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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第三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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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第三种人”   这三年来,关于文艺上的论争是沉寂的,除了在指挥刀的保护之下,挂着“左 翼”的招牌,在马克斯主义里发见了文艺自由论,列宁主义里找到了杀尽共匪说的 论客〔2〕的“理论”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开口,然而,倘是“为文艺而文艺” 的文艺,却还是“自由”的,因为他决没有收了卢布的嫌疑。但在“第三种人”, 就是“死抱住文学不放的人”〔3〕,又不免有一种苦痛的豫感:左翼文坛要说他 是“资产阶级的走狗”〔4〕。   代表了这一种“第三种人”来鸣不平的,是《现代》杂志第三和第六期上的苏 汶先生的文章〔5〕(我在这里先应该声明:我为便利起见,暂且用了“代表”, “第三种人”这些字眼,虽然明知道苏汶先生的“作家之群”,是也如拒绝“或者”, “多少”,“影响”这一类不十分决定的字眼一样,不要固定的名称的,因为名称 一固定,也就不自由了)。他以为左翼的批评家,动不动就说作家是“资产阶级的 走狗”,甚至于将中立者认为非中立,而一非中立,便有认为“资产阶级的走狗” 的可能,号称“左翼作家”者既然“左而不作”〔6〕,“第三种人”又要作而不 敢,于是文坛上便没有东西了。然而文艺据说至少有一部分是超出于阶级斗争之外 的,为将来的,就是“第三种人”所抱住的真的,永久的文艺。――但可惜,被左 翼理论家弄得不敢作了,因为作家在未作之前,就有了被骂的豫感。   我相信这种豫感是会有的,而以“第三种人”自命的作家,也愈加容易有。我 也相信作者所说,现在很有懂得理论,而感情难变的作家。然而感情不变,则懂得 理论的度数,就不免和感情已变或略变者有些不同,而看法也就因此两样。苏汶先 生的看法,由我看来,是并不正确的。   自然,自从有了左翼文坛以来,理论家曾经犯过错误,作家之中,也不但如苏 汶先生所说,有“左而不作”的,并且还有由左而右,甚至于化为民族主义文学的 小卒,书坊的老板,敌党的探子的,然而这些讨厌左翼文坛了的文学家所遗下的左 翼文坛,却依然存在,不但存在,还在发展,克服自己的坏处,向文艺这神圣之地 进军。苏汶先生问过:克服了三年,还没有克服好么?〔7〕回答是:是的,还要 克服下去,三十年也说不定。然而一面克服着,一面进军着,不会做待到克服完成, 然后行进那样的傻事的。但是,苏汶先生说过“笑话”〔8〕:左翼作家在从资本 家取得稿费;现在我来说一句真话,是左翼作家还在受封建的资本主义的社会的法 律的压迫,禁锢,杀戮。所以左翼刊物,全被摧残,现在非常寥寥,即偶有发表, 批评作品的也绝少,而偶有批评作品的,也并未动不动便指作家为“资产阶级的走 狗”,而且不要“同路人”。左翼作家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兵,或国外杀进来 的仇敌,他不但要那同走几步的“同路人”,还要招致那站在路旁看看的看客也一 同前进。   但现在要问:左翼文坛现在因为受着压迫,不能发表很多的批评,倘一旦有了 发表的可能,不至于动不动就指“第三种人”为“资产阶级的走狗”么?我想,倘 若左翼批评家没有宣誓不说,又只从坏处着想,那是有这可能的,也可以想得比这 还要坏。不过我以为这种豫测,实在和想到地球也许有破裂之一日,而先行自杀一 样,大可以不必的。   然而苏汶先生的“第三种人”,却据说是为了这未来的恐怖而“搁笔”了。未 曾身历,仅仅因为心造的幻影而搁笔,“死抱住文学不放”的作者的拥抱力,又何 其弱呢?两个爱人,有因为豫防将来的社会上的斥责而不敢拥抱的么? mpanel(1);   其实,这“第三种人”的“搁笔”,原因并不在左翼批评的严酷。真实原因的 所在,是在做不成这样的“第三种人”,做不成这样的人,也就没有了第三种笔, 搁与不搁,还谈不到。   生在有阶级的社会里而要做超阶级的作家,生在战斗的时代而要离开战斗而独 立,生在现在而要做给与将来的作品,这样的人,实在也是一个心造的幻影,在现 实世界上是没有的。要做这样的人,恰如用自己的手拔着头发,要离开地球一样, 他离不开,焦躁着,然而并非因为有人摇了摇头,使他不敢拔了的缘故。   所以虽是“第三种人”,却还是一定超不出阶级的,苏汶先生就先在豫料阶级 的批评了,作品里又岂能摆脱阶级的利害;也一定离不开战斗的,苏汶先生就先以 “第三种人”之名提出抗争了,虽然“抗争”之名又为作者所不愿受;而且也跳不 过现在的,他在创作超阶级的,为将来的作品之前,先就留心于左翼的批判了。   这确是一种苦境。但这苦境,是因为幻影不能成为实有而来的。即使没有左翼 文坛作梗,也不会有这“第三种人”,何况作品。但苏汶先生却又心造了一个横暴 的左翼文坛的幻影,将“第三种人”的幻影不能出现,以至将来的文艺不能发生的 罪孽,都推给它了。   左翼作家诚然是不高超的,连环图画,唱本,然而也不到苏汶先生所断定那样 的没出息〔9〕。左翼也要托尔斯泰,弗罗培尔〔10〕。但不要“努力去创造一 些属于将来(因为他们现在是不要的)的东西”的托尔斯泰和弗罗培尔。他们两个, 都是为现在而写的,将来是现在的将来,于现在有意义,才于将来会有意义。尤其 是托尔斯泰,他写些小故事给农民看,也不自命为“第三种人”,当时资产阶级的 多少攻击,终于不能使他“搁笔”。左翼虽然诚如苏汶先生所说,不至于蠢到不知 道“连环图画是产生不出托尔斯泰,产生不出弗罗培尔来”,但却以为可以产出密 开朗该罗,达文希〔11〕那样伟大的画手。而且我相信,从唱本说书里是可以产 生托尔斯泰,弗罗培尔的。现在提起密开朗该罗们的画来,谁也没有非议了,但实 际上,那不是宗教的宣传画,《旧约》〔12〕的连环图画么?而且是为了那时的 “现在”的。   总括起来说,苏汶先生是主张“第三种人”与其欺骗,与其做冒牌货,倒还不 如努力去创作,这是极不错的。“定要有自信的勇气,才会有工作的勇气!”〔1 3〕这尤其是对的。   然而苏汶先生又说,许多大大小小的“第三种人”们,却又因为豫感了不祥之 兆――左翼理论家的批评而“搁笔”了!“怎么办呢”?   十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一日上海《现代》第二卷第一期。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胡秋原在他所主持的《文化评论》创刊号发表了《阿狗文 艺论》一文,他自称“自由人”,一方面批评“民族主义文学”,一方面则对当时 “左联”所领导的革命文学运动进行攻击,认为“将艺术堕落到一种政治的留声机, 那是艺术的叛徒”。其后,他又连续发表了《勿侵略文艺》、《钱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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