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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回 苦志望神尼 几树寒芳成独赏 痴情怜慧婢 一丸灵药起余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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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苦志望神尼 几树寒芳成独赏 痴情怜慧婢 一丸灵药起余生(2) 绿华先颇听得起劲,及听那异人自称崔五姑,丈夫姓凌,不禁心中一动,好似 这两人,以前常听人提到,于自己仿佛还有关系,偏生想不起来。孔氏见她一双明 眸望着自己,只管出神,一言未发,当她听了有气。笑道:“事已过去,乖儿气他 作什,天已不早,我们睡吧。”绿华本想把夜来奇遇告知,又恐半边老尼不快,只 得罢了。笑答道:“只要爹娘平安,女儿才不为这类蠢才生气呢。我已叫青萍去弄 消夜,爹娘吃点再睡如何?”孔氏答道:“也好。”少琴也觉夜深腹饥。绿华要走, 孔氏止住道:“我一天没见到我儿,陪我一会,由青萍一人去做吧。好在今晚是吃 稀饭,东西现成,不费什事。”绿华不知怎的,觉着心中一酸。还未归座,青萍已 端了托盘走进,饭肴精美,自不必说。三人各自吃了一些,分别安卧。 光阴易过,一晃到了半边老尼所约的时间。绿华绝早起身,明知后园一带虽然 僻静,远近田里尚有人在农耕往来,老尼和爹娘所遇之崔五姑都是神仙一般的异人, 行踪隐秘,不愿惊世骇俗,此时决不会来。无如从昨晚听到崔五姑三字起,便觉心 里有什么要事,忽然被人提起了头,偏又影迹模糊,只管万分依恋,想不出一点原 由。苦思了一夜,也未睡好。因为盼望大切,老想碰碰运气,异人行事莫测,也许 老尼和崔五姑此时突然走来,稍有闲空,或是走过园门一带,定要出外凝望。 青萍何等灵慧,因爱绿华过切,所居后房套间,一板之隔,知道小姐昨夜不曾 睡好,先疑受寒,早起见绿华面上容光焕发,越加明艳,心已惊奇。后又发觉绿华 不时独自走往后园门外张望,有时路遇,却不许自己跟去,独个儿徘徊于梅林河桥 之间,口中喃喃似有祝告,暗查神智又未失常,只背人时节,心有专注。问她何故, 推说:“昨夜曾祝梅花早放香光,查看有无灵应,遂我痴心,并无什事。你不要跟 来惹厌,等冷艳愈繁,自会唤你同赏芳菲。你这等絮聒不放心,难道大自日里还有 什鬼怪不成?”说完,便即作色走去。青萍想起昨夜取酒甚多,收东西时,大酒壶 已然不见,出时又见小姐急赶唤人,好些怪事,越想越起疑心。为防小姐嗔怪,又 不敢去告主人,只得暗中尾随,忙出忙进,心中愁急,自不必说。接连多次,看出 绿华除倚梅四眺,不时嘴皮微动外,别无异状,也未见有人来。暗忖:“也许果如 所言,并非有事。只是那酒壶失踪,小姐说是祭梅时失手堕入河内,连那唤人之声, 实在奇怪,偏生老爷、太太又不在家,行时曾唤小姐同去,偏又推托,不肯偕往。 如若有事,必在夜里,且等黄昏月上,看她还去梅林独酌与否,便知分晓。”为防 绿华疑心,装作无事人一般,连跟踪也不再跟了。 绿华早发现她掩掩藏藏,在后尾随,心中发急,惟恐随来作梗。正待佯怒斥说, 忽然中止,知她忠心好意,又知她诚毅,行事做彻,便寻了去,劝她道:“我知你 好意,但我爱花成癖,昨日许下愿心,今日已然看出灵应,晚来还要上祭。你我虽 为主仆,情如姊妹,你素来又肯听我话。我又不是孩子,会受什人愚邪祟?你只依 我,这半夜由我一人在园外祭梅仙,明日定要你陪我同玩,只今夜不许尾随偷看。 再不听话,我从此就不理你了。”青萍见绿华语音柔婉,吹气如兰,实是爱极,不 忍拂她心意,又不放心。暗忖:“照小姐这等玉骨冰肌,花容月貌,便我一个女子, 都恨不能一辈子看着她,不离开一步,才对心思,男人家更不用说,无怪钱家狗子 为她神魂颠倒,几乎惹出一场乱子。”绿华见青萍目注自己,沉吟不语,佯怒问道: “我向你说好话,还不肯么?”青萍不特美慧天生,并和绿华一样言出必践,绿华 要她答应,便由于此。闻言只得答道:“中寒无妨,我实怕小姐遇见什事。不敢相 瞒,昨夜事情大怪,如非今朝小姐精神比前更好,面色也光鲜,我早禀告老爷、太 太了。我想小姐这么好气色,也不会有什事,我不偷偷跟去就是。不过后园门外素 无人迹,小姐半夜里孤身出外,很不放心。夜来小姐自在园外,我在园里迎春亭上 相候,那地方离园门近,一呼即至,防个万一如何?”绿华见她说时面有优色,只 得允了。又令青萍备办酒果,不要烟火荤腥之物,酒更要多备些,黄昏前必须备齐, 先放园门以内,到时自行安排。青萍一一应诺,心想:“我只答应不再暗地跟踪, 未说不看。迎春亭外围墙不高,到时放把梯子在墙下,便可看个明白。”主意打好, 表面百依百顺。 mpanel(1); 二人合手,一会备办停当。绿华以为仙人爱酒,竟取了一坛整的,连同用具、 果品、素菜,着实不少。先还愁一个人,到时匆促不好拿,日里又不便陈列,无心 中一端酒坛,觉出甚轻。再一试别的重东西,不论重到三四百斤,无不随手而起。 才知吃了仙人赐酒,一夜工夫,增加了许多气力。心方惊喜,青萍对她时刻留心, 也已看出,不知怎地忽然一阵心酸,忍不住凄然道:“我看小姐从昨夜起,简直变 了个人。我从小孤苦怜仃,多蒙太太恩怜,由恶人手里买来,服侍小姐作伴,已五 年了,待我好处,我也不说。我一个苦命孤女,别的不想,只想终身服侍小姐,不 要离开,就心满意足了。”绿华笑道:“我没说不要你,我又不走,你说这些呆话 作什?还要伤心?”青萍道:“我知老爷、大太在堂,小姐素孝,人都不嫁,如何 会走?不过我觉得小姐太美了,以前还说像画儿上的美人,今朝看来,分明是天上 仙女下凡,画上美人如何能比?今日好端端一个看去那么文雅秀气的人,无故会多 出这么大气力,几个粗人抬不动的东西,被你一端就起。本来人世上多好的地方, 也不配给小姐住。这半日来,我老怕小姐万一成仙,丢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由不 得伤心起来。”绿华见她出语天真,人又娟秀,越觉丰神楚楚,可人怜爱,含笑劝 慰道:“天上仙女是什样儿,你见过么?你莫伤心,慢说我不会成仙,如真有那一 天,定必把你带去如何?”青萍秀眉微舒,忍泪强笑道:“这样我才放了点心。成 仙原不在我心上, 不论上天入地, 但求永不离开小姐,就喜欢了。”绿华笑道: “时已不早,你该离开了。”青萍无奈,只得快快走去。 一会天色黄昏,绿华先把两张竹几运出,再把余物拿到门外摆好。回顾无人, 朝昨夜老尼去路默祝了一阵。见天还未人夜,便把座位空着,自去侧面梅桩上坐定。 这时大半轮明月刚往上面升起,碧空之中时有片云飞渡,显得夜色甚是澄鲜。月光 映处,梅影横斜,枝枝在地,隔了两夜功夫,花开更盛,繁葩疏萼,齐放香光,晴 雪嫣红,无边冷艳,比起前晚,又自不同。如在往日,绿华处此夜月梅花的清丽之 景,定和慧婢青萍徘徊花下,枝枝谛视,同作幽赏,情趣无穷。因有异人之约,又 急干打听崔五姑的来历,能否见她一面,满腹心事,美景当前,也无意观赏,独坐 花下,向前呆望。 等人的事最是心焦。绿华性情温和,举止沉稳,虽在苦盼,还不怎显。那青萍 自从小姐一出园门,便偷偷爬上后围墙,暗中偷觑。见绿华哪里是祭什梅仙,只独 个儿对着昨晚唤人那一面凝望出神,面前满几酒果并不曾用,却摆着两份杯箸,分 明约人来此饮酒,所期不至的情景。再把前后事情一想,不禁愁急起来。等了个把 时辰,毫无动静。青萍身立梯上,凭墙侧窥,甚是吃力,渐觉腿酸脚麻,难耐久立。 想走,又怕绿华独在园外,万一有什事发生。又挨了一会,实在禁受不住。细看园 外月明如昼,门外都是静荡荡的,一眼望出老远,并无一个人影。心想:“就有人 要来,也不会当时走到,何不先下去歇息一会,再作计较?”哪知为时过久,脚已 站麻,当晚天气又冷,竟为夜寒所中,腹痛抽筋起来。先怕绿华怪她,不敢声张, 勉强挨下梯去,忽然腹痛加剧,疑要走动。等一颠一拐赶回房内,腹痛稍止,两脚 转筋,已不能走。同伴女仆住房隔远,已然入睡,无法呼助。只得盖上棉被,躺在 床上,打算痛楚稍轻,再往后园探看。不料素来体弱,年下劳累;昨晚担心绿华, 一夜未睡;当日又尾随绿华跑出跑进,还要做事,累了一整天;加上风寒侵袭,病 势已成:落枕不多一会,便头重发烧,生起病来。 绿华这时独坐花问,对月凝望,算计时将深夜,父母少时必要回家,半边老尼 还没一点影迹,不觉也着起急来。正思潮起伏间,偏一抬头,望见天空白云片片, 自在浮游。只是月边添了一层彩晕,有时浮云蔽空,明赡掩曜,面前光景微微一暗, 立有几颗寒星掩映出现,云层也幻出好些异彩。一会云开月现,又是清辉四彻,花 影横斜。端的陆离光怪,层出不穷。方想:“自己最喜碧霄千里,明月在天,不着 丝毫云翳。偶见朵云滞空,尽管云白天青,都觉多事。似此月华焕彩,云影流光, 终不如皓月澄波,天水相涵,上下一片空明,不着纤云微绮,使人置身其中,自然 物我两忘,尘虑全消,神智格外清灵,天地也格外空旷。以彼例此,实好得多。” 玄想未终,遥望洞庭君山那一面密云满布,阴暗暗的,另是一种天色。同时风 声渐作,天空中的白云被寒风吹动,浮游愈急,一片接一片的云涛,不住朝那孤悬 空际的大半轮明月涌去。看得稍微失神,便仿佛云并未走,只是月儿忙着归去,不 住向云层中冲突飞驶,冲出一层,又是一层,其疾若飞。地上面的景物也随着月色 隐现,忽明忽暗。晃眼之间,风势越大,吹得远近梅花妃红丽白,乱落如雨。有时 一阵狂风卷过,将那才离树的落花连同地上残瓣一齐卷起,五色缤纷,随风旋舞, 闹得身上和满竹几上,到处都有落花狼藉。绿华爱梅喜洁,又恐残花带土,污了杯 盘,手里不住拂拭整理,口中直喊:“可惜!这些好梅花全被风吹残了,这可怎好?” 跟着眼前一暗,定睛仰望,月光已隐,满空阴云密布,四面黑沉沉的,前晚老尼去 路一面更显阴晦。绿华还不知道她目力已迥异往常,否则,此时君山洞庭一带正起 浓雾, 便当地天色也极阴晦, 如在未遇半边老尼以前,对面部看不见了。方想: “照此天色,还有狂风暴雨,但师父乃仙人一流,必不失信,自己豁出淋个透湿, 也非把她等来才罢。”忽听雷声从前路传来,势甚迅疾。同时瞥见君山那面暗云层 里,有红、青、白三色电光掣动了几下,倏地白光在前,青光在后,长虹刺空,往 斜刺里横射过去,一瞥即隐,更不再现。风势小了好些,雨却潇潇下了起来。暗忖: “自来雷电多是金、白二色,照例在暗云中略闪即隐,跟着才发雷声。今晚却先听 雷声,后见电光,已与往常所见不同,又有青、红两样光色,并还互相纠结驰逐, 偏似在何处见过,岂非怪事?”正寻思间,觉着身上一凉。 原来初下时雨势不大,坐处枝密花繁,还不怎觉得。不多一会,花上积雨一多, 化为无数细流,朝绿华满头满身倒泻下来,雨势再一加大,绿华虽由半杯残酒内服 下灵丹,体力迥非往昔,毕竟大家闺秀,从未淋过这样大雨,又是冷天,见雨自衣 领口内流入,周身透湿,前后都装满了水,冷冰冰的,也自不免胆怯。心方一惊, 忽听雨声中杂着一种刺空之声,声并不宏,却甚是劲急,听去逼真,又似以前哪里 听过。来势更是迅急异常,竟未容转念寻思,紧跟着身侧青光一闪,现出一个背插 单剑,长身玉立的道装女子。青光敛处,见来人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道装,玉貌珠容, 丰神绝美,生平从未见过这等人物。尤其是那样大的雨,身上好似并未沾湿。绿华 心虽惊奇,一点也不害怕。正要询问,来人已抢先开口道:“这等大雨,不是谈话 之所,且到府上一叙如何?”绿华忙道:“姊姊何来?小妹还要等人呢。”那女子 笑答道:“你等那人,便是你我恩师,今晚君山有事,尚须料理,恐来晚了不便, 又见姊姊深夜在大雨之中志诚守候,甚为怜爱,特命小妹来此传话。这雨太大,姊 姊前晚虽服灵丹,大雨淋身,终是难耐,如不见疑,还是姊姊房中一谈吧。”绿华 早看出那青光与先见电光一般无二,料是自空飞降,闻言一发欣喜,出于望外。忙 道:“姊姊乃天上神仙,承蒙不弃,下顾凡愚,九生之幸,哪有见疑之理?”女子 闻言,笑道:“姊姊夙根不昧,实是可喜。今晚不特雨大,并且君山水势大涨,还 未消退,园中积潦必多。我送你回房,不要害怕。”说罢,手扶绿华,长袖一挥, 便凌空而起,直往绿华房中飞去。绿华见她路径甚熟,仿佛以前来过,心中奇怪。 到了房中落下,未容询问,那女子已先笑道:“今晚伯父、伯母为雨水所阻, 已然留宿令亲家中,一时不致回来。姊姊先换完了湿衣,再来一谈。还有你小婢青 萍今夜冒寒,在后园墙上偷看,致为夜寒所侵,现生重病。小妹怜她为主忠义,她 与姊姊又另有一段因果,特把家师所赐灵丹赠与一粒,服后不久,便可痊愈。”绿 华在灯光之下再一对面,觉出那女子美艳如仙,英姿玉润,真是出身以来,初次遇 到的绝世佳人。偏生看去又是眼熟非常,好似多年密友,久别重逢,由不得生出一 种亲热之念。听说父母阻水,青萍重病,心中未免惶急。又知佳客是个神仙中人, 飞行绝迹,恐其万一不辞而别,和师父一样,空自凝盼,无从寻觅,顺手接过丹药, 略一迟疑,忍不住问道:“多谢仙人姊姊,小妹还没请教姓名呢。”那女子答道: “我是武当派剑仙半边大师门下弟子照胆碧张锦雯,与你两世同门,至交姊妹。我 这人也是心直口快,尤其素来爱你,今晚假公济私而来,有几句话还未说,哪得便 走?我连外号都对你说了,你该放心去换衣服去了吧?”绿华闻言,低头一看,周 身通湿,落汤鸡一般,雨水仍顺袖口衣角往下滴沥不止,闹得满地皆水。这等狼狈 神情,从未有过,就此延款嘉宾,委实说不下去,不禁“哎呀”一声,含羞答道: “小妹因姊姊是神仙中人,惟恐弃我而去,无知失礼,幸勿见罪,务请少停云步, 小妹医好青萍,更衣就来。”张锦雯笑道:“我们只隔了一世,姊姊就忘了我的习 性么?我已拼受恩师责罚,要到黎明才走呢。”绿华闻言,心花大开,笑说:“仙 姊真太好了。”随往后房跑去。 绿华刚一进门,便听青萍急喊道:“小姐你成仙,千万把我这苦命丫头带去呀!” 绿华知她病重,在说谵语,心中一酸,忙赶过去一摸,头上滚烫,身上更是火热, 口中直喊:“小姐成仙已走,我活不成了。”绿华见状,益发惶急。刚把茶水倒上, 待要扶她起来吃药,忽见青萍头脸身上均已水湿,才想起湿衣未换,大烧大热之际, 再用冷水一冰,病势岂不加重?心又惦记着外室仙宾,偏生通体湿透,紧贴身上, 纽带一齐浸涨,难于分解。一时情急心慌,没料到现有一身神力,使劲一扯,哗的 一声,大都撕裂。绿华急于救人、见客,反正衣毁,索性一阵乱撕乱扯,无不应手 而碎,现出一身玉骨冰肌。好在室无他人,青萍又在昏卧,衣履也全在后房,胡乱 扯了一床被单,略拭身上水湿。 匆匆换好衣服,走向床前。青萍吃雨水一冰,昏迷中忽然惊醒,突伸双手纵起, 拼死命将绿华抱紧,快活道:“小姐居然肯带我去,快活死了。是真带我吗?莫又 骗我。”说到末句,忽又转喜为悲,痛哭起来,口中狂言乱语,双手益发紧抱不舍。 绿华想起自己力大,而青萍娇柔,恐伤了她,不忍用力分开。急得直喊:“青萍你 疯了吗?快些放手。现有仙人灵丹,吃了就好。”青萍笑答道:“我只守定小姐, 不做仙人。”绿华右手持有药丹,吃她抱紧,青萍神志已昏,无法分说。正想缓缓 挣脱,将丹药塞向她的口内,又怕她昏乱中吐出,糟蹋可惜,病又难愈。 正愁急问,忽见张锦雯走近,说道:“姊姊快些停手,她正当心烧狂热之际, 全身的力都在臂上,你稍用力,她便受伤。待我来吧。”绿华大喜停手。锦雯走进, 将手一指,青萍手刚分开,忽然身子一挺,蹦将起来,哀声哭喊:“小姐回来,你 如一走,我便死也。”说罢,一头往前撞去,势甚猛急。绿华害怕,方要去抱,已 被锦雯按住,叹道:“痴儿痴儿,已然隔世换了女体,还是如此痴法。再和前生一 样,不又是误人误己么?”青萍那么暴烈发狂之势,吃锦雯一按,竟自宁贴,更不 再起,口中仍是哭喊小姐不已。锦雯随将丹丸要过,手指青萍,口便张开。锦雯将 丹丸放向舌上,再一指,口重合拢。待不一会,微闻喉间作响。再用双手将青萍身 上微一抚摸,随见汗出如蒸,人也宁贴,不再叫嚣。随取棉被盖上,说道:“再待 片刻,她不特病好,由此心身体力均有大益。此人根骨原非下驷,只因一念情痴, 几乎堕落。我本料其今身未必还有纠缠,谁知竟被他排除万难,将一位老前辈感动, 终于随定了你。尤可笑是鉴于前生之失,惟恐再误,竟自愿改投女身相随,只求终 身厮守,永不离开,岂非痴绝?连恩师那么厌恶他的人,近日也被感动。可见精诚 所至,金石为开,实非虚语呢。”绿华闻言,心头忽忽,若有所悟,但又想不起来。 锦雯笑道:“我见良友,每喜饶舌。你服恩师灵丹不过三日,又未传你用功口诀, 自还不易想起前事,未来也不应对你说。只因内有一段因果,意欲稍助那人,略补 以前偏激之过。我们且去前屋细谈吧。”二女随往前屋,绿华请锦雯就座,纳头便 拜,先谢来意,并求指点援引。锦雯答拜扶起,笑道:“你我两生至交,同门姊妹, 何必如此?我不为接引你重返师门,还不来呢。”随将前生之事告知。 原来绿华前生之父是凌浑,母亲便是林少琴夫妻归途所遇白发龙女崔五姑(凌 崔二人后除雪山八魔,开府青螺峪,创立教宗,事详拙著《蜀山剑侠传》)。凌浑 少年英俊,与乃妹凌雪鸿一母孪生。生具异禀,幼年即慕冲举。至二十岁,乃妹雪 鸿先嫁与好友白谷逸(即嵩山二老中之追云叟),凌浑亦娶崔五姑为妻,均极恩爱, 又均向道心诚,慕古人刘樊、葛鲍之风,欲为神仙美眷。不久相约入山,备历险阻 艰难,终遇仙缘,成了散仙中的有名人物。四人中,雪鸿与白谷逸虽是童时情侣, 恩爱夫妻,但她向道之心最坚,未嫁以前,便受乃师神尼芬陀指点,只是因缘数定, 不得不嫁,但与夫婿约定,只是名色夫妻。双方本是志同道合,一说即允,成就也 较快。只是雪鸿杀孽太重,疾恶如仇,而白谷逸又爱她过切,意欲合籍双修,永为 神仙眷属,不令投入空门,始终只算神尼芬陀记名弟子,未得嫡传家法。飞剑法宝 虽极神奇,定力却是稍差,未到炉火纯青之境。终被一有力左道妖邪乘隙围攻,在 开元寺内尸解坐化。白谷逸赶不及,悲愤又极,同了平生好友矮叟朱梅为她报仇, 竟在三年以内,将在场围攻的妖邪诛戮殆尽。中间因忿凌浑早已得有信息,不往救 援,当他天性凉薄,有负同胞骨肉之义,怒火头上,也未详加推算,亲往责问。到 时正值凌浑大道甫成,元神出游在外,尚未归窍,盛气之下,便将他原体毁去。 凌浑警觉赶回,躯壳已毁。因洞府禁制,只妹夫一人能破,知他怀忿所为,又 愤又急,无计可施,爱妻又远去海外。匆匆出洞,遇到一个刚刚倒毙的花子,忙把 元神附了上去。原意是因兄妹情分甚厚,这次开元寺并非见死不救。只因爱妻受了 神尼芬陀之嘱,转告自己,说妹子应该转劫,始能成道,如往应援,实以误之。就 这样还恐万一闪失,元神受伤,夫妻合力,暗中下手,将为首妖人借用红云大师的 一件专伤修道人元神的至宝毁去,妹子又非弱者,料已无害,至多兵解,才未前往。 不料至亲好友,竟会下此毒手。双方法力均高,只凭元婴,难与为敌。打算先附在 这新死人身上,前往嵩岳衡山等处,向白谷逸理论拼命。事完再打主意,或是另寻 庐舍,或是再转一劫,索性以童贞求取上乘功果。哪知花子看去风尘肮脏,根骨竟 是好得出奇。心正奇怪,爱妻崔五姑忽然飞回,见状哈哈笑道:“你已换了个人, 总不应该借口假亲热,再来向我纠缠了吧?”凌浑听出话里有因,竟是前知,忙问 何故。崔五姑笑道:“以你法力功行,已非寻常,遇到那等非常之变,怎不仔细算 算前因后果?就寻妹夫理论,也不忙此一时呀。”凌浑才知一切均有数定,不特妹 子借此转劫,便这次白谷逸乘忿毁却自己躯壳,也有好些因果在内。自己附身的花 子尸首,非但纯阳童贞,并还是东极大荒山无终岭散仙枯竹老人神游转世,借以行 道的法身,因受神尼芬陀与好友妙一真人齐漱溟之托,特意相赠。神尼芬陀因凌浑 非此不能应劫,人又好胜,性情奇特,如与言明,必自恃法力,不肯听从,为此暗 中布置。便崔五姑远去海外访友,也是受了神尼指教,故意走开。那枯竹老人得道 千余年,为散仙中数一数二人物(事详《蜀山剑侠传》),长年参看枯竹禅,在半 段残竹之内入定,千余年来,从未离山一步。却将元神飞往人间转世修积,每经数 十年,便觅地尸解坐化,就地行法,把所遗法身藏在其内。修道人的元婴如与附体, 固可抵得两三甲子苦炼之功,便寻常新死人的游魂附了上去,也必聪明强健,得享 修龄,实是珍贵已极。话虽如此,但是凌浑在一班同道中最是英秀出众,一个风神 俊朗的仙人,无端变成了一个风尘肮脏的花子,心中不免气忿,仍然赶往嵩岳衡山, 遍寻白谷逸理论。白谷逸事后心平,想起多年良友,又是至亲至契,此举实是做得 太过。再又得知事关定数,凌雪鸿死后元神,被神尼优昙护往苏州杨姓农民家中转 世,已因祸得福,不久重返师门,便成正果。而自己自爱妻转劫以后,连经好友妙 一真人与矮叟朱梅之劝,也放弃了以前永为神仙眷属,于愿已足的前念。妙一真人 随将本派教祖长眉真人遗留的一部道书交出。白谷逸和朱梅拜谢以后,又将前在月 儿岛火海中取出的一部连山大师修道目录,一并带往嵩山少室,辟一地底密室,一 同隐修,共参上乘正果。凌浑连寻了好几次,均因连山大师遗留的禁法封闭,寻他 不到,也算不出一定地点,再加爱妻良友多次苦劝,也就罢了。嵩山二老在少室重 修上乘道法三十六年,方始出山,白谷逸知凌浑已不再寻他,心中终觉愧对,老是 尹刑避面,不与相见。凌浑也索性佯狂玩世,以穷神怪叫花之名,游戏人间了。 绿华便是凌浑之女,父母均非常人,自然生具仙骨仙根,美慧非常。彼时崔五 姑正当妙年,容姿绝艳,本无一根白发。凌浑夫妻恩爱,师父又是一位散仙,不禁 婚嫁,为想神仙美眷,永驻芳华,时往海内外仙山灵岳,寻求驻颜灵药。偏生学道 年浅,见闻无多,又奉师命,不久便照师传,去往大雪山所辟冰壁之内,完成入门 时所许心愿,夫妻合力,为师门炼一件纯阳至宝。事既繁难,为时又须三十多年, 在此炼宝期中,昼夜辛劳,只以丹丸充饥,连平时功课俱无暇练习,体力纵不至于 因此衰敝, 少年风姿却保不住。 凌浑为此发急,搜求甚勤。崔五姑曾经力劝说: “恩师已知你这种好胜喜奇心意,虽未禁止,却有徒劳之言,我二人又非世俗夫妻, 何必乃尔?你看妹夫就不像你。”凌浑却说:“他生来矮丑,驻颜作什?难得你我 天生美秀,与别人不同,非爱惜不可。如能永葆青春,岂非佳话?师父那日明说不 久当有遇合,徒劳之言,我也听到,恐系别有所指。你且莫管,由我自去,只要在 期前不误恩师使命罢了。”五姑知他性情,自信甚深,劝也无用,索性任之,自己 并不以此为意。凌浑还怪她不肯出力相助寻访。忽然机缘凑巧,这日行经云南雄狮 岭,巧遇极乐真人李静虚,班荆如故,结为良友。偶然谈到心事,真人笑说:“我 昔年也有此想,彼时少年心性,想到必践。为此费了好些心力,经时多年,才将灵 药合炼成功,一向留送有缘。现余两小玉瓶在此,恰巧可供贤梁孟之用。”随同去 往所居长春岩无忧洞中,取药相赠。行时告以每份只供一人之用,不可糟掉,否则 便有缺欠。凌浑喜出望外,本无糟弃之理,闻言并未在意。谢收之后,因为期已迫, 立即赶回,告知五姑,照真人所传各觅静室,于七日内分七次服食。 凌氏夫妻入山访道时,绿华年才两岁。因生下来便秀美天生,玉雪可爱,乳名 玉儿。五姑只此一女,又那么好,自是钟爱。夫妻未成道以前,又均有一身极好武 功。尽管修道心坚,爱女却不舍托人抚养。凌浑屡嫌带了婴儿,山行累赘。五姑总 是力争,说:“五伦一样情亲,我一女子,你同了入山访道,不也累赘么?事有定 数,如有缘福,终会有。难道只许夫妻合籍双修,不许母女一同向道么?”凌浑强 她不过,只索听之。不料分服灵药以前,五姑因爱女新近学会了几样防身法术,年 幼无知,常喜在洞外演习,恐生事故;母女又向居一室,从未离开过,后洞石穴, 阴晦窄小,不舍得照丈夫所说,将她禁闭在内,起初一任求说,执意不允,借故延 宕。等凌浑闭关人定,潜往后洞,将爱女放出,仍令同居一室。绿华这时已十二岁, 天生仙根仙骨,容姿美秀,人又聪明贤孝。五姑打坐时,便守在对面,照乃母传授 入定,丝毫也无妨碍。五姑照着极乐真人指示,每日调元入定,子初服药。那药半 敷半服,原分七份,每份事先用早备就的灵泉和好备用,各按所需多寡不等。五姑 头一天服下去,便见灵效,不特心神灵爽,凡是药水搽过之处,次日皮肤光润如玉。 每日照方服用。 到了第七天上,打坐刚完,见爱女正睁着秀目,望着自己。因绿华守着母诫, 一连七天,未发一言,只在乃母对面打坐用功,甚是勤谨,五姑对她本极珍爱,见 状越发爱怜,回醒又早了些,忍不住揽到怀中,亲热慰问。绿华笑道:“娘不是怕 说话分心么?”五姑笑道:“闲时谈说,本不妨事,因你素喜和娘亲热,防在用功 和服药时打岔罢了。”绿华又道:“既然如此,娘和爹爹往大雪山炼宝,女儿也随 了去如何?”五姑一则因雪山冰窟,一闭关二三十年,寒冷苦闷,难于禁受;再则 又奉师命,不许别人妄入,怎敢故违。无可奈何,只得将绿华托一至交女友照看。 彼时五姑修道年浅,道友无多。那女友名叫碧梧仙子崔芜,为人虽好,交情也深, 只是出身旁门。预计爱女将来成就远大,偏生急切间无人可托,虽托她照管,但不 愿令其拜师从学。好在双方至交,什话都可明言,已然商定,日内将人送去。 绿华依恋慈母,自是不舍分离,每一谈到,便秀目波莹,盈盈欲涕。但知师祖 之命,势在必行,性又温淑柔婉,心中万分依恋,因恐乃母难受,一味依顺,从不 求请带了同去。这日因见时限已迫,服药三日之后,母女便要分手,话才出口,心 中一酸,两行清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五姑知她心中悲楚已极,万分爱怜之余,忽 想起崔芜所居高寒,爱女功力尚浅,又不令其从学,如何能耐?再见绿华年纪不大, 已生得玉立亭亭,美秀如仙,暗忖:“玉儿这等容貌,再服灵药,不知如何好法。” 心念一动,猛想起:“极乐真人曾说,所炼灵药,越是有根器的童男女,灵效越大, 并且只须口服,不须调敷全身,一瓶可供数人之用。服后不特永葆青春,且耐奇寒 酷暑,百病不侵。自己已服六次,均见奇效,周身也都敷到,这未一次似乎可省。 即或不然,七份之中才少一份,也无什碍。难得爱女连日用功,时刻也对,正好与 她服下,既于心身修为有益,还免却许多担心,岂非两全?”和绿华说了。绿华还 恐乃母功亏一赏,不肯服药。嗣经乃母再三力说,此是多余,未了还假装生气,才 逼绿华服下。次日同出,凌浑见母女二人仍居一室,因五姑与己一样风神越发朗润, 也未在意。第二日,五姑便将绿华送往崔芜所居山洞以内,母女分别,自免不了心 中悲酸。 五姑少服了一次药,起初只当无什关碍。及至赶往大雪山,叱开千寻冰壁,辟 洞祭炼乃师所命的灵丹异宝,夫妻二人接连在冰洞内苦炼了三十余年,虽然终日劳 苦,无暇用功,心身并不感到疲乏。只是守炼到了二十年上,凌浑还是美少年,五 姑容颜也未见丝毫衰老,头上却有了白发。五姑方始想起少服了一次灵药,头上不 曾敷到之故。因丈夫脾气古怪,先还不肯说出将药给了女儿。等大功告成,回山听 命时,已是霜雪满头,更无杂色,一个青春少妇,变作了白发红颜。凌浑又是一个 生性奇特,自信极深,什事想到便要做到的人,经此一来,把平日费尽心力,期望 作一双神仙美眷的信念一旦打破,虽然爱妻芳华犹昔,容颜未改,但自发盈颠,终 是不称。当时道尚未成,事多认真,再四盘诘,问出真情,愤急之下,本就迁怒乃 女,大为嗔怪,偏巧绿华这三十年中,又铸了一场大错。 原来碧梧仙子崔芜先是异派中人,嫁了一个丈夫,也是左道之士,曾生二子, 均从母姓。后来乃夫遭劫兵解,一时心寒意沮,忽然省悟,立与同道断绝往来,独 自一人闭洞清修。无如以前所习,尽是旁门左道,长子崔雷,已然投身小南极四十 七岛,与一干妖邪混在一起,陷溺已深,无可救药。只次子崔晴,不带乃父所遗恶 根,向道也勤。偏是自身所习,不是玄门正宗,有心为他另寻师父,但因丈夫生前 为恶大甚,树敌又多,正派中人俱无因缘,无法引进。先恐误他,等了多年,苦无 机缘;爱子又再四求说,决不以此为恶,旁门中人照样也能成就。没奈何,只得按 照己身所学,略微传授。谁知崔晴天资聪颖,一学就会,请益不已。崔芜本不想全 数传授,无如舐犊情深,难禁软磨,年时一多,除却一些最犯正教中人之恶的邪法, 几乎全数授与。因当初自己误入旁门,与别的妖邪甘趋下流者不同,嫁人由于受迫, 并非心愿,虽与凌氏夫妻交情莫逆,素性好胜,对于以前行径虽不隐瞒,嫁人一节, 始终隐而不吐。崔晴又秉母命,独居后洞勤修,向不见客,所以五姑并不知她有此 爱子。及至绿华寄居,崔芜安心与凌氏夫妻结纳,又见绿华仙骨姗姗,资禀过人, 甚是爱怜,相待极厚。一面告知爱子:“此是好友之女,他年成就,比你远大得多, 此时比起常人却强不了多少。为避嫌疑,不许去往前洞相见;万一无心相值,也决 不可交谈。”崔晴本来孝顺,当时应诺,也并不以为意。崔芜终因空山无人,少年 男女俱都幽寂,容易发生情愫,同在一洞,难免相遇,万一无心巧值,稍有不合, 愧对良友,况且当初又未向五姑说明有此一子。便用法力将前后洞隔断,另辟一门, 以备爱子出入,防闲不是不周。无如二人三生情孽,仍难避免,终于生出事来。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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