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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矮叫化
梁刚道:“此事不但我已知道,便丁真人和沙老前辈也全知道,不过他那意图
行刺,固无证据,便盗马也未得手,我们在这通衢大道之上既不便因此便将他三人
全宰了,更不便就此下手拿他,自以放却为是。”
说着,周再兴也纵了过来,将马仍旧拴好,一面笑道:“我早听那位马爷说过,
这三个笨贼全是鱼老将军手下败将,那姓黄的在微山湖还曾被拿住,却想不到又到
这里来作怪,居然自不量力打算来盗这匹龙驹,岂非自讨苦吃。”
梁龙儿又笑道:“他们还打算到成都去行刺咧,所以我方才才现身点醒他,那
姓梁的还稍知进退,姓黄的和姓任的却狂妄已极,这一下挨上这匹龙驹一腿,也许
老实些,不过这店家也一定不安份,说不定便是黑店亦未可知。”
说着便将所闻一说,梁刚笑道:“那三个贼人说的话,丁兴已全告诉我们,却
语焉不详,既如此说,这店主一定也是一个不露面的强盗,也许这次已经死在雅安
亦未可知,此点少时倒非问明规戒不可。”说着,仍旧越墙入店,那丁真人夫妇和
老回回等人已在上房点上灯,坐着谈论此事,梁刚匆匆一说之后,老回回首先寿眉
一耸道:“那任大鹏等三人历年以来,为害行旅作恶多端,既经遇上,本该杀却为
民除害,何况他们又奉那鞑王之命,竟敢到成都去刺我那年老弟,虽然他们赶去也
是送死,我们就此把他三个宰了不也替那年老弟省事吗?
至于这店伙,我一进门来本就看得不顺眼,也许便是什么毛贼手下端盘子的小
伙计,小贼不除,容他成了气候,那便无异我们长恶,要依我说,这些人全宰了才
对。“
卢十九娘也道:“这些毛贼正该宰了,至于怕替地方官留下麻烦,那是活该,
谁教他们平常纵容这些东西为害乡里来。”
丁真人忙道:“话不是这等说法,那三个毛贼既已饶了他,便无须再为追究,
他们不去成都寻事,那算造化,果真不自量力,你们还愁没人宰他?不过这店家却
非问明不可。”
正说着,那店伙已经走了进来,先赔笑道:“各位老客起来了,方才那三位客
人委实并非有意盗马,只不过因为那匹踢雪乌骓有点异样,才着小人领去看上一看,
却没想到竟有一位受了伤,又惊动各位老客,如今事情已过,外面不早,各位老客
不妨多睡一会,起身太早城门却未必便开咧。”
老回回沉着脸一捋虬髯道:“你这小子少跟我来这一套,这里店东姓什么叫什
么,你这小子又是什么东西变的,这买卖做了几年咧?还不快说。”
那店伙一见他碧眼连翻,那脸色简直和活阎罗一般,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忙道
:“小店店东姓苗,小人也姓苗,这买卖字号不算老,也有二三十年咧。”
老回回方待再问,梁刚忙道:“你既姓苗,我跟你打听一位姓苗的,你知道不
知道?”
那店伙又是一怔道:“姓苗多着咧,你老人家打听谁,只小人知道的,准会告
诉你。”
梁刚又笑道:“我打听的这位姓苗的,昔年可真有声名,他单名一个全字,外
号人称滚马飞刀,八大王如果成了事,他便是一位干殿下咧。”
那伙计不由又哆嗦道:“这……这个,小人可不知道,他……他也不是本地人
呀。”
梁刚又笑道:“你别害怕,我可不是六扇门内的鹰爪孙,只管说实话,我也不
过问问而已。”
那伙计忙又道:“小人,委实不知道,要知道早告诉你老人家咧。”
梁刚又大笑道:“你既不知道,为什么连他不是本地人全清楚,老实告诉你,
我姓梁叫梁刚,这位便是青海上北塔庄的沙元亮沙老英雄,那位老道爷便是北天山
的丁真人,你这小子为什么在真人面前要说假话?我们跟姓苗的并没有梁子不过问
问而已,你这一隐瞒那便反不好咧。”
老回回倏然又将寿眉一扬大喝道:“梁老弟,你和他多说什么?待我来问他便
了。”
说着,猛一伸手一把夹背抓牢那伙计,单臂一挺直举了起来又喝道:“你这厮
再不说实话,那我便只有活劈了你。”
那伙计不由惊得直叫了起来道:“你老人家饶命,我说实话就是咧,那苗全便
是这里店东,如今他已折在雅安城外蟠蛇砦咧。”
老回回又厉声道:“他既死了,你这厮为何又不说实话倒隐瞒着,这是什么道
理?”
那伙计忙又道:“那小人是因为他得罪了本地学政年大人,惟恐官府查究,所
以才不敢说。”
周再兴也忙道:“你这话又不对咧,那年大人对那主使摆设擂台的刘长林尚且
置而不问,何至查到他身上?再不说实话,那不但这位沙老英雄不会放过你,便我
也非宰了你不可。”
那伙计方在支吾,老回回左手一起,立即捉牢他右腿倒举起来,便待将那颗头
向地下撞去,那伙计又吓得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道:“你老人家住手,我说就是咧,
小人所以不敢说,那是因为他的老伴儿和儿子苗天雨已经全赶到雅安去,收尸之外,
还要找年大人报仇,惟恐出事,这才瞒着。”
老回回不由哈哈一笑,将他放了下来又道:“苗全的老婆,不是流寇中的金枭
娘娘芮四姐吗?这老梆子怎么还没有死,她果真尚在人间,也许有人便要找她咧。”
接着又大喝道:“你这厮别害怕,只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也许可以留你囫
囵着,若打算扯半句谎,那可自己估量着。”
那伙计连称不敢,卢十九娘倏然老眼一睁,顿露奇光大喝道:“方才沙老英雄
问你,那苗全的老婆是不是金枭娘娘芮四姐你为什么不说?”
那伙计一见卢十九娘寿眉高耸,白发戟张,那两只眼不知怎的忽如闪电一般,
又战战兢兢的道:“她确实姓芮,昔年也在流寇当中混过,至于是不是叫芮四姐,
外号是不是金枭娘娘,小人可不知道。”卢十九娘却脸色骤变,倏向丁真人惨笑道
:“我真想不到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能替我那兄弟索还这笔血债,既如此说,
倒不枉出来这一趟了。”
丁真人忙道:“本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也许是令弟死而有灵,假手这三
贼来盗龙驹,令我们得知这贱妇下落亦未可知。”
接着又向那伙计道:“你叫苗什么,那苗全又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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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计慌忙道:“小人叫苗义,虽然和苗全同姓,却非一族,他是巴山人,小
人却是本地土生土长,你老人家不信,只一打听便明白了。”
丁真人却微笑道:“只不相助为恶,即使一族也属无妨,否则,你就不姓苗也
难逃公道。”
说着又道:“他在这里开了这座客店,只不过遮掩耳目而已,这历年以来劫杀
客商自是难免,如何做法,你还须说实话才是。”
那苗义忙道:“他在这店内,从未做过一件买卖,至于在店外,那小人就难以
明白了。”
丁真人又拈须点头笑道:“那他一定是在店中相好有油水的买卖,跟踪出去,
再行劫夺了。你们这店中一共有几个伙计?”
苗义不禁又惶恐道:“如论这店中同事,旧日本不下二十余人,如今总共也不
过四五人。”
梁刚又问道:“那还有的伙计到哪里去了?这平日动手行劫,你们也一定有份
了。”
苗义慌道:“小人向来本份,只知道在这店中伺候客人,却从来没有上过线。”
沙元亮又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自己已经说漏了咧,还打算抵赖,这就更
该死咧。”
正说着忽听梁龙儿押着两人前来,一面笑道:“你这臭贼,打算装蒜那可要不
得,小爷爷已经问得很清楚咧。”
说着向着那押来的两个人,一瞪小眼道:“你两个快说,这臭贼的外号是什么,
他是管什么的?”
苗义一见那二人忙道:“焦二、王大炮,你两个可别胡说,真要将我坑了,我
们可是冤有头债有主。”
那二人忙道:“我们决不敢说,也不愿意说,可是这位小爷,那套刑罚我们真
受不住,你最好还是认了吧。”
说着,其中一个胖子喘着气道:“他外号叫笑面无常,一向是老寨主的刽子手,
下手宰人,开膛摘心,全由他动手。”
那苗义不由冷笑一声道:“好小子,我外号笑面无常,专管宰人,上线开扒,
拿买卖,不全是你两个吗?”
那两人忙也反唇相讥,竟将平口杀人越货奸淫不法情事,全互相攻讦出来,梁
刚忙向龙儿道:“才只一转眼工夫,这两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龙儿忙将经过一说,原来他因为不愿太便宜了那任大鹏等三人。众人才一回到
上房,他便乘着丁沙等人问那苗义之际,悄悄又从房上,窜向跨院之中,一看三个
贼人已经踪影不见,只剩下两个店伙正在房中收拾,似乎还在说着话,却没有看见
自己从房上下来,便索性藏身窗侧就窗隙一望,只见那两个伙计一个约在四十上下,
黑油油一张肥脸,招风耳,暴眼睛,浓眉毛,蒜头鼻子,蛤蟆大嘴,正在抖弄着炕
上被单,另一个才只三十开外,长长一张瘦脸,三角眼,吊客眉,天生一个歪鼻子,
又是一个缺唇,两只耳朵只剩下右边一只,那只左耳好似已被齐根砍去,正在扫着
地,那缺唇的伙计猛将扫帚一掷道:“他妈的,一个人只一倒霉便什么事全来咧,
以老寨主那等绝顶功夫,便千军万马之中也闯了过来,却没料到在雅安竟被人家给
活劈了,这不是怪事吗?”
那肥脸的店伙忙道:“你轻声些,老寨主虽然完了,他的冤家可不少,这次来
的人,个个能手,全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凭任大鹏梁五那等功夫,尚且自知不敌,
没敢动手,何况你我。”
那缺嘴唇伙计忙道:“我真想不通,老寨主已经隐姓埋名,在这里呆了几十年,
为什么这次要到雅安去露脸,把一条老命给送了。”
肥脸店伙方说得一声:“那全是刘长林这催命鬼干的,他要不说是什么王爷的
主意,又许了一大堆愿,那老寨主一向自在惯了,哪肯再出去,如今少寨主和老太
太全赶去收尸咧,听说他母子收尸入土之后,还打算到成都找姓年的,和伤老寨主
的一个什么姓简的报仇,要依我说,这事可真险,人家连老寨主那等功夫全活劈了,
他母子功夫再好,还能比老寨主强吗?真要那么办不是白饶上两个吗?”
缺唇店伙忙道:“你可不能那么说,要论功夫,老太太比寨主可也差不了多少,
何况她老人家另外还有两件绝活,再加上少寨主也绝不含糊咧。”
正说着,猛一回头,忽然望见窗隙一线人影,不由大喝道:“外面是谁,打算
偷看什么?”
那肥脸店伙闻言,忙先飞纵了出去,龙儿忙也喝道:“你嚷什么?那三个盗马
贼到哪里去了?须知小爷还有话问他咧。”
那肥脸店伙也跟着到了院落之中,忙道:“他三位已经全走了,那位黄客人膝
上虽然受伤不轻,也勉强挨上牲口赶路去了,你要找他三位,却可惜已迟了一步咧。”
梁龙儿嘻着阔口一笑道:“他们走了是造化,不过,如今这本帐,小爷却要算
在你们身上咧。”
那缺唇店伙,看了他一眼又笑道:“这又奇咧,慢说那三位客人只看看而已,
并未真的要盗那匹马,即使他们三位真的是盗马贼,只要我们开店的不勾串一起,
便到官也没有什么大罪名,小客人怎么能赖到我们身上来?再说,你们已经有人和
人家把话说开,却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你要寻事也得先去问问大人才是。”
梁龙儿冷笑一声道:“你倒说得干净,那三个毛贼去盗那马,不是你们店伙带
去的吗?
小爷不问你们却去问谁?再说你们店东既是寨主,这座店便是黑店,不但劫杀
客商,目前还打算去行刺本省学政大人,这是小爷亲耳听见的,你敢说到官也没有
大罪名吗?“
那缺唇店伙闻言,知道方才所说的话已被听去,但因欺他是个孩子,忙将脸色
一沉道:“小客人,你说话可得嘴上留德,什么叫黑店,又行刺什么大人,我们安
份良民可受不了。”
龙儿猛翻怪眼,又哈哈一笑道:“你这臭贼打算欺你小爷是个孩子,那便输了
眼,我不让你说实话,也不算是你们的小爷爷。”
那肥脸店伙首先气向上冲,用手一指大喝道:“你这小孩子真不说理吗?我们
哥儿两人不过看在你们大人份上,既是店中客人,便不得不止你几分,真打算生事
找岔儿,我王大炮可也不含糊。”
龙儿闻言,只说了一个好字,足下微一起步便到了面前,猛一伸手,恰好刁着
他的手腕,也大喝道:“我倒要瞧瞧你是不是真的不含糊。”
说着一个金丝缠腕手法,一掏一掀,左手向他那肩头一拍,那肥脸店伙,登时
叫声啊哟直挫了下去,那一条胳膊已经脱了臼,直挂了下来,腕、肘、肩三处,全
奇痛入骨,那额上也汗如雨下,那缺唇店伙一见不妙,正打算撒腿就跑,却没想到,
方一转身迈步,倏觉眼前黑影一闪,拍的一下,左颊上已经挨了一个肥耳光,这一
下只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顺嘴流血,再看时,龙儿已经拦在面前冷冷笑道:“你
这臭贼,更没骨头,打算走那也行,你只要好好将你这店中谋财害命打劫客商的事,
和谁打算去行刺年大人告我,也许便可从轻发落,否则你这同事便是一个榜样。”
那缺唇店伙忙道:“这本来就是没有的事,你却教我如何说?”
龙儿一听,又猛翻怪眼笑道:“我这人素来公道,你既打算耍嘴皮子,那便说
不得着你也尝尝这滋味咧。”
那缺嘴唇店伙,一见势头不对,把牙一咬,身子一挫,登时从打腿布里面,抽
出两把匕首,向龙儿当头扎了下来,龙儿一笑,等他右手的匕首已离顶门不远,倏
然身子一侧,一抬左手,三指扣紧他的脉门,那缺唇店伙只觉那条手臂全麻,五指
一张,那柄匕首当啷一声,正落在砖石之上,但他虽知不妙,仍不甘心,乘着身子
下挫之势,左手匕首又劈面扎来,龙儿却连闪也不闪猛伸右手,只向他肘下一捏,
一柄匕首便又落地,接着双手一翻一送,那缺唇店伙,忍不住大叫一声,向后直倒
了下去,梁龙儿不由大笑道:“你这两个臭贼,认得小爷吗?”那肥脸店伙,已经
疼得面色惨变,缺唇店伙经那一翻一送一条左臂也脱了臼,再向地下一倒,偏又是
左边身子落地,一下只痛得他把气都背了过去,缺唇店伙首先叫道:“小人实在受
不了咧,还望小爷高抬贵手,快饶了我吧。”
龙儿又笑道:“你不是自己以为不含糊吗?如今怎么样?”
接着又笑道:“要我饶你,那也容易,只将你们这两条胳膊,仍旧凑上去,立
刻止疼,照常做事,不过我们还是那句话,你两个得实话实说,否则小爷爷也决不
宰你两个,只抖手一走,你们有本领自己凑上,再不然便照顾伤科大夫去,好了是
你们自己造化,不好那也算报应,我却管不着咧。”
那缺唇店伙闻言,忙又忍痛哀求道:“小爷,只要你能给我止痛,我是问什么
说什么,可别给我这活罪受。”
龙儿忙又笑道:“既如此说,我们且来试试,不过这一手我也初学乍练,行不
行可不一定。”
说着,一手扯过他那条膀臂,一拉一凑,那缺唇店伙大叫一声,又痛得死去活
来,但一阵剧痛之后,那条胳膊便又恢复原状,屈伸自如,虽然尚有余痛,却已能
忍受,不由捧着那条胳膊,有点发怔,龙儿又笑道:“如今我已将这条胳膊替你复
原,也该说实话咧。”
那缺唇店伙忙道:“小爷你教我说什么?如今我已认命,你快问罢。”
龙儿笑道:“现在我先问你,这里店东是谁,你们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那缺唇店伙忙又道:“你要问这个,这里店主姓苗,单名一个全字,昔年原是
八大王义子,如今却在此地认祖归宗落了户,将那全字上面加了一个大字,也算是
本地人,至于伤天害理的事倒没有听说过,这家客店虽然不算什么,南来北往的老
客,大都知道,果真有坏声名,也不会开到二三十年咧。”
龙儿又冷笑一声道:“你这条胳膊又算是你的咧,是不是,现在我们再换上个
新花样如何?”
说着,猛一伸手,在他下颔上略微一揿,那下巴便脱了下来,只剩一层皮肉挂
着,张大了嘴,却再也合不拢来,更无法说话,他本来那嘴唇便和兔儿爷一样,中
间缺了一块,这一来,张着嘴,龇着牙,那小模样儿,谁看见也非失笑不可,偏又
心中着急,口里却说不出话来,只荷荷不已,两只手却连连拱着,龙儿见状,又大
笑道:“你又想说实话了吗?小爷说话向有一定,还价不卖,对不住,我现在不再
问咧,你且先乐上一会再说,这反正不会送命的。”
说着又掉头一看肥脸店伙,已经醒来,正在地下挣命,忙又笑道:“方才这位
说了半会,还是拿我当小孩看待,我只有由他多乐一会,你的意思如何?愿不愿我
也替你将这条胳膊治好咧?”
那肥脸店伙,原早已苏醒过来,龙儿和那缺唇店伙说的话,本就老早听见,闻
言忙道:“小人愿意,只要你给我将这条胳膊凑好,要问什么,我答什么,只稍有
隐瞒,你不妨将我宰了,决无埋怨。”
龙儿只说一个好字,便将那条胳膊凑好,肥脸店伙略一喘息便道:“小爷,你
不是要问这店中有无伤天害理的事吗?我王大炮向不说谎,待我实话实说,告诉你
便了。”
接着又道:“我们这一爿店,虽然不是黑店,但是买卖老做不好。便全仗暗中
做点没本钱生涯,贴补亏耗,养活大家,本来这做法是在客人投店后,先将来人油
水估好,是值得动手的,便着人跟下去,不怕跟上百儿八十里再动手,却从不在家
门口劫夺,一个月至多也不过做上一两次,在这店中却没有害过人,只不过近年来,
因为老寨主和老奶奶听了一个道姑丧尽天良的话,在外面四处收取紫河车,和童男
女的脑汁,说是吃下去可以返老还童,却造了不少孽,有时找不到合适的,便在店
中也照常下手,那苗义便是宰人取脑取胎的刽子手,所以他的外号叫笑面无常,因
为这么一来,外间已经有了风声,这店里的买卖也更冷落下来,其实这全不关小人
的事。”
龙儿忙又点头道:“你是叫王大炮了,这兔子叫什么?苗全既然死了,这店由
谁当家咧?”
那王大炮忙道:“他姓焦叫焦五,这店中自从苗全一家走后,便由那苗义权且
当家,那小子可奸猾毒辣异常,他又算是老寨主的孙子,这近二年来,所有伤天害
理的事,差不多全是他干的。”
龙儿又喝道:“你这话全靠得住吗?却不许说谎咧。”
王大炮忙道:“小人决不敢说谎,委实如此,这店中现在买卖虽然不好,还有
八九个伙计,除他以外,便奉老寨主之命出去行劫,也从不肯无故伤人,便小人自
己,有时候也做过案,却从未妄杀过一人,不信你不妨再问旁人。”
龙儿再掉头一看,那焦五蹲在地下,一手托着下巴,兀自在荷荷叫着,又向王
大炮用手比着,那意思是快求龙儿将他下巴治好,王大炮忙又道:“这焦五是小人
朋友,家中还有六十岁老娘,还请小爷也替他治好。”
龙儿猛将脸色一沉,看着那焦五大喝道:“你这厮,还敢说谎吗?老实告诉你,
小爷爷这卸骨分筋之法一共有三十六手,新近学成,还没试过,你若敢骗我,那便
全用在你身上,我不将你这一身骨头和筋络全拆开看个明白,决不罢手。”
说着一伸右手,将他扯了起来,用左手托定那下巴向上一送,只听得卜的一声,
那下巴立即凑好,便也能说出话来,首先双手托着耳根道:“小爷,这位王朋友半
句也没有留下,他说的全是实话,这店中伙计,除那苗义之外全是好人。”
龙儿又冷笑道:“真是好人不用害怕,不是好人也跑不了,既如说此,且随我
和那苗义对质去。”
说着便押了二人绕向上房,那焦五王大炮已经受足了活罪,哪敢再为隐瞒,因
此一和苗义见面,便将他的恶行和盘托出,那苗义也反唇相讥,龙儿匆匆说罢经过
之后,沙老回回首先捋着虬髯大笑道:“你这孩子苦苦磨着我,将这卸骨分筋之法
才学去,便用这两个臭贼试手,他们受得了吗?以后再敢如此,那我便不教了。”
龙儿慌道:“这两个臭贼全不是什么好人,我便用他们试手也不算过份,你老
人家却千万不可不教咧。”
沙老回回不由又哈哈一笑向那苗义等三人大喝道:“你三个且全不用吵,便据
你们自己说的,也该全宰了喂狗才是。”
说着又向龙儿道:“你既打算试手,这苗义果然作恶多端,为什么不索性将那
卸骨分筋之法试一下,手法要准要快,你留他半个月的性命,容他将所行所为对人
说明便行咧。”
那苗义原是一名积贼,对这错骨分筋之法早有耳闻,只要将任督二脉,移动一
条,那便决无挽救,而且浑身上下四肢百骸全和针刺火炙一般,其难受之处,简直
非言语可形容,闻言不由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跪下叩头如捣蒜,哀求道:“小人虽
然作恶多端,却全是奉上差遣,情非得已,还求你老人家饶命。”
老回回不由愈怒,猛翻怪眼大喝道:“你这厮平日既然敢宰活人,生取肝脑人
胎,为何却这等脓包?让你受上十多天活罪,去抵偿那些屈死冤魂,还不算是极大
便宜。”
说着便向梁龙儿又喝道:“这厮才真正恶人,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梁龙儿却看着丁真人夫妇和梁刚夫妇,迟疑不前道:“这手法太惨了,对这人
使得吗?”
丁真人方在一皱寿眉,卢十九娘已喝道:“既有你沙老前辈之命,还有什么使
不得的?
这等下流毛贼不让他受点活罪,难道还能饶他不成?“
梁刚也微笑道:“你这孩子不要故意说得这样好听,这次既有沙老前辈做主,
不妨容你试手,以后如非遇上穷凶极恶之徒可不许再用这手法。”
龙儿这才向老回回道:“弟子遵命。”猛一伸手,在那苗义督脉上一使分筋手
法,苗义惊悸之余竟毫无抗拒,那只小手抓上去,好似微微在背后捏弄了一下,并
不太重,也不甚痛,方疑孩子手劲不大,也许未能将筋分开,但他素来狡诈异常,
竟装得十分痛楚,脸一苦,大叫一声,直挫了下去,沙老回回看得分明,不由又哈
哈大笑道:“你这滑贼少在我面前弄鬼,我这手法与众不同,这时并不觉得痛,难
受那是六个时辰以后的事,到时你少不得会知道,这时候却用不着装腔作势。”
说罢又向王大炮焦五二人道:“你俩虽然也该宰了为民除害,姑念人还老实,
权且免死,还不快与我们预备上路,我们这也就走咧,只你二人今后不再为恶,做
个好人,自可无事,要不然,这条路我们不断有人来往,这苗义便是榜样。”
两人闻言,忙又叩头称谢,连声全说这以后决定改过自新重行做人,一面扶了
苗义出去,预备茶水,备好马匹,将众人送出店门,那苗义果然一到天黑,伤势完
全发作,浑身上下酸痛麻痪全来,便是极其轻微的触动也忍受不得,一直躺在床上,
惨叫了十余日,才口吐黑血死去,店中各人自是触目惊心,谁也不敢复萌故态,那
王焦二人竟出家当和尚,以求忏悔,这且不提。
在另一面,丁真人等一行上路之后,丁真人首先向沙老回回道:“你这人怎么
越老越糊涂起来,竟将这等残酷手法,传给一个孩子,还要他拿人试手,这该造多
大的孽。”
老回回在马上猛翻怪眼道:“我不糊涂,你才糊涂咧,你瞧那猴儿崽子,竟敢
杀人取脑,剖腹搜胎,还有丝毫人性吗?不用这种手法对付他,还有什么手法?至
于龙儿这孩子,心术,为人,我全详细察看过,虽然不免稍形狡黠,却决非庸邪一
流,更不会用这个去作恶,他果真敢违我戒,那便是活得不耐烦咧。”
丁真人又摇头道:“所治虽是恶人,我终觉此举大伤天和,尤其是对一个孩子
更不可以残忍之道教他。”
一言未毕,那卢十九娘在马上不由怒道:“你这老道真越来越妇人之仁咧,对
付一个作恶多端的江湖下三滥,也值得这等姑息吗?孩子让他受点活罪,你便说是
大伤天和,他那歹毒难道倒是应该的?”
丁真人连忙笑道:“你这火爆脾气几时才能改掉?我何尝对这个猴儿崽子姑息?
只不过他虽歹毒,即使为了除暴安良,也不过宰了足矣,这样令他受上十多天非人
所能受的活罪,岂不尤而效之。”
卢十九娘寿眉一扬,方又待发话,梁刚忙道:“二位老前辈不必争论,今日之
事,如果就事论事,却极为适当,如果换上一个法子还真不行,这也许是此贼作恶
太多,非遭这恶报不可,亦未可知。否则放了他是万无此理,宰了他,在这县城近
郊也不妥当,那只有交地方官去办理,谁又愿意留在此地和他打这官司咧?”
正说着,前面已到城门,门外照例有守城营派人盘查,周再兴连忙一马当先,
向那位带兵把总将手一拱笑道:“在下周再兴奉了本省学政年大人之命,前往宝鸡,
迎接陕南各位绅耆,还望放行。”
那位把总老爷,年纪已在五十开外,正哈着腰,戴着青呢得胜盔,穿着马褂箭
衣,打着咳嗽,按着腰刀站在那里,向一个小贩打扮的人发着话道:“你这混帐东
西好大胆,这红花、麝香、冬虫夏草,哪一项不是贵重药材,怎么没有报税就打算
夹带出城,照例就该货物充公,人送县衙门先敲五百屁股,再枷号示众才对。”
却不料那小贩一掀毡帽哈哈大笑道:“董老爷,你老人家没带上眼镜吧,这一
大包晒干的胡萝卜丝夹着辣椒,你当着红花还有二分相像,怎么把小人方才吃剩下
的一个鸡蛋黄当着麝香,喂驴的草料也当冬虫夏草起来,小人要有这些珍贵药材,
还不赶脚带当小贩咧。”
那把总满以为冲寒查关,一清早便遇上一笔大油水,至少也能生发几两银子,
却没想到财迷心窍,目力不济,把东西全看错了,反受那小贩一顿奚落,不由大怒,
恰好周再兴来和他打招呼,忙一抬头答礼,也没好气道:“既是本省学政大人,为
什么要到陕南去接生意?
他贩的什么货?要打算空口讨人情,那是别想,咱们文武不相统属,我那是公
事公办。“
周再兴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位老将爷大约是穷疯咧。连忙脸色一沉道
:“你胡说什么?我是因为看你年纪大了,才给你一个脸面,有个学台大人贩私货
还向你讨关的吗?
你听清了,我们大人是奉了雍亲王之命,前往陕南迎接几位绅耆,你怎当了生
意?你快瞧,人家几位全来了,你打算每位报税多少,陋规若干快说吧。“
那位把总老爷又是一怔,再一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果然来了十余人,连忙躬
身笑道:“我委实年纪大了,耳朵有点重听,既然如此,但请入城便了。”
周再兴不由一笑,正在控马,相候众人入城之际,倏听身侧有人冷笑一声道:
“大不了一个学政衙门出来的奴才,竟也敢抬出王爷来吓人,我老人家倒要看看你
是什么东西变的。”
再看时,却是一个瘦小老叫化,正也从外向城里走着,周再兴人虽年纪不大,
阅历却极深,闻言,连忙翻下马道:“前面那位老人家且请慢走,弟子有话说。”
那老叫化却头也不回,拽着一条竹杖入城径去,一会儿众人也到,一同入城,
穿城而过,周再兴一面走着,一面忙将经过禀明丁太冲和沙元亮,二人忙道:“你
看清楚没有,那小老头儿,左额角上是不是有手指大一搭朱砂记,那杖竹杖有无异
样之处?”
周再兴忙道:“弟子只一瞥之间,对面目并未看清,那条竹杖却与寻常竹枝不
同,看去不过五尺来长,却有鸭蛋粗细,那杖头挂着一串铜钱和一个青铜蝙蝠,杖
身通体深紫色,便似数十年陈物一般。”
丁真人闻言不由为之默然,沙元亮却点头道:“如依这等说法,当年那老怪物
便决定未死,又出世咧,这倒非郑重不可,这人向来善善恶恶,是非全以己意出之,
却不知是敌是友咧?”
卢十九娘忙道:“你们说的是谁?是那矮叫化令狐通吗?闻得这叫化在张献忠
入蜀之初,便被捉住活活烧死,怎么会又活了?要依我说,也许曾见过这身装束,
和所用家伙的人,有意学样冒充亦未可知,要不然人既烧死焉能复活?我却有点不
信咧。”
老回回摇头道:“你这话未免武断,凭他一身好功夫,怎么会被献贼烧死?要
知道,这话在当时便有人说是以讹传讹咧。”丁太冲却始终不发一言,那新都城内,
街道本不太宽,这几人一说话,便将那条街塞断,倏听后面有人笑道:“喂,借光,
让条道大家走好不好?
各位要非谈笑说话不可,前面会友茶楼宽敞得很,且请那里细谈,茶钱算我的,
要不然,你们这一摆龙门阵,别人便不用走路咧。“
沙元亮再掉头一看,只见一个身不满五尺的老叫化,一身破衣,下面赤足芒鞋,
上面头发却挽着一个小小道髻,右手拄着一根竹杖,杖头果然挂着一串铜钱,和一
个铜蝙蝠,那左额上,一搭朱砂记也非常明显。忙就马上一拱手道:“矮叫化,你
当真没有死吗?这好多年却藏在哪里?现在为什么又跑出来咧?”
矮叫化哈哈大笑道:“老回回,你何必问这个,你不也多年没到这里来吗?便
算我死了,如今化鹤归来未尝不可,不过我可不跟着你们拦路挨骂,有话出城说去
不好吗?你们这多马匹,再要不走,那算是行人断绝往来咧。”
说着又向丁真人夫妇一拱手道:“你老公母两个如今已是北天山的教主咧,少
时我们再说。”
说罢,就那十余匹马之间,略一闪身,便钻出老远向城外而去,卢十九娘道:
“果然是他,不过看他词色之间似尚不恶,也许不至向我们为难。”
丁真人并不作答,只催众人赶快出城,不一会,便穿城而过,却并未再看见那
矮叫化,众人又一路向成都赶去,不一会儿渐渐晌午,又该打尖,恰好行经一处小
市集,地当山腰,不过二三十家山民,只因是一个交通孔道,所以居然有座专做打
尖买卖的小店,这一行十余人一进去,早挤得满满的,荒村野店,也买不到什么好
吃的,所好各人均携有路菜,那店只一顺三间,一边是灶,一边是柜,中间胡乱放
着四五张桌子,里面便是一个院落,安放牲口上料饮水。众人这一落座,将中间几
张桌子完全占满,只剩下靠着屋角的一张空着,沙元亮方才说得一声道:“那老叫
化怎么不见露面,要不然,在这里我却正好要问个明白咧。”
丁真人忙又摇头道:“你打算问他什么?须知这鬼东西,用心却极难测咧。”
说着唤过周再兴道:“你那马快,吃完饭不妨赶到成都,对那位年贤侄将所经
说明,着他快与方罗马谢等人商量,做一准备,这人做事,虽也光明,并不鬼祟,
但也行动莫测,万一是和秦岭等人一鼻孔出气,或受其他各方蛊惑而来,便着实可
虑咧。”
周再兴连忙答应,一面道:“既如此说,我还不饿,就此且先赶回成都再为吃
饭,也尽来得及。”
说着,便起身告辞上马而去,这里众人方在吃喝,倏见店外有人高声道:“伙
计快给我预备七八个人的饭食,马的草料,你二太爷打过尖,便须赶向成都却迟不
得咧。”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年约在四十开外,浓眉大眼,一脸横肉,身穿宁绸长
袍,外罩玄色大氅,右手提着一条翠色马鞭,左手叉腰,正向柜上发着话,那伙计
连忙迎着笑道:“你老人家别忙,我们这里本来就是座小店,今天恰好到了大帮客
人,你先请那边空座上坐,少时容小人设法再匀出来便了。”
那人却又一瞪眼道:“要匀就匀,你快着这些人将中间两张桌子让出来。那墙
角上,你二太爷却坐不惯,你让他们挪过去便行咧。”
沙老回回忙也一蹬眼把桌子一拍,大喝道:“老太爷先到,自然先坐,凭什么
要让人?
谁要再发横,那对不住,你沙老太爷便只有揪着他胳膊,给扔出去咧。“
那人闻言不由大怒,一手抡起马鞭,又喝道:“你这老杂种,怎敢出言不逊?
你二太爷着你挪上一挪,那是客气,要不然那你可估量着。”
老回回连忙站了起来,正打算动手,倏见丁旺,一晃脑袋,挺着冲天小辫子,
笑道:“你这混蛋是谁的二太爷,生着眼睛没有?当真要打算动手,不用各位爷爷
伯叔费事,便你小祖宗也会把你这混蛋摔个半死。”
那人一见丁旺才只十三四岁,又生得粉妆玉琢,两只小眼黑白分明,闪闪生光,
非常可爱,不由一怔道:“你这孩子,怎么也敢发横?你二太爷这条软玉鞭也不知
已经会过多少英雄好汉,岂屑与你这孩子动手?”
丁真人却微微一笑道:“照这么一说,尊驾是鹿州的神鞭杨二了,你别看我孙
儿年纪小,果真你这条鞭确有几手,倒不妨和他过过手,即使你把他伤了,贫道却
不会见怪咧。”
那人一偏脑袋大喝道:“你这老道姓什么名谁,既知你二太爷威名,还敢这等
狂妄,须知二太爷这条鞭一动上手,却不会留情咧。”
那伙计连忙拦着道:“二太爷不必生气,这位小爷也不必动手,那对门便是我
们东家住宅,随便哪一面请到那边去,不也就匀开了吗?”
丁旺却笑道:“伙计你别害怕,小爷手下有数,却不会替你闹出人命来咧。”
接着又向那人道:“你既然打算动手,还不快出去?”
说罢一个纵步便到了店外,那人提鞭在手也赶了出去,才到店外,便见丁旺手
中扬着一条索鞭喝道:“我们一样全是软兵刃,谁输了也不算谁欺负谁,还不动手?”
说着一抖手那条鞭便似灵蛇也似的一闪,便拦腰打去,那神鞭杨二自恃鞭法精
纯,这条鞭又是一件稀世奇珍,用在手中轻如无物,打出去却无坚不摧,即使切金
断玉的宝剑也伤不了他,闻言心想,你这孩子功夫再好,便自幼练起,也不过如此,
如果让我一鞭打上,可别想活着,想着乘着丁旺那一鞭打来,闪身避过一边,人已
到了丁旺身侧,反手便是一鞭,向丁旺左肩打去,丁旺身子一挫,那一鞭恰好从头
上扫了过去,接着手腕一翻一扯,那条索鞭一个乌龙摆尾,又抖回来,鞭梢剑头,
直向神鞭杨二太阳穴上打到,那杨二一鞭打空,做梦也没想到丁旺一个孩子,手法
这等灵妙,那一下几被打个正着,连忙倒纵出去一大步,方才避过,却不想丁旺身
子一转,手中一掣,那条索鞭又转了过来,没容他站稳,鞭梢兜腰而过,一连在他
腰上缠了两三匝,丁旺哈哈一笑,更不怠慢,又是一掣一抖,别看他人小,那手巧
劲使得确到分寸,杨二竟被连人带鞭,掀了起来,拍的一下抛出去老远,跌了一个
饿狗吃屎,半晌爬不起来,丁旺却口中叨念道:“这样也叫神鞭,我真不知道这外
号是谁送给你的,这人应该先揍上三个嘴巴才对。”
正说时,沙老回回已从店中出来,一捋项下虬髯大笑道:“你这孩子真不枉爷
爷奶奶疼你,这一手还真不错。”
接着又道:“人家送他这外号,并不是冲着他这人,更说不上冲着功夫,那是
因为他这条鞭确有来历,也委实是一件宝物,其实凭他这份德行哪里配用这条宝鞭,
他既然跌翻在你手里,还不就此宰了将那条宝鞭取过来?这类神物利器惟有德者才
能保有,这却是那天意送你的,如果不取,倒又反非所宜了。”
丁旺不禁迟疑道:“爷爷奶奶曾经说过,不许擅自取人一草一木,本领虽然不
济,鞭再好也是他的,我怎么能乘人于危拿他的?”
老回回不由一竖大拇指,高声道:“好,只凭这一句话,你这孩子便算不错。”
那杨二躺在地下挣了两挣,没能挣起来,方仍在挣扎,老回回又跑去喝道:
“你这厮,连我老友的孙儿也打不过,竟敢对人发横,岂不可笑,这条翠虬鞭,怎
么会到你这厮手里还不快说。”
那杨二勉强撑得坐在地上,垂着头道:“你别问这个,这位小朋友如果要我这
条鞭,我是双手奉送,不过,我杨二虽然仗着这条宝鞭成名,东西却不是我的,当
初人家送我曾经约定,须先替他代完一项心愿,这条鞭才算是我的,我鞭虽到手,
人家的事却一直无法代了,他只答应我替人家了那心愿,这鞭便是他的,这是我心
甘情愿,他也不算乘人于危。”
丁旺道:“这条鞭旧主人是谁?他有什么心愿须人代了?别看我是一个孩子,
如果他也是一个匪类,要做的事非丧天害理不可,这条鞭就再好,我还不一定就要
咧。”
杨二冷笑道:“如论此人,现在也许无人提及,几十年前却大大有名,他姓李,
单名一个朔字,外号人称玉面小达摩,这条鞭便是他的,他那心愿,是他生平从未
犯过师门戒律,无心之中却被一个女尼引诱,破了色戒,并且因此伤了一个同门师
弟一鞭,不敢和恩师见面,原本打算将那淫尼杀了,再向恩师请罪,师弟道歉,却
没想到那淫尼竟狡诈毒辣异常,又精各种暗器,两下动起手来,转被那淫尼打了一
喂毒柳叶飞刀,自知毒入肺腑决无生理,这才将这条鞭送我,托我替他代寻淫尼报
仇,如能代了心愿,将那淫尼首级送到嵩山后山茅蓬之中,寻着无尽大师,告以经
过,这条鞭便算送我。”
老回回不等说完便道:“你又胡说咧,这条鞭原是无尽禅师弟子李朔的东西,
我倒知道,他为了一个淫尼将师弟卢殿虎打伤左臂也系实情,但他为何却会寻你代
为报仇,凭你也配吗?”
杨二忙道:“这哪里是他去找我?原是他中了毒刀之后,毒发倒在我那门外,
是我把他抬到家中,他才说出这番话来,将鞭交我,你如不信,他那尸骨尚在鹿州
城外,我那山田之中。”
沙老回回闻言忙向丁旺笑道:“既如此说,你便不妨将此鞭收下,那卢殿虎便
是你奶奶的侄儿,算起来却是你的表叔咧。”
杨二闻言不由一怔道:“你到底是谁?对这条鞭的来历怎么比我还清楚?那卢
殿虎怎又会是这位小朋友的表叔?”
丁旺又笑道:“你怎么不打听清楚便和人动手放对?”
说着一指老回回笑道:“这位沙爷爷,他老人家是回族,外号人叫秃顶神鹰,
至于我,那值不得一提,江湖朋友时常道及的天山丁真人便是家祖,你也许曾听说
过吧。”
那杨二闻言又挣了起来向老回回纳头便拜道:“我真该死万分,想不到竟是你
老人家,既如此说,那位道装的老前辈一定便是丁真人了。”
丁旺又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爷爷和奶奶全在此。”
杨二闻言忙道:“谢天谢地,我本来另外还有一个外号叫杨二麻木,这一回可
让我麻木出个所以然来咧,既有沙老前辈在此,我便不须到成都学台衙门去寻那梁
剑秋咧。”
那梁刚方也从店中出来,一听这杨二竟要赶到成都去寻自己,忙道:“兄台有
什么事要到成都去寻梁剑秋,小弟梁刚现在此间。”
杨二忙又拜了下去道:“小人原认不得梁爷,不过你有一位朋友姓刘叫刘宗汉
的是小人表姐夫,如今他已出了大事,特地托我到宝鸡去寻梁爷,却没想到小人赶
到宝鸡你已出来,说要到成都去,因此我才又一路赶下,如今既然遇上这事便好办
咧。”
梁刚见他提到刘宗汉,忙道:“那位刘兄我们是极相知的朋友,既是令亲便不
是外人,他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杨二忙道:“梁爷也许还不知道,我那表姐夫因为两位老爷子上次相助那位年
学台,用民团把秦岭的贼窝子给剿了,在黄草坡又杀伤他多人,以致结了极深的梁
子,便在梁爷动身后的第三天,那秦岭漏网余孽,便勾来多人,乘夜猛攻刘家堡,
声言专为报仇而来,老爷哥儿两个,平日原有准备,立即率家人相抗,却无如人家
来的人,个个能手,又用火弹进攻,前后房子全烧着,虽然将来贼杀伤不少未能得
手,谦老太爷却身受重伤,子弟之中伤得更多,我那表姐夫刘宗汉也被火灼伤,让
老太爷一怒之下,亲自入城报案,谁知那位钱星仲钱太爷虽然得了个革职查办的处
分,新来的王大爷,更不说理,除不做盗案论而外,反而说让老太爷本属前明遗孽
聚众械斗,杀伤多人,非严办不可,原意收押候讯,幸而当地有好几位绅缙力保,
这才没押他,但那秦岭余贼,又用匿名揭帖告了他父子叔侄,并扬言非将刘家堡血
洗了不可,谦老太爷因为那位王县太爷太不说理,又想贼人真来,那便打也不好,
不打也不好,反正房子也烧了不少,难以再住,便令亲族索性搬到城里去住,老哥
儿两个带了我那表姐夫一气,一同赶向成都来寻你老人家,我因谦老太爷和舍亲,
裹伤赶路,食宿全非妥为照料不可,因此做了前站,所以方才说话才那等急迫,却
不想和梁爷竟因此遇上,这就好咧。”
老回回闻言不由大怒道:“这秦岭群贼固然猖獗,那王官儿也就真混帐透顶,
走,我们一同回宝鸡去,我非宰了他不可。”
梁刚忙道:“沙老前辈不必动怒,只二位刘老前辈和我那刘兄伤势不重,此事
尽可从长计议,那位王知县虽然糊涂,尚不至此,此中也许另有文章也未可知。”
说着便向那杨二又道:“当真刘谦刘让二位老前辈和我那宗汉兄在后面来了吗?”
杨二忙道:“这个小人怎敢说谎,梁爷只须等上一时辰,他老哥儿两个和我那
表姐夫便来咧。”
梁刚道:“既如此说,且请店内稍坐,等二位老前辈来,不妨再定行止。”
说着便邀杨二一同入店,老回回和丁旺也跟着进去,梁刚方将情形一说,卢十
九娘又寿眉微扬道:“难怪我到处寻那李朔不到,原来他已被妙谛那淫尼用毒药飞
刀打死,他虽未能补过,因此丧命也算对得过我那侄儿,不过,无尽大师已经圆寂,
那淫尼也好久没听人提及,他这心愿却不易了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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