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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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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顿午饭是长久的,正同一般旅馆餐厅中的定时会食一样。所有同桌的人,基 督英都不认识,她只好和她父亲及哥哥说话。随后她上楼休息直到炸石头堆的钟点 到来时为止。 钟点还没有到,她老早就准备好了,并且强迫大家立刻就走,意思就是不要错 过爆炸的机会。 走出镇口,在山谷的口儿边,果然有一座高高的小丘,那几乎是一座小山,他 们就在强烈的日光之下,循着葡萄田中间的一条小路走上小丘了。等到走到了顶上, 基督英望着那片陡然在眼前展开的无限视界,发出了惊奇的叫唤声。在她对面,摊 开一片看不见边的平原,使人立刻有面临大海之感。那片平原被一层薄薄的水蒸气, 一层浅蓝而柔和的水蒸气笼罩着,一直展到仅仅勉强望得见的远山边,也许远在五 六十公里以外的山边。在这层笼住广大地区飘着的极其细腻而透明的雾气下面,可 以辨得出好些城市,好些村镇,好些树林子,一大块一大块的金色麦田,一大块一 大块的绿色牧场,好些红色长烟囱的工厂以及好些用往日火山的熔岩砌成的黑色尖 顶的钟楼。 “你转过身来望罢,”她哥哥说。她转过身来,看见她后面的山,就是那座顶 着许多火山喷口的雄峻高山。最先望见的是昂华尔的尽头,一片绿阴,像是广阔的 波浪,从中勉强辨得出那道被各处山隘掩住的断岸裂缝①。树木的巨浪沿着陡急的 山坡,一直升到那座最低的山顶,这山顶掩住了视线,使人望不见上面的其他山顶。 但是由于大家正停在平原与山脉的分界线上,因此看见山势向左延长,正对着克来 蒙非朗展到远处,在晴明的天空列出无数截去头部的怪样子山峰,活像是无数大得 非常的脓疱:那都是熄了的火山,死火山。再远一点,在很远的那边,夹在两峰之 间,又看见另一座更高更远的山峰,形状滚圆而雄伟,在绝顶上戴着一堆仿佛和废 墟相类的古怪东西。 ①断岸裂缝是山脉因地壳震动以致岩层断力两极所形成的裂缝。山隘是两山之 间的窄路。 那就是驼姆高峰,倭韦尔尼的群峰之主,雄伟而且凝重,它头上保存着一个罗 马古庙的残余,如同是一个由最伟大的民族安置好的王冕。 基督英叫唤了:“哈!我在这儿将来会多么快活。”并且她已经觉得自己是快 活的了,原来世上有一种地方,使人目悦神怡,心花怒发,并且像是正等着我们, 而我们也觉得自己正是为此而生的,如果陡然走到那里面,一定会觉得灵魂和肉体 都受到陶醉,吸呼通畅,遍体轻健,这种舒服境界,正是基督英现在深深感到的。 有人叫着她:“夫人,夫人!”她远远望见了那顶大型帽子,才认得那是何诺 拉医生。他跑过来了,并且引了这一家人走向这座小山的另一山腰的浅草坡儿上, 靠着一丛小树的旁边,那个地方已经有三十来个人等着,本地人和外来的人混在一 块儿。 陡峻的山坡从他们的脚底下一直落到那条通往立雍市的大路上,大路是被那些 沿着小河种下的杨柳掩住的;在这溪涧样的小河边的一丘葡萄田中央矗立着一座尖 顶岩石,它眼前跪着两个人,仿佛像正在祷告。那岩石就是那个石头堆了。 阿立沃父子俩正在装着火绳。一群好奇的人在大路上瞧着,他们的前面还有一 行比较矮小和动荡不定的顽童。 何诺拉医生选了一个适当的位置给基督英,她坐下了,心房跳个不住,仿佛就 会看见这些民众全部跟着岩石一齐炸得飞起来。侯爷,昂台尔马和波尔・布来第尼 都躺在这青年妇人旁边的青草上,只有共忒朗依旧站着。他用一种闹着顽儿的口吻 说: “亲爱的医生,您可是比您的同行们要闲空一点,他们谁也不肯放松一小时来 参加这个小小的盛会?” mpanel(1); 何诺拉用和蔼的态度问答: “我不是没有那么忙;不过我的病人们不那么教我忙……而我呢,宁愿教他们 多散心,少吃药。” 他这种狡猾神气很能够取得共忒朗的欢心。 其他许多人也都到了,好些和他们同桌吃饭的人,巴耶夫人母女两个寡妇,莫 乃巨先生父女俩,和一个气喘得像是一双破锅炉样的很矮的胖子沃白里先生,从前 在俄国发财的采矿工程师。 侯爷和沃白里合在一块儿了。他费着大事使出好些谨慎周详的预备动作才坐下 来,这教基督英觉得很好耍。共忒朗为了观察其余也像他们一样到小丘上来看热闹 者的脸儿,自己就走开了。 波尔・布来第尼对着基督英・昂台尔马指点那些望得见的遥远地方。最近一个 红点儿,平原中央的一片红瓦点儿,那是立雍市;再过去,埃恩扎、麻兰格和勒佐 等等一群隐约辨得出的村镇,都只在这幅不间断的绿茵佯的平原上面,标出一个颜 色晦暗的小窟窿;更远的处所,很远的处所,在富来兹的山脚下,他说要使她辨得 出第埃尔市。 他活泼地说: “请您注意,夫人,请您注意,就在我的手指头儿前面,贴准在我的手指头儿 前面。我看得非常清楚,我。” 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却不以为他居然看得见是件怪事,因为他看起东西来 正像鸷鸟之类,他有一双滚圆而且确定的眼睛,使旁人觉得那是像海军望远镜一样 有效能的。 他接着说: “阿列河正在我们前面的平原中央流着,不过在这儿那是没法子望得见的。相 距太远,离此有二十公里。” 她不大想去寻找他所指的东西,因为她的眼光和念头都完全专注在那个石头堆 的上面,她想着,等一会儿那座岩石就要不存在,就要化成粉末飞起来,她于是动 了一阵泛泛的怜惜之心,像一个女孩子看见了一件打破了的玩具一样。因为那块岩 石很早很早就立在那儿;而且又是漂亮的,顺眼的。岩石跟前的两个人现在已经站 起来了,把好些石块堆在岩石脚边,他们使用铲子的动作快得像是忙忙碌碌的农民 一样。 大路上的群众不住地增加,都走到跟前来看了。孩子们紧贴着那两个正在劳动 的人,在他俩周围跳着跑着,如同兴高采烈的小动物一般;从基督英坐着的那个高 起的地点看过去,那些人都显得很小,像是一群昆虫,一堆在工作之中的蚂蚁。人 声的波动起来了,时而是飘忽的,勉强可以听得见,时而是活跃的,一阵由人的动 作和叫唤凑成的嘈杂声音,但是在空气里粉碎了,已经散开了,变成一种喧噪的灰 尘了。在小丘上,群众也增加了,不住的从镇上走过来,后来,这个俯瞰着那座已 经判罪的岩石的坡儿被人盖满了。 有许多人互相叫唤,按照各自的旅社,按照各自的阶级,按着各自的等第,彼 此集合起来。那些集合中的最喧噪的一群,算是奥迪雍剧场演员玛尔兑勒以营业主 任身分领导着的那些演员和音乐师了,在这个时机里,玛尔兑勒也放弃了他所酷爱 的台球娱乐。 那个两撇大髭须的演员头上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肩上披着一淬黑羽纱上衣, 中间凸起一个包在白衬衣里面的大肚子,他没有穿上坎肩,因为他肯定那东西在乡 村是不必要的,他显出了种种发号施令的神气,指点说明,并且批评阿立沃父子俩 的种种动作。他那些部下:小丑洛巴尔末,小生贝底尼韦勒以及那些音乐师:名作 曲家圣郎德里,钢琴师余韦勒和大个儿笛师诺瓦罗,低音大提琴师尼戈尔狄,这些 人都围着他听他说话。在他们前面,坐着三个妇人,她们每人都撑着阳伞,一柄白 的,一柄红的和一柄蓝的,在午后二时的太阳下,合成了一面异样的和耀眼的法国 国旗。这三个妇人是青年女演员倭迪兰小姐和她的母亲――共忒朗叫她做“租来的 母亲”,以及咖啡座的女出纳员,那母女俩的常伴。这种用阳伞凑成国旗颜色的方 法原是玛尔兑勒的发明,他从前在初夏时,注意到那母女俩的阳伞是一蓝一白,就 送了一柄红的给女出纳员。 在他们很近的处所,另外有一群人同样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那就是各处旅社里 的厨师和杂役了,数目一共是八个,因为那些为了对路过的人造成印象而着上白衣 的厨师们彼此正有所争论,并且牵涉到他们那些洗碗盏的工友。他们全是站着的, 他们的平顶白帽子都承受着过强的阳光,他们的外观像是一群在白衣骑兵队里供职 的奇怪参谋,同时又像是一个由厨师们选出的代表团体。 侯爷向何诺拉医生问: “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我从来不会相信昂华尔有这么多的居民!” “喔!是从各处来的,从沙兑尔奇雍,圣诞碉楼村,布拉洁岩石和圣奚波里忒, 都有人来。因为这件事在本地已经谈起很久了;并且阿立沃老汉是一个出名的人物, 一个由于势力和财产而被人重视的人物,一个道地的倭韦尔尼的土著,可是他始终 仍旧是个农人,亲自劳动,知道节俭,积蓄了许多金子,人又聪明,对于自己孩子 们的前途很有打算。” 共忒朗回来了,神气是激动的,眼睛发着光。他低声说: “波尔,波尔,你跟我来,我来指两个漂亮女孩子给你看;哈!真可爱,你可 知道!” 波尔抬起了头回答道: “亲爱的,我在这儿很好,不想挪动。” “你失算了。她们都是很艳丽的。” 随后,他提高了声音: “我相信医生马上会告诉我那两个女孩子究竟是谁。两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本地式的贵族女子,服装奇奇怪怪,穿着袖子缠住胳膊的黑绸裙袍,制服式的裙袍, 教会女学里的裙袍;两个全是棕色头发……” 何诺拉医生打断了他的话: “这点儿记认已经够了。那是阿立沃老汉的两个女儿,真的是两个美貌的女小 子;都是克来蒙的黑衣修士女学校的学生……而将来的婚姻一定都很体面……那是 两个典型人物,而且是属于我们血统里的,倭韦尔尼的良好血统里的典型人物;因 为我是倭韦尔尼人,侯爷;将来我把那两个孩子指给您看……” 共忒朗打断了他的话,并且乖巧地问: “医生先生,您可是阿立沃家的家庭医药顾问?” 何诺拉医生懂得这个调皮的疑问,回答了一个满是快活意味的简单的“那还用 说!” 青年人接着问: “您怎样竟得到了这个阔顾客的信用?” “就是吩咐他多喝好的葡萄酒。” 接着他说起种种有关于阿立沃一家人的详细情形了。他原来和他们略略沾了一 点儿亲,多年和他们相识。老汉,家长,一个古怪人,是很以自己酿的葡萄酒而自 负的;特别是他的某一片葡萄田,其中的产物是专门留给家庭喝的,仅仅留给家里 的人和宾客们喝的。在某些年头,他们能够喝光那片经过选择的葡萄田所产生的酒, 可是在另一些年头,却要费着大事才喝得光。 每年一到五月或者六月,这个家长眼见得要喝光那一切依然留着的东西不很容 易,他就开始鼓励他那个绰号巨人的儿子,并且重复地说:“赶快,孩子,应当搞 完这东西。”于是他父子俩就从早到晚动手把好些公升的红酒向喉管里直倒。每吃 一顿饭,老汉总提着酒罐子向他儿子的玻璃杯里去斟十多二十回,一面用一种郑重 的语调说:“应当搞完这东西。”这些含着酒精的流质,使他的血液发烧又妨害他 睡觉,他于是在半夜里重新起床,穿好了短裤,点燃了一盏风灯,唤醒了巨人;再 从伙食柜子里取了一段面包,便一同到那间藏酒的库房里去,把杯子直接放到酒桶 的龙头下面去装酒,再在杯子里浸着面包,一杯一杯的喝着。他们喝到觉得酒已经 在自己肚子里有点动作的时候,父亲才轻轻敲着酒桶的响亮木板,去细听桶里流质 的水平是不是已经降下来。 侯爷问: “那两个在石头堆的四周工作的,可就是他们?” “是的,是的,一点也不差。” 刚好在这一刹那,父子俩正跨着大步离开了那座装好了火药的岩石;山底下那 批围在他们身边的群众,全体如同一队溃败了的军队似地开始跟着跑起来。有些是 向立雍市有些是向昂华尔镇,让那座大岩石独自竖在那座有平铺的野草也有石子的 小丘上边,因为它本把葡萄田截成了两部分.而且贴近一带的周围还都是一点没有 开垦过的。 山上的群众现在也像山下的一样多,因为喜悦和着急,他们都有点发抖了;玛 尔兑勒大声报告:“注意!火绳点燃了。” 基督英因为等待弄得毫毛倒竖了。但是何诺拉医生在她背后哺着: “嘱!他们买得来的火绳,我是曾经看见过的:很长很长,倘若他们把那东西 整个都装在那里边,我们至少要等十分钟它才能够爆炸。”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座石头堆了;忽然有一条狗,一条小黑狗,一条哈叭狗, 走到了石头堆跟前。它绕着石头堆兜了一圈,唤着,并且无疑地发觉了一阵可疑的 味儿,因为它开始用全力叫起来了,挺着四条腿,竖着脊毛,伸着尾巴,张着耳朵。 一阵笑声在人堆里传开了,一阵残酷的笑声;他们希望那条狗来不及走开。随 后好些人声叫着它,想使它避开;男人们 ・33・吹着口哨;有人极力向它扔石子,却都达不到一半的距离。但是那条哈 叭狗再也不肯移动,并且用愤怒的态度向着岩石狂吠。 基督英开始有点发抖了。想起那畜生会炸破了肚子,她竟感到一种可怖的恐惧; 她全部的兴头都消散了;她想走了;她动着气,焦急得浑身颤动,吃着嘴重复地说 道: “噢!老天!噢!老天!它一定会死哟!我不愿意看!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我们走罢!” 波尔・布来第尼本坐在她旁边,他站起了,后来,一个字也不说,使出那双长 腿的全部速度,向着那个石头堆跑下去了。 好些惊骇的叫唤从许多人的嘴里迸出来了;一阵激浪式的恐怖之感动摇了群众; 哈叭狗瞧见了这个长个儿对着它跑过来,它就躲到了岩石后面。波尔向那儿追过去; 哈叭狗又转到另外的一边,于是他和它绕着岩石跑了一两分钟,来来去去,时左时 右,活像正在那儿捉迷藏一样。 看见自己终于撵不上哈叭狗,青年人提步向着山坡走上来了,那条狗重新生气 了,又开始狂吠起来。 这个呼吸迫促的莽撞青年回来时,他接受了好些怒气叱责的声音,因为一般人 对于曾经使他们发抖的人是绝不饶恕的。基督英恐慌得透不过气来了,两只手抚着 自己那个跳得很急的心脏。她的头脑糊涂得使她问道:“您没有受伤罢,至少?” 共忒朗生气极了,嚷着:“他发狂了,这个家伙,他素来只干这样的糊涂事;我还 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傻瓜。” 但是地面波动了,震动了。一个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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