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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沙漠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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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沙漠风光 沙漠,终於到了沙漠。这里是沙漠边缘的一个小镇,站在这小镇唯一的客栈门,已 可望见那无边的大沙漠。小镇上只有叁五户人家,在刺人的风沙中,度着艰辛的岁月, 他们唯一珍贵之物,就是水井。 姬冰雁以比买酒更贵的价钱,买了十几大羊皮袋清水,然後又以比卖猪更便宜的价 钱,将几匹已露疲态的马,卖给这小镇上的住户,却放火将那大车烧了,这是他心爱之 物,他不能带走,就毁去。他绝不肯将自己心爱之物留在别人手上。 胡铁花又忍不住问道:“我懂得你为何将这大车毁了,但却不懂为何要卖马?你就 算小器,总也不至於贪图这几两银子吧?” 姬冰雁道:“若将这几匹马带入沙漠,不出叁天,它们就会累死。” 胡铁花道:“那麽你为何不索性放了它们?马性识途,也许它们自己能走回家 的。” 姬冰雁道:“它们一定走不回去的。” 胡铁花道:“为什麽?” mpanel(1); 姬冰雁道:“这条路上不但盗贼横行,而且终年饥饿的人太多,若将它们放走,它 们不落人盗匪手中,就难免要落人别人的肚子。” 胡铁花道:“你认为这小镇上的人会好好待它们?” 姬冰雁道:“不错,这些人节俭而善良,对於马匹也都很爱护,必定会将它们养得 肥肥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接着道:“这样,等他们将马卖出时,再能卖得好价 钱,而肯花好价钱买马的人,就绝不会将马买来吃了。”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索性将马送给他们呢?” 姬冰雁淡淡道:“人们对自己买来的东西,总会珍惜些,若是别人送的,就难免要 瞧得轻了。” 胡铁花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竟会为几匹马设想得如此周到,看来你 也有些变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 胡铁花怔了怔,道:“不是你的主意,是谁的主意?” 这句话已用不着姬冰雁回答,因这时他已瞧见了石驼那张冷默。丑陋,像是用麻石 雕成的脸。 这张如麻石雕成的脸上,此刻竟也有些哀伤之意,就彷佛在哀伤着好友的别离,而 那几匹马的嘶声,也微弱得如同叹息。 现在,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都已打扮得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行商客旅没有什麽 两样了。 石驼却换了蒙人的装束,用一条宽大的白布,在头顶上,为的并不是遮住阳光,只 是遮住面目。 至於小潘妮?他随便穿什麽,你无论将他放在那种人中,他也不会令人觉得刺眼。 他们在将近黄昏时进入沙漠。 这时太阳虽已落下,热气从沙漠里蒸发出来,仍然热得令人恨不得把身上衣裳都脱 光。 但用不着多久,这热气就消失了,接着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风刮在脸上,就像 是刀一样。 胡铁花恨不得把全身都躲在驼峰後面去,他坐在骆驼上,只觉摇摇荡荡的,又像是 在坐船。 楚留香。姬冰雁和小潘,也坐在骆驼上,他瞧见胡铁花坐骆驼的样子,几乎忍不住 要笑出来。 任何人坐在骆鸵上都不会好看的。 只有石驼,仍然跟着骆驼一步步地走着,是沙漠。是平地,是沼泽。是冷是热…… 对这人彷佛毫无影响。 若是以前,胡铁花一定会忍不住要问:“你为什麽不也坐在骆驼上?” 但现在他已用不着问了,他知道石驼是绝不会坐在任何驴马或骆驼背上的,因为他 们是朋友。 夜越深,寒气越重。 小潘冷得在骆驼峰上不住地发抖,姬冰雁才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在沙丘後搭起了 帐篷,生起了火。 石驼将骆驼圈成一圈,驼峰挡住了火花。 火上煮了一锅热菜,他们围着火,喝着酒,嗅着那胡椒。辣椒。葱姜和牛羊肉混合 的香气。 这时胡铁花才觉得舒服多了。 但石驼却还是远远坐在一边,大漠里明亮的星光照耀下,他的脸非但更冷,更丑, 而且还有种奇异的神色。 他看来既像很自卑,又像很倨傲,既像不敢过来享受楚留香他们的欢乐,却又像是 不屑於和他们为伍。 越在空旷的地方,越是寂静的地方,他这种神情也就越明显,现在,他坐在这无边 无际的大漠中,寒冷寂静的夜色里,他看来竟像是个被放逐的帝王,在默默忍受着深沉 的寂寞。痛苦。和屈辱!巴连楚留香,也不禁对这神秘人物的往事觉得好奇起来,却猜 不透这神秘人物的心事。 但楚留香并没有去问姬冰雁。 他知道姬冰雁绝不会说的。 到了晚上,他们都回到帐篷中睡觉了,石驼却只是用张毯子裹着,睡在骆驼旁,仰 视着天上的星光。 楚留香也不知他究竟睡了没有,只知道他宁可睡在骆驼旁,也不愿和任何人睡在一 起。 胡铁花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不像楚留香,有时可以将话留在心里,他忍了半天,终 於还是问了出来:“他为什麽不进来和我们在一起?” 姬冰雁道:“只因他瞧不起我们。” 胡铁花跳了起来,怒道:“他瞧不起谁?” 姬冰雁道:“任何人他都瞧不起。” 胡铁花怔了怔,道:“连你也瞧不起麽?” 姬冰雁淡淡笑道:“正是连我也瞧不起。” 胡铁花道:“他瞧不起你,为何要替你做事?” 姬冰雁冷冷道:“你为人做事,并不一定是瞧得起他的,是麽?” 他像是也叹了口气,然後接着道:“他现在为我做事,只因欠了我的情,等他觉得 已不再欠我什麽时,就算我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留下来的。” 胡铁花又怔住了,他起来倒了一大碗酒喝下去,只想快些睡着,但翻来覆去,抑总 是想着那张奇异的脸。 『这人究竟是谁?究竟被谁害成这样子的?』他自然想不通,只得叹了口气,喃喃 道:“这鬼地方,日子可真有些难过。” 姬冰雁像是已睡着了,此刻却忽然冷冷道:“你现在已觉得难过了麽?真正难过的 日子,还未开始哩!” 胡铁花从第一次跳下他家後边的那条小河游水开始,就喜欢太阳了,从此以後,只 要有阳光的日子,他就忍不住要脱下衣服,晒晒太阳,在扬子江畔,在黄鹤楼头,在青 城,在罗浮,在华山之阴,在泰山之巅,他看过各式各样的太阳,有的猛烈如虬髯丈 夫,有的温柔如黄花处子,有的迷茫灰黯,如老叟的眼晴,有的却又绚丽多采,如少女 的面靥。 但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 虽然是同一个太阳,但这太阳到了沙漠上,就忽然变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将整个沙 漠都晒得燃烧起来似的。 太阳晒得胡铁花连酒都不想喝了,只盼太阳快些下山一个酒徒不想喝酒的时候,他 一定已经难过得要死。 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丝毫声音,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进 入了一种晕死状态。 胡铁花简直忍不住要跳到驼峰上去狂吼起来……就在这时,竟不知那里传来了一声 呻吟。 呻吟之声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沙漠上,听来却比一个人在耳边说话还要清晰。 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背脊都挺了起来。 胡铁花瞪大眼睛,道:“你们听见了这声音了麽?”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你听这是什麽声音?” 楚留香道:“这附近有人。” 胡铁花道:“不错!是有人,但却是个快要死了的人。” 姬冰雁冷冷道:“你怎知道?” 胡铁花苦笑道:“我虽不喜欢杀人,但一个人垂死前的呻吟声,我却听得多了。依 我看,这人不是快被晒死,就是快要渴死。” 巴在这时,又有一声呻吟声传了过来,胡铁花已听出这呻吟是从左面一堆沙丘後传 出来的。 他立刻跳下骆驼,道:“人就在那边,咱们瞧瞧去。” 姬冰雁道:“一个快死的人,有什麽好看的?”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有什麽好看的……你知道有人就快要死了,难道不去救 他?” 姬冰雁援缓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在沙漠上,每天都可能遇到几十个垂死的人 的,你若要救人,别的事就都不必做了。” 胡铁花吃惊道:“你……难道见死不救?” 姬冰雁冷冷道:“我们难道是为救人而来的?”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你的心这麽狠?” 姬冰雁道:“在这种地方,只有心狠的人,才能活下去,你快要死的时侯,也绝不 会有人来救你的,只因若有人将水分给你,他自己就要渴死。” 楚留香微笑道:“但现在我们的水岂非足够有馀?” 姬冰雁道:“沙漠上还有这种人,你救了他,等他力气恢复时,反而将你杀死,再 抢了你的食水和牲口逃走。” 楚留香笑道:“凭我们叁个人,世上有谁能杀得了我们?” 胡铁花大声道:“不错,谁能杀得了咱们?” 他瞪着姬冰雁道:“看来你不但心肠越来越狠,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小,一个人若是 钱太多了,只怕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寒着脸,不再说话。 胡铁花道:“不管你去不去救人,我总是非去不可。” 楚留香微笑道:“要去大家一齐去,是麽?” 他这话自然是向姬冰雁说的,姬冰雁默然半晌,像是叹了气,於是整个队伍,都转 向左方。 左面那沙丘并不大,转过沙丘,就瞧见两个人,一瞧见这两人,楚留香和胡铁花心 都寒了。 这两个简直已不大像是人,而像是两只被架在火上,快被烤焦了的羊,他们赤裸裸 地被人钉在地上,手腕。足踝,和面额上,都绑着牛皮,牛皮本来是湿的,被太阳晒乾 後,就越来越紧,直嵌入肉里。 他们全身的皮肤都已被晒黑,嘴唇也晒裂了,他们的眼睛半合半张,眼珠和眼白却 已分不清了,看来就像个灰蒙蒙的洞。 这时胡铁花才了解石驼跟睛是如何瞎的石驼的眼睛就和这两人一样,是生生被晒瞎 的。 石驼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到了这里,全身都发起抖来,他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触 觉,能感觉出眼前的不祥,和未来的恶兆。 牛皮被挑断,楚留香和胡铁花用毛毡将这两个人裹了起来,又用丝巾蘸了水,让他 们轻轻吮吸。 然後,他们才开始颤抖。呻吟来起。『水……水……』他们能发出声音时,就不停 地呼喊。哀求。 但楚留香知道现在若是让他们放量喝水,他们立刻就会死。 胡铁花叹了口气,柔声道:“朋友你放心吧,这里水多得很,你要喝多少就有多 少。” 垂死的人茫然张开眼睛,还是呻吟着道:“水……” 胡铁花笑道:“你不放心?” 他站起来,拍着骆驼上的羊毛囊,又道:“你看,这里都是水。” 姬冰雁突然厉声道:“你们是被谁绑在这里的?你们是犯了什麽罪?” 垂死的人拚命摇着头,道:“没……没有……是强盗。” 胡铁花耸然道:“强盗?在那里?” 垂死的人挣扎着抬起手,向远方指了指,又拚命抓住头发,一张脸色因惊惧而扭 曲,身子也抖得更厉害。 姬冰雁厉声道:“据我所知,附近并无盗迹,你们莫非是说谎?” 两个人又一齐摇头,眼睛里似要流下泪来。 胡铁花大声道:“人家已惨到这种地步,你何苦还要逼他们?就算他们说谎又怎 样,他们身上连一块布都没有,难道还能害得了咱们?” 姬冰雁又不说话了。 只因胡铁花的话说得不错,这两人非但手无寸铁,而且完全赤裸,就算是他们没有 受伤,却也没有什麽地方能令姬冰雁觉得不放心的。 胡铁花转头去看楚留香道:“现在,可以让他们多喝些水了吧?” 楚留香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还是少喝。”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水袋,但这句话还未说完,两个奄奄一息垂死的人,竟突然兔 子般跳了起来。 他们本在抓头发的手,也突然闪电般挥出,每个人手里,都射出了十几道乌光,去 势比闪电更急。 这赫然是一种以机簧弩筒射出的暗器。 这暗器原来是藏在头发里的。 他们的手一挥出,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也立刻像燕子般掠起,他们纵然事出意 外,但以他们的动作反应之快,已很少有暗器能伤得了他们。 谁知暗器竟没打向他们,却击向水袋,只听『扑!!』一连串声响,数十条水柱, 箭一般从羊皮囊里标了出来。 那两个『垂死的人』也飞一般窜了出去。胡铁花的怒火已将爆炸,怒喝道:“兔崽 子!你想逃。” 他以几乎此楚留香还快的速度,向他们扑去。 姬冰雁却没有去追人,翻身抢救水袋,他知道楚留香和胡铁花的手下,没有人能逃 得了的。 那两人自然逃不了。 他们还没逃出十丈外,已觉得有一股劲风袭向脖子,他们想转身迎击,但还未回过 头,人已倒下去。 他们甚至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瞧见。 胡铁花骑马般骑在一个人的身上,不断地掴他的脸,怒喝道:“我救了你,你反害 我?为什麽?为什麽?” 这人没有回答,已永远不能回答,胡铁花从地上揪起他时,他脖子已像稻草般折为 两段。 另一个人还倒在地上,楚留香并没动手打他,只是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也 没有问他的话。 等他听见同伴脖子断的声音时,他全身都缩成一团,嘴里却疯狂般大叫起来,嘶声 叫道:“你杀了我吧!没关系,反正你们也活不长的,我在鬼门关上等着你,再和你算 帐。” 楚留香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缓缓道:“我绝不杀你,只要你说出,是什麽人叫你 来的?” 这人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道:“你要问是什麽人叫我来的?你难道还打算去找 他?” 楚留香道:“正是要找他,你难道觉得很好笑?” 这人像是已笑出了眼泪,喘着气道:“当然很好笑,任何一个没有发疯的人,都不 会想去找他的,除非这人已活得不耐烦了。” 胡铁花已抢过来,大吼道:“是不是札木合的儿子叫你来的?” 这人笑道:“札木合?札木合是什麽东西,替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楚留香皱眉道:“不是札木合是谁?” 这人道:“你放心,等你快死的时候,自然会见着他老人家……我可以跟你打赌, 你一定活不过五天。” 胡铁花怒喝道:“我跟你打赌,你若不肯说实话,连五个时辰都活不了。”这人竟 然又笑了,道:“我根本不想再活五个时辰。” 胡铁花倒不禁怔了怔,道:“你不怕死?” 这人大笑道:“我为什麽要怕死,能为他老人家而死,我简直比什麽都开心。 “ 他笑声忽然微弱下去,眼睛里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楚留香动容道:“不好,这人嘴里藏着自尽的毒药。” 胡铁花提起他时,就立刻发觉这人已不再呼吸。 饼了很久,胡铁花才将他放下去,转头望着楚留香道:“你见过如此不怕死的 麽?” 楚留香道:“没有。” 胡铁花道:“我也知道有许多人被敌人抓住时,都会服毒自尽,但他们都是出於无 奈,而这人却死得开心得很。” 楚留香叹口气,没有说话,只因他不禁想起服毒自尽的无花,一想起无花,就忍不 住叹息。 胡铁花也叹着气道:“我看这人头脑必定有些毛病,否则……” 他忽然瞧见了姬冰雁,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姬冰雁只是俯首望着地上的身,根本没有瞧他。 胡铁花忍了好久,搭讪着喃喃道:“他们暗器是藏在头发里的,这点我现在也想到 了,但他们明明已被晒得皮焦肉绽,半死不活,又怎麽会有力气动手呢?” 姬冰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俯下身,提起这首的头发抖一抖,立刻就有一张 皮,奇迹般地褪下来,露出里面光滑平整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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