 鱼老怫然道:“你当我醉了吗?老实说,不为了这个我还犯不着到北京城里来 上这么一趟咧,如果你真的以为我说的是醉话,那我可以和你打赌,立刻就去向那 紫禁城闹个大乱给你看上一看,却别说我事前没有和你这值年人商量咧。” 周浔忙道:“这却千万使不得,须知我们之所以不恤在这北京城里露面,便是 为了大计所在,深恐鞑虏起疑,你如真的来上这一手,那不但我们这一趟算白来, 便连那年贤侄这些时的心血也算白花了。须知此事无论成败,在鞑虏方面,均非严 究不可,这同来诸人,固然首当其冲,便年贤侄也必受牵累无疑,岂不将这寄一线 希望的根芽全给毁了。虽然我们这些人决不怕他捉拿搜捕,但因此而致全盘皆输岂 不可惜。” 接着又满脸真挚之色道:“这是得失成败有关全局的事,还请郑重将事,至于 我方才说等酒醒再说那句话,你更误会了,我是说我今晚已经过量,一时难以决断, 容待明日再为斟酌,焉有以老将军为醉语之理。” 鱼老哈哈大笑道:“你的话虽不错,但这一手更不对咧,以素有酒星之名的周 老二,焉有过量之理,这分明又是言不由衷了。” 周浔略一踌躇也笑道:“现在我们先别管谁醉谁不醉,你自问能一到那紫禁城 内便将鞑酋脑袋取来吗?” 鱼老略一迟疑道:“这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焉敢必成,不过事如不成, 我也必以一身当之,便遭鞑虏寸磔也决不会有累大局,这个你只管放心便了。” 周浔又笑道:“那你便是抚躬自问也没有这把握了,假如我另外有法子,可以 让你一偿此愿,难道也非在此时此地动手不可吗?” 鱼老不由一怔道:“如果不在此时此地动手,又等到何时何地动手咧,你既说 这话,必有所见,何妨先告诉我听听,果真有理,我不妨便依你的,否则却仍须从 长计议咧。” 周浔捋须大笑道:“我已活到这大岁数,生平做事,还很少无理的,不过现在 就告诉你却未免言之过早,最好等你倦游南旋,再为细说,到时,我必将时地和动 手方法奉告,在你未走之前,却恕我天机不可泄漏,只好暂请见恕咧。” 鱼老不由睁大了眼睛道:“那一定是等他到了江南再动手了,不瞒你说,我本 来也有这个意思,但这鞑酋狡诈异常,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咧,而且他一出去,沿 途戒备必严,不同样不易下手吗?” 周浔摇头道:“你先别问这个,我们还是那句话,只一到时侯,我少不得会告 诉你,决无失信之理,这个时候,却不必再谈这个了。” 接着便扯着鱼老道:“那闻天声的伤势颇重,我既曾允他不至残废,便还须给 换药,再仔细瞧瞧以免大意,给他种下病根,将来惹那老道士埋怨我,再说,那老 回回还对我要有话说,也迟不得,待我相送暂回尊寓如何?” 鱼老本来一腔孤愤,全从酒乡勾起,这时经周浔一说也觉有理,只恨他不肯立 即说出下手时地。但彼此至好,又素来佩服他的机智绝伦,知道话一出口,便难更 改,只有点头答应,一同又出了那座宅子,向那羊肉馆而来,一到后进,便听沙老 回回高声道:“你这孩子,倒有几分眼力,你既愿意跟着他,那很容易,明天我便 可以和他去说,不过伺假贵人,那份差事也不易当,一切却不能随便咧。” 接着又听裴虔笑道:“你且别忙,等我再问问他,到底为了什么,如论干这个 我算是老前辈咧。” 二人闻言不由诧异,忙到后进一看,只见灯烛辉煌,沙元亮和裴虔二人对坐着, 那费虎侍立一旁,鱼老不由笑道:“这孩子又打算跟谁,他方才脱去那层贼皮,又 透着太以精灵,你俩还须小心才是。” 沙老回回道:“这孩子来历我已全问过,倒确实是我昔年一个头目的儿子,决 无虚假,便人也深明大义,他如今因为看中那位年老弟,将来必有出息,打算托我 荐他去当长随,你二位看使得吗?” 鱼老方在摇头,周浔却向费虎看了一眼道:“你这孩子既图上进,是打算升官 咧,还是打算发财,不妨先和我来商量商量,果真说得有道理,那我倒可以包你如 愿。” 费虎连忙跪下道:“小人既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只因那年二爷是一位出色 的英雄豪杰,所以才计算伺候他,将来只能有事回疆,将我们下北塔庄收复过来便 于愿足矣。” 老回回不由把手一拍道:“好孩子,只你真有这志气,我一定成全你。” 费虎方在叩头称谢,周浔连忙摇手道:“老回回,你且慢夸好,我还有话要问 他咧。” 说着又向费虎道:“你真计算夺回你那一族的庄院吗?须知那占你们窝子的, 如今已受敕封,要想动他却不容易咧,那年二爷如今不过是一位学政文官,他便能 入川,离你那老家还远,也管不着咧。” 赞虎道:“小人也知道年二爷目前只是一位文官,但有这许多大侠全向着他, 又在江湖上极有声名,将来怎会止于做一个学政而已。小人虽然有意要跟从他,实 际便是跟从各位大侠,我们那对头虽然已有敕封,但年二爷能和各位大侠做一处, 那还怕什么?” 周浔脸色一沉道:“好小子,你连皇上的敕封也不放在眼里,打算造反吗?” 费虎却面不改色道:“小人不知道什么叫造反,只知道那下北塔庄是我们的, 谁把他占了,便是对头。我们叔伯大爷昔年为了保那几座庄子,便死了不少,就老 土司也是因为这个才离开那地方跑了出来,任凭他皇帝再有敕令,也非打回去不可。” 周浔不由又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这一番话是谁着你说的, 别看你父亲是沙老头儿的部下,他会相信你,真打算在我面前弄鬼,那就有苦吃了。” 费虎忙道:“天在头上,小人从不说谎,适才这番话,全是小人肺腑之言,决 无半句虚话,你老人家便立刻将我毙在掌下也只这两句话。” 周浔闻言,倏然寿眉一耸,手起一掌,便当头劈下,沙老回回和裴虔连忙一边 一个将那条膀臂托着,大叫道:“周兄且请手下留情,小弟还有话说。” 鱼老也拦着道:“你从什么地方看出这小子说话不实,还请明言,不然不叫他 死得不用不白吗?” 周浔又冷笑一声道:“既然你三位全这样说,且将这小子看好,少时我自会还 他一个明白。” 众人不禁全都愕然,周浔却不再说什么,转向南屋,替那闻天声看伤上药,看 完又去将魏承志的伤势也看了,这才回到北屋,只见哈鱼裴三人似在议论,那费虎 却毕定鬼也似的站在一旁,忙又看了他一眼道:“有这半会工夫,你也该自己估量 好了咧,你这个主意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还不快说实话吗?” 费虎却亢声道:“周大侠,你便立刻将我宰了,我还是这几句话,这主意是我 自己出的,并没有人教我。” 周浔闻言倏又脸色一沉道:“你既有这样志气,为何父仇不报,竟在秦岭呆上 这久,这又是何道理?” 费虎道:“彼时小人年岁还小怎么知道报仇,后来被义父费七带往秦岭,才慢 慢知道,所以拼命学艺也就是为了这个。” 周浔又沉着脸道:“那你义父也算待你恩重如山了,他被那艾金莲治死,你为 什么又不替他报仇咧。” 费虎又道:“小人那是因为自己本领不济,如果动手决难如愿,才咬紧牙齿忍 着,所以艾金莲一死,小人立刻相机跟着老土司回来,便也为了这个。” 说着又哭道:“小人决不敢一天忘了生父与义父之仇,不信您只看一看小人这 两条臂膀便知道。”说着一抹双袖,露出两条手臂来,众人一看,只见伤痕累累却 不知用意何在,忙喝道:“你这两条手臂又与报仇的事有何关联,却弄成这样鳞伤 是何道理?” 费虎哭道:“小人自恨年纪太小,功夫也有限,两位老人家的大仇不知何日能 报,想起就难过,每一念及,便在自己臂上咬上一口,所以才弄成这样,平日从未 对人说过,现在周大侠既问这个,小人不敢不说,这才请老土司和各位看一看。” 众人闻言,不由俱各动容,沙老回回那两只老眼更忍不住泛出泪光来道:“好 孩子,我真想不到你那父亲哈天牛忠厚一辈子,竟还有你这样一个后人,你放心, 我只在世上活一天,决定好好看待你便了。” 周浔这才点头向沙老回回道:“既如此说,这孩子不妨由你再察看些时,引见 入门,他如决心要跟随年贤侄,且等入门之后,再由我来和他说便了。” 沙老回回连忙答应,周浔又唤来翠娘,在她耳畔嘱咐了几句,这才告辞,仍回 年宅。了因大师和白泰官天雄等人因为他被鱼老扯走,心知一定有事,全在秉烛相 候,连羹尧也未回到后面,一见周浔回来,忙问所以,周浔摇头笑道:“这位老将 军向来就有个倔脾气,薄醉之后,更多激愤之语,其实并没有什么。” 接着,便向羹尧一使眼色,羹尧会意,忙命周再兴屏退其余仆从,守在角门之 外,周浔这才将方才所经约略一说,一面又向羹尧道:“那鞑酋南行之事,你曾得 确讯吗?” 羹尧忙道:“南巡之事确实已经决定,只是日期未定,就我所知,大概也不远 了,师叔打算使用鱼老将军之计在中途动手吗?” 周浔摇头道:“如在中途动手,只把他杀了,那不还是对大局无补,我是另外 有一着棋,只能做到,便不愁不能扭转乾坤,不过你已外放,行期不能过远,这事 只好到时再为之计了,如今你第一着是将他的行期和扈从各人打听清楚再说,至于 我这着棋是否可成,现在还不一定,你也不必问得!” 羹尧连忙躬身答应,了因大师不禁笑道:“既不打算把他宰了,又何必打听这 些,你那一着棋,到底打算如何下法,这里并无外人,何妨且对我们说明咧。” 周浔忙又摇头道:“此事关系太大,稍有出入便全局皆输,事前如何能说。” 接着又向羹尧道:“你是连夜均未安睡,此事只放在心上,却不必急急转露痕 迹,可也先去好好睡上一夜,便我也须睡咧。” 羹尧闻言,连忙告辞退出,了因大师起初还恐他碍着羹尧,又问所以,周浔大 笑道:“大师兄素知小弟习性,方才已经说过,怎么你又动问起来,那我只有告罪 咧。” 说着又向各人一拱手道:“此事成否,日后自知,此时却恕难奉告,还请不必 再问。” 说罢竟就卧榻解衣入睡。众人无奈,也只有各自安歇。那羹尧回到后面,上楼 一看,只见中凤残妆已卸,人尚未就寝,正在灯烛之下,拿着一卷书在看着,连忙 悄声笑道:“师妹连日未寝,白天又须早起,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不睡?” 中凤闻言,把头一抬,连忙抛书而起笑道:“你不是才回来吗?你不睡,我焉 有先睡之理,再说,我们还有话说咧,能不等你回来吗?” 说着,便伺候羹尧将外衣脱去,送上茶,一面道:“我今天已到鱼师姐那里去 过咧。” 一面又将经过略述,羹尧笑道:“那魏承志我早见过,并曾交谈数次,他虽饱 经忧患,裴老前辈也曾在他身上下过苦功,只可惜文秀有余,而刚毅之气未免不足, 鱼师姐对他期望虽殷却恐未便能如愿咧。” 中凤不由抿嘴一笑道:“本来吗,他怎么能比得上你呢?鱼师姐自不免所望过 奢了!”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道:“师妹不必取笑,我只就事论事而已,便我又能算得什 么,如非您不时勖勉匡扶,却也难望有成。 不过那魏承志委实嫌少果断,失之太柔,也缺少丈夫气,却是的评,如依我见, 他和天雄相比,除年岁较轻,此外却真逊多色了,如非为了这负身之嫌,我却真为 鱼师姐不取咧。“ 中凤又娇笑道:“你虽为鱼师姐不取,却有人以为你大有可取咧。” 羹尧忙也笑道:“如还以我为可取,那只有师妹了。” 中凤看着他目光微扫,把脸一红又笑道:“那倒不见得,以为你可取却另外大 有人在咧。” 羹尧道:“这又奇了,我这菲材,除师妹不弃而外,连自己也看不出来,有什 么可取之处,怎会有人谬许,您是指哪位老前辈,又偶然奖掖吗?” 中凤娇笑连声道:“老前辈对你夸奖自是不错,我说的却是老前辈之外,还有 他的内侄女外带记名徒弟咧!”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正色道:“玩笑是玩笑,正经是正经,我对那沙老前辈向极 尊敬,承他盛意,也以忘年之交视我,你这么一说,不忒嫌轻薄吗?” 中凤倏然把嘴一披嗔道:“您可别说这话,您对沙老前辈尊敬不错,人家对您 却打算更进一步着那小香姐也来伺候您咧。” 羹尧忙道:“你疯了吗?对我说笑也只罢了,你忍心连那小香姐也加以刻薄吗?” 中凤道:“我才不刻薄咧,你们既说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能怪我吗?” 羹尧一见中凤竟有怒意,不由更加诧异忙道:“你这话是从何说起,须知沙老 前辈固决不会有此事,即使他有此意,我也决不会答应咧。” 接着又道:“师妹为了我,已是万分委屈,我也内疚万分,如再有此事,那我 不特无以对师妹,也难对自己咧。” 中凤倏又噗嗤一声娇笑道:“你别说得嘴响,须知事到头上却由不得您咧。” 羹尧又正色道:“师妹怎么忽然这样对我不能置信起来,慢说决无此事,即使 那沙老前辈真有此意,我也决无应命之理,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中凤看着他又笑道:“您这话我倒能置信,万一那沙老前辈竟非如此不可,那 小香姐也自心许,又央出一个人来和您说,您该怎么样咧?” 羹尧不假思索道:“无论他托出谁来,那我也只有不恤开罪一言回绝,决无商 量之余地。” 中凤蓦然走近身边笑道:“你别着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万一这向您说的 人竟是我咧。” 羹尧不由大笑道:“果真是沙老前辈托师妹来和我说,那便更好办了。” 中凤又笑道:“好办那一定是非答应不可了。” 羹尧倏又脸色一沉道:“那我只有四字奉告,决难从命。” 中凤又薄怒道:“我们自从相识以来,极少有事相求,你当真便这等决绝吗?” 羹尧连忙赔笑道:“我对师妹素极敬重,如有所命,自无不从之理,不过此事 又当别论。” 中凤沉吟半晌又笑道:“你怎么忽然发起牛性来,须知此事,实非沙老前辈和 小香姐之意,却是我因为沙老前辈昔年固在回疆夙负声望,便小香姐也系回族世家, 为了笼络他们那些旧部才打算这样做,却非空言相戏咧。” 羹尧慨然道:“即使如此,这办法我也决难苟同,须知笼络人心决不可专以联 姻为是,果真将来有事回疆,纵无此举,沙老前辈也必全力以赴,否则那便再联上 一重戚谊亦复何益。” 接着又道:“我对师妹屈身下嫁,起初之所以不敢率尔答应,便是因为父母早 代聘有那一位,于礼决无悔弃之理,如果有屈师妹则更难自安,倘非两位恩师做主, 又有雍王强为撮合其间,那只有以终身不娶,图报师妹于万一,须知情有独钟,此 中却决不能杂以其他作用咧。” 中凤不由粉脸通红道:“我不过因为他沙马两家在回疆之中,确有潜力,所以 才有这个打算,你不答应也只罢了,又提这旧事做什么?” 说着笑了一笑道:“您别疑惑,我却不是心地狭窄的人咧。” 说罢,便不再提此事,双方话风一转,又谈到鱼老意图行刺之事,中凤笑道: “此事自有周师叔安排,我们无须过问,只有所命,一切遵行便行咧。” 羹尧点头,中凤一看桌上画烛已经烧残大半,不由略为欠身又笑道:“夜又深 了,连日以来迭有事故,你均未睡好,既外放在即,还有好多大事即须料理,还宜 早睡为是。” 羹尧也笑道:“提起外放的事,母亲和雍王全有意着我将你带走,将那一位留 在京中咧,尊意如何?” 中凤把脸一红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却使不得咧。” 羹尧又笑道:“这在母亲的意思,是因为她体质软弱,惟恐不耐蜀道崎岖,便 她自己也是这等说法,雍邸的用意,却因我们已与秦岭一派人物结怨,有你在一处, 路上到底要好得多,所以也主张由你同行。” 中凤不语,略一沉吟道:“那在这未经成行以前,你便不必再到我这里来咧。” 羹尧不由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又有开罪之处吗?” 中凤不由看了他一眼,玉颊绯红嗔道:“你这人……难道一定要得罪我,才着 你不住在这里吗?” 羹尧这才恍然大悟,不由一笑道:“来日方长,我是谨遵师妹之命,不过今天 夜已三更,你却轰不走咧。” 中凤不由又低啐了一口,这才相携就寝。 这以后数日,江南诸弟子已由静修率领来京,便由了因大师和周浔分别向雍王 推荐,编入血滴子,并言明各人闲云野鹤,散澹已惯,而且年事又长,也无法效力, 所以只有选拔得力后进自代,雍王一再强留,并各赠金币玩好,设筵相邀,多留数 月,等秋后再南旋,诸侠固辞不获,这才又留了下来。鱼老自翠娘文定之后,却游 兴阑珊,闻得了因大师和曾白等人有南归之讯倒非常高兴,后来一见诸人又被留下, 心中更加烦闷,终日在那小羊肉馆后进,独处一室也不出来,却得翠娘和魏承志两 人随侍,才将日子打发过去。一晃十多天,不但魏承志伤处全愈,便那闻天声也略 能起坐,他却再也耐不得,这天却好周浔又去看望闻天声膝伤,换药之后,忙将周 浔扯向卧室低声道:“日前承允令我快意,如今一混又是多日,那鞑酋安坐宫中, 并未见有行期,小弟却再也耐不得咧,你这策划到底如何咧?” 周浔含笑点头道:“你问这个吗?如依我说,你也该先回去咧。” 鱼老不依道:“他既不南下,我为什么要回去,你打算骗我那可不行。” 周浔猛捋修髯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如再不回去,却恐误事倒是真的。” 说着又悄声道:“他行期已经决定,着沿途各地接驾的文书已经发出咧。” 鱼老不由一怔道:“那我们该在什么地方动手咧,便在北方宰了他不好吗?又 何必让他再到江南去耀武扬威吓人。” 周浔忙又悄声道:“这里房屋太浅,老将军说话还须仔细,我的意思还是容他 到江南去再为动手,一则得手以后,我们便可在南方起义,二则路途一远,让他措 手不及,各地也好响应,三则这等大事,必须地形人事与我有利,在北方动手,事 前事后均未免难于布置,如在江南那就不同了。别样不说,只谈下手,以老将军父 女水性,如果乘其渡江之际,从水底前往龙舟,还有谁能阻挡,岂不如入无人之境。” 鱼老不由大笑道:“这一着果然不错,那我明天便回去咧。” 周浔又附耳道:“老将军且慢声张,此去还须和老师父肯堂先生以及各位长老 妥筹办法才好,此外翠娘在行前还须对那允题稍有交代才对。明日便走,却又未免 太匆促了。” 鱼老寿眉一扬道:“此事回去自必先行禀明老师父和各长老商榷,至于对那鞑 王还有什么交代,这不画蛇添足吗?” 周浔又附耳数语,鱼老才点头答应,自去和翠娘商量不提。 第二天朝罢之后,十四王府正当宾客盈门之际,翠娘忽然踵门求见,允题方在 以为翠娘一去决不再来,却想不到忽又求见,因为厅上颇有王侯公卿在座不便延见, 忙命从人先行请到西花厅,由程子云传唤桂香相陪,谁知翠娘竟似不谙官场仪注, 直趋前厅,福了两福道:“民女鱼翠娘,蒙王爷于镇江远道邀来,本拟稍留数月以 孚雅意,无如江南尚有琐事亟须料理,特来舍辞,容待江南事毕,当再请谒。” 这―来直闹得厅上贵人巨卿无不惊异,允题不由心急,但人已当面,又无法不 认帐,只有勉强笑道:“女侠何以来去匆匆,且请花厅小坐,容再商榷饯行如何?” 翠娘却又福了一福道:“民女行程在即,恕不多留了。” 说着又道了一声行再相见,便掉头径去,那些贵宾之中,颇有得知近日之事的, 一听传说之中的鱼翠娘,竟是这样一个少女,不由俱向允题叩问,允题无奈,只有 含糊约略一说,直到客散,程子云方才忙道:“这丫头到底在江湖上闯荡惯了,她 走无妨,当着若干朝中权贵来上这一手却不妥咧。” 接着又道:“偏俺不在前面,否则定然加以阻拦,但愿她平安出京不再生事才 好,否则传说出去,却恐不免累及王爷咧。” 说罢,又偏着脑袋,捋着项下虬髯想了一会道:“此事还须出信着那曹寅再为 打听,只他父女果真回到江南才能放心,在未据回报以前却须仔细才好。” 允题闻言,自不免心存疑虑,着人打听,在另一方面翠娘一经回去,羹尧早经 周浔密授机宜前往雍邸将翠娘禀明允题南归的话作为据报,有意无意之间的对雍王 说明,又道:“这鱼家父女委实用心难测,说不定就与十四王爷别有图谋亦未可知, 王爷对十四王爷为人还须仔细才好!” 雍王闻言忙将从人屏退笑道:“二哥命我留意十四阿哥为人,是何用意,难道 怕他着鱼家父女前来暗算我不成,慢说本府近来人才辈出,便只有云家父子和胡震 裴虔在此,也不会让她弄鬼咧?” 羹尧躬身道:“羹尧所虑并不在此,只恐十四王爷万一一时糊涂,趁着皇上出 巡,中途变出非常,他现在管着神机营,那就难说了。” 雍王沉吟半晌,又看着他道:“二哥所虑固然不免堪忧,但神机营虽袭明制, 拥有火器、技击等营,近畿一带兵力还在步军统领手里,他果真打算谋逆那是找死。” 接着又悄声道:“我与二哥情若一人,说话决无避忌之理,老实说,我现在只 愁各位阿哥没有这大胆敢子犯上谋逆,只他真敢行刺圣驾,无论成败,那便是天命 攸归咧。” 羹尧佯作一怔不解道:“羹尧愚昧,倒不知道王爷用意何在,果真他们做出大 逆不道的事来,岂不立即是天大的乱子,王爷怎么反说是天命攸归咧。” 雍王哈哈大笑道:“我素以二哥为心腹智囊,同生死共富贵,你再这样惺惺作 态,不是以我为不足与谋,那便是把自己太看轻了,却非英雄本色咧。” 羹尧忙也笑道:“我蒙王爷如此恩宠,焉有故意作态之理,方才所言,那是因 为此事出入太大,王爷容或另有卓见,所以才如此说,不过王爷既是这等看法,那 便更加应该多方留意,须知一旦变生不测,如不事前稍有筹划,仓猝之间却不易布 置咧!” 雍王又大笑道:“二哥但放宽心,如依我料,十四阿哥决无这等魄力与胆识, 便那鱼家父女打算一逞也决无得手之理,果真能出我意料之外,那我也无庸请你到 外省去奔波劳碌,早已就近决策咧。” 羹尧不由心下一惊,忙又道:“王爷睿智所在,自非羹尧之所能及,但诸葛用 兵惟在谨慎,那十四王爷容或无此胆识,那鱼氏父女均系身怀绝艺,万一竟有不测 却不可不防咧。” 雍王摇头却笑而不答,半晌方道:“二哥无须多虑,须知皇上冲龄践祚,便擒 诛鳌拜,神武睿智决非常人之所可以蠡测,他既明知江南人心未定,竟自巡狩,焉 有百密一疏与人可乘之机之理。” 接着又道:“如今对于此事倒不消虑得,只我那舅舅兵权一日不失,二哥三年 五载之后,再能掌握一个重镇,将我们那血滴子布置好了,便不难有为,这些顽民 却不足畏咧。” 羹尧忙又道:“王爷提起这血滴子,羹尧此番出京,自当沿途亲为布置,但这 一任学政,至少也得三年才能回京,这总领队,还宜另外觅人接替才好,否则却恐 势难兼顾咧。” 雍王点头道:“此事我也筹之已熟,二哥人虽出京,这总领队一职,仍非借重 不可,须知今后我们既然打算把他推行天下,自和限于京城一隅不同,你既打算沿 途布置,这总领队一职如何能离得,至于统率这九城各队,我意可由胡震权摄,如 恐鞭长莫及,难以兼顾,只须将那潜龙令多铸上一面,如遇紧急事项,不及由二哥 传令,倒不妨由我来替二哥代传此令,只令各队见令遵行,二哥便无殊仍在京中咧。” 羹尧又躬身道:“既如此说,这总领队一职,王爷还宜自任为是,羹尧只权领 川省一队足矣,否则还恐不能胜任。” 雍王笑道:“二哥又来了,如果我能自任这总领队,不待你说早已分劳了,二 哥如以为政出多门,不免分歧,那我一定仍以二哥名义行之便无妨咧。” 羹尧忙道:“羹尧怎敢有这等用意,既然王爷不便出名,我遵命就是,不过还 请依照方才所说,一切以潜龙敕令行之为宜。” 雍王又大笑道:“既如此说,二哥明日不妨再铸上一面金牌便行咧。” 羹尧道:“这两面金牌多少总要有点分别才行,如依鄙意,莫若索性再多铸两 面,正面仍用原式,反面分别铸上天地人三字,王爷本人传令专用天字,羹尧用那 地字,那位胡老夫子既然摄行其事,如可便宜行事的,便不妨用那人字敕令,王爷 以为如何?” 雍王点头道:“这倒可以,不过便我传令以后,也必须转知二哥才不至分歧。” 羹尧道:“那还是王爷总其成,我与胡老夫子传令以后再呈明王爷为是,只是 道途多阻,将来只有由驿递传送了。” 雍王摇头道:“那么一来,这总领队岂不是仍由我亲任了,这却如何使得,须 知我既以此事奉托,便当全由二哥作主,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咧。” 接着又道:“二哥此去不妨放手布置,信件来往,最好还是专人赍送,以免泄 漏。至于费用,我自不吝。” 羹尧笑道:“费用一项王爷倒不须虑得,上次蒙王爷支拨款项,我已责成可靠 专人,分别在各地开设字号买卖,一面遮掩耳目,一面生利以供挹注,一时尚不至 枯竭,但信件如用自己人递送则必须按照驿路官道布置,扩至各省,容再筹划便了。” 雍王道:“二哥只管想到便做,如须用款不妨再拨,现在要紧的是先将江南四 川两条路布置起来,一为圣驾南巡,消息必须迅速,二为川中地大物博,自古为天 府之国,万一我们所谋未成也须有个立足之所,既请二哥入川,也必须不断联络, 坯请提先着手才好。” 羹尧道:“江南这条路,并不太难,目前便可着手,从漕运这条路,推展南下, 那入川之路,容待西行,沿途再行派人随时布置,再就镖行和殷实商民联络,必能 事半功倍。” 雍王又笑道:“以二哥绝大经纶,何谋不成,这点小事自属不难,但此番既与 秦岭群贼结怨,如经他老巢附近,难免生事,你到底打算走哪一条路咧?” 羹尧笑道:“我倒本想取道豫鄂,就便省视家严请训,并一览三峡之奇,便因 为这些鼠辈,也许得讯邀袭,反而难防,转不如冲巢而过,他如再自不量力,那只 有索性予以剿除,也算是为民除害。” 雍王道:“本来我也想请二哥从剑阁入川一览秦陇险要,以为他日万一用兵之 计,只恐二哥不欲再与这些匪类计较,所以才有这一问。既如此说,将来那倒不妨 和当地驻军以及有司衙门商量一下,索性把他剿了,也免得八阿哥再借这些匪类弄 鬼。” 羹尧点头应命,又谈一会方才辞出,回去径将情形禀明诸长老,周浔摇头道: “我本来打算,江南如果得手,再造成他兄弟在这北京城里自相残杀,我们便不难 得手,照令亲的话,也许那鞑酋必定另有防御之策,这倒不可大意,万一事如不成, 那便更弄巧成拙了。” 说罢又笑道:“他既有命你入川建树之意,那你倒不必多延,这里到江南的一 路布置,直隶境你已有安排,江南境我们原就各地有人,只差山东境而已,那霹雳 手雷春庭本和九里山王彭天柱有旧,又和你打成相识,他原也深明大义,山东一路 如由他出面,一呼立就,只须鱼老将军归途在德州稍做勾留,作为携翠娘谢过,就 便加以说明,便算完全打通,这事虽然很容易,不过三月,来往信件消息便可传达, 但必须在鱼老将军所谋决定之后,方可转报你那令亲,不然我们却犯不着,自己先 找上若干麻烦咧。” 羹尧忙道:“但凭师叔做主,弟子是一切遵命而行,但鱼老将军和翠娘师姐南 旋在即,弟子自应祖饯,舍下不便相邀,拟借那沙老前辈高徒那设的小羊肉馆,略 表心意,师叔看使得吗?” 周浔大笑道:“这有什么使不得,不过他那地方屋浅人多,难以尽兴,容我再 斟酌一个可以畅言无忌的地方,索性连中凤也一同去,聚上一天半天便了,至于谁 做东道,那倒不必计较得。” 接着又笑道:“我便到沙老回回处一行,你不妨命凤丫头稍做准备便了。只是 凤丫头能随便出门吗?” 羹尧忙道:“这却无妨,弟子只托言同年相邀,家母决无不允之理,只不过必 须乘舆出入,未免讨厌而已。” 白泰官大笑道:“由此一端,足见这官还是做不得,便连那凤丫头这样一个天 马行空的孩子,一到这北京城里也便不得不受拘束咧。” 接着又笑道:“周兄既想畅言无忌,便只有你那寓所了,那只须命她改舆为车, 再由周再兴权充御者不也就行了吗?” 周浔道:“这是他小夫妇的事,老弟无须借箸代筹得,我们且一同到老回回那 里去走一遭如何?” 说着,便携了了因大师和白泰官一同出宅,向那小羊肉馆而去,羹尧送罢各人 也回到后园楼上,将送别之事,匆匆一说,中凤抿嘴一笑道:“这一来活该那女易 牙又得大显身手咧,我正好也趁此叨回口福,只鱼师姐此一去不知何日重逢,我们 入川又必须三年之后才能回来,却未免令人惆怅咧。” 羹尧想起昨夜所谈,自不免有些讪讪的,略说各方情形之后,便听周再兴来报, 周浔已将鱼家父女约好决定明日饯行,并命由周再兴御车前往。当日又由羹尧禀明 年夫人,托言同年邀宴不得不往,年夫人立即答应。第二天,羹尧因宿在正室处, 一清早起来,梳洗已毕略用早点,便偕同中凤出宅分别登舆乘马,心意必往周路二 人寓所无疑,谁知一问,那周再兴却笑嘻嘻的道:“远哩,您先别问,只等一到那 地方包你高兴。” 接着又道:“为了这个沙老前辈和他那徒弟,昨晚便出城咧。” 说着扬鞭御车疾行,羹尧策马跟在后面,一同出了西直门,在郊外又走了老远 一段路,只见一带松楸老树,围绕着一座大宅子,两扇朱红漆大门却关着,门前站 着一人,正是那化名王胖子的何松林,一见面便迎着笑道:“年师弟和周师弟全来 了,那车中一定是云师妹,此宅原是一位京官别墅,现由周师伯借用,他老人家和 各位尊长全在后园,可从东侧绕过去,连车马一齐进入第三座边门便有人接待。” 羹尧连忙拱手相谢,中凤也攀帘笑道:“大师兄好久没见,请恕我无状,不下 车给您叩头咧。” 何松林大笑道:“您两位大喜,我还没给道贺咧,要叩头,停一会双双的吧!” 中凤不由羞得把头缩了进去,周再兴笑着一驱那车,径向东边绕了过去,一面 大笑不已,羹尧也策马转了过去,从树林中看去,那座宅子,竟有五七进房屋,第 三个边门已在最后,才到门前,便见罗翼罗轸在门前迎着,一个先将骡车控住,一 个接过缰绳,含笑道:“二位师兄和云师姐,尽管先请进去,这马车交给我便了。” 羹尧方道:“不敢有劳二位。”周再兴忙将长鞭向车上一插,纵身跳下车辕大 笑道:“自古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本也该你哥儿两个的咧。” 中凤也从车上一跃而下,向二罗看了一眼笑道:“原来你两个也在这里,我们 这就要进川去咧,罗老伯父近来精神还好吗?” 二罗连忙躬身道:“谢谢云师姐,家父老健犹昔,适蒙恩师吩咐,他说年师兄 这次入川,也着小弟弟兄随行咧。” 羹尧猛然记起,二罗正是川人,素有岷江双侠之称,乃父更是一位有名的武世 家,又是反清复明义社汉留社的山主,忙也下马握手笑道:“小弟正苦入川以后, 情形不熟,一切无从着手,如得两兄同行,那便感激不尽。” 罗翼也笑道:“敝省人士虽经献贼屠杀,但数十年来生聚元气已复,其人心思 汉确属始终如一,如今汉留袍哥已遍川中,年师兄若能登高一呼,义师立集,这正 是我们之所日夕向往馨香祷祝,更是愚弟兄十年学艺,所以报答太祖高皇帝的,您 怎么反对我们感激起来,这却不是谁的私事咧。” 说着,便将车马牵向门中,羹尧一看,那门里却是一座极大花园,花木扶疏之 外,并有十来处楼台亭榭,虽然北国春迟,厅花未放,但枝头已经饶有绿意,了因 大师弟子单辰正和新从南方来的静修和尚,在一株花树之下笑语着,一见羹尧中凤 进来,连忙也迎着道:“各位师长全在那中间厅屋,二位快去吧,今天这一席虽然 是为鱼老将军饯行,也许对今后行止均有计议咧。” 说着把手一抬,羹尧一看,那手指处,果有一座五开间厅房,忙携中凤和周再 兴走去,才到厅前,又见翠娘和魏承志二人,正在一座湖山石下说着话,一见三人 走来,忙也迎了上来。 翠娘首先笑道:“三位怎么姗姗来迟,我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咧。” 羹尧方说我们因为路远,出来得又迟些,所以来得较迟,还望师姐恕罪。 中凤却看着两人一笑,翠娘一见她昵笑之状,不由嗔道:“你笑什么,难道我 说错了吗? 各位师长可全来了咧。“ 中凤笑道:“这就奇了,我笑自有可笑之事,既没有说笑你,更没有说你把话 说错了,与你何干,你这责难不嫌多事吗,你瞧,这位魏师弟也和你站在一处,人 家为什么不犯疑说我笑的是他咧。” 魏承志本来年轻,更有个见了女人便脸红的毛病,不由把一张脸胀得更外绯红 说不出话来。 翠娘原因前晚之事,有点心虚,偏又因南归在即,正在叮嘱魏承志努力上进, 却不料又被中凤撞上,所以更加脸上有点热热的,本待借说三人来迟,让他们赶赴 厅中遮盖过去,偏中凤不答这个碴儿,只在旁边报之以一笑,似乎说:“你别这么 说,你两个的事,又落在我眼睛里面咧。”以致不免有点恼羞成怒,提出责问,却 又不料,中凤竟反驳过来,一时转有些无言可对,又见魏承志站在一旁,腼腼腆腆 的,心下不由愈恼,忙道:“谁像你这张利口,我说不过你,你请便吧。” 接着又莫名其妙的瞪了魏承志一眼,中凤见状,愈加吃吃娇笑不已,羹尧一见 翠娘满面怒容,连忙又上前打了一躬道:“鱼师姐不必介意,实是小弟等来迟一步, 还望恕罪。” 翠娘本待发作,但见羹尧满面笑容作揖认过,忙也脸色一转还礼先道:“这事 与年师弟无关,不过你也须管管她才好,要不然她现在眼睛里已经没有我这师姐, 将来对你可也难说咧。” 正说着,忽听那湖山石后娇笑道:“你两个既来,不是说到那厨下去帮帮我的 忙,为什么倒走得远远的在这里拌起嘴来,当着这许多师兄弟,不透着嫌难为情吗?” 中凤掉头一看,却是马小香俏摆春风的,从湖山石后转了出来,连忙笑道: “小香姐你这却怪不到我身上,我也才来,连各位尊长全还没见过呢,鱼师姐便为 了这个正在教训我,连笑全不许笑一下,您说有这个道理吗?” 小香笑了一笑道:“您两位的事,我也懒管得,今天我委实累了,只求别再吵, 能相助一二便足感盛情咧。” 接着又含笑向羹尧和周再兴魏承志三人福了一福道:“今天这一席,各位老人 家名虽为鱼老将军和鱼姐送行,实则对年师弟西行尚有计议,也许更有重大的决策, 您各位既来了,还宜从速前往拜见才好。” 说罢,眼角微觑了羹尧一眼,一手扯着翠娘道:“您是师姐,便让上凤丫头一 两句又有何妨,且随我同往厨下料理如何?” 翠娘正在落不了台,闻言便由她扯着,一同转过湖山石而去,这里羹尧和中凤 周再兴三人也向大厅而来,一到厅上,果见了因大师和周路鱼哈白曾各人全已在座, 连裴虔胡震马天雄也到了,还有一位铁面银髯老者,和一个三十上下英俊伟丈夫, 却不认得,其余门下弟子也有见过,也有没见过的,全侍立两旁,三人连忙趋前叩 拜在地,请恕迟来之罪,了因大师连忙笑道:“今天这一席,你三人也算是客人, 东道主是周路二位,他两个除替鱼老将军和年贤侄夫妇饯行而外,还薄有所赠,以 当纪念,你三个无须相谢,且各自起来领赐便了。” 羹尧拜罢起来,方道:“鱼老将军南行,弟子当得设筵饯行,怎么两位师叔竟 对弟子也当作客人,更蒙厚赐,这何以克当咧。” 周浔大笑道:“你此番入川和鱼老将军南归均各负有重任,我和你路师叔,自 应祖饯,至于这老和尚说的赠品,那是你路师叔因为你和凤丫头的吉日他未能趋贺, 打算补你一张画,取个英雄得路的吉兆,我一时技痒,也画了一幅墨龙,一并相赠, 这是秀才人情,却值不得一提咧。” 羹尧忙又称谢,中凤也笑道:“路师叔画的鹰,周师叔画的龙,全是千金难得 的艺苑珍品,弟子等已蒙赐宝珠在前,何敢再当这等厚赐。” 路民瞻忙道:“那画给你两个,只算一个纪念而已,现在还有一位老前辈在此, 还须见过才是。” 说着一指那老者道:“这是你两个的师伯,甘凤池师兄的叔父,甘耀甘老前辈, 论理年贤侄更要多磕几个头才对,当年肯堂先生,到你府上处馆,便全是他在暗中 作成,你之有今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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