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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初云拎上包背上画夹下了山。她在陵园的门口等了十几分钟,潘卫东的汽车来 了。 “小姐,画的挺开心吧?”潘卫东说。 “不开心。” “画送我吧!” “算了,没画好。” “让我看看!” 初云拿画出来。 “太好了!我装个镜框。” “你把它扔进纸篓。走,咱们到河边看看。” 潘卫东让初云上车,然后把水彩画小心地放在汽车后窗下面。 离开东陵不远有一条河,S城坐落在河的北岸,因此叫S市。汽车停在河沿的 草地上。到了五月中旬,草地刚刚泛青,北方的春天来的太迟。河水浑浊,曲曲折 折,盘过因为挖取河沙而千疮百孔的河床。远处可以看见刚通车的沈抚高速公路和 环城高速公路。 潘卫东从车上拿来两个靠垫,他们坐在草地上。 “你们在搞金山大厦吗?”潘卫东问道。 “是的。” “在哪儿?” “就在南湖。” “是你们院设计的吗?” “我们院?你甭提这事儿,一提这事儿我就来气!我们院是给人家打下手的! 方案是香港建材集团胡经纬的,钱叫人家挣去了,施工图我们院出!远来的和尚好 念经嘛。” “还是你们的方案没竞争过人家!” “废话!香港的方案好在哪儿?当初说好在国内招标,打了广告,送了三十多 个方案。我们院的方案是我做的,第一次评标剩12个,第二次剩3个,有清华的一个, 天津院的一个,还有一个就是我的。最后是鲁曼普一句话,叫外边做,你说这不是 拿咱们开涮是什么?” 鲁曼普是当今的S市市长。 “我哥哥在那儿施工。” “我知道。” 初云所在的东北建筑设计院是东北最大的民用设计院。S市至今尚未有一座五 星级酒店。卫东的哥哥鸣放是东建一公司经理,正在干金山大厦。 “初云,我听说你妹妹有一场好戏呢!” 卫东指的是东建公司厂庆的那天,初云的妹妹在舞场上打了人一个耳光。 “你妹妹够厉害!她叫啥名儿?” “陶末雨。” “听说是明星呢。” “对,比我漂亮多了!” 西边是散乱的云彩,河滩上撒满落日的余晖。 “真的?我不信。” “我不骗你,见着你就信了。” “我还听说那个叫金小鲁的小子,他爹当上了东建的书记?” “是。” “哈,书记的儿子和总经理的女儿打起来了!” “陶末雨可不是好惹的!” 潘卫东站起来。和乔丹和施瓦辛格相比他要瘦得多了。 “初云,咱们回城吧?请你上香港美食城。” “谁跟你上香港美食城!那种地方,你以为坐着舒服?我看还不如吃肯德鸡, 还不如吃乡下小店呢!你这个人,别学那种没文化的暴发户,最讨厌最恶心最下作 的就是暴发户!” 有文化的暴发户只有忍受初云小姐的咒骂。他们开车去找一家乡下小店。乡下 小店每一家的外面都有一位招手小姐。他们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店面,潘卫东到厨 房里转了一转。招手小姐围前围后,比香港美食城的小姐热情几倍。几天前小报上 说铁岭市的郊外公路上汽车压死了招手小姐。招手小姐揽生意拦汽车如同冲锋陷阵 一般。 他们要了三菜一汤,价钱便宜。初云想吃香椿炒鸡蛋,春寒料峭的时节,哪来 香椿呢?退而求其次只好啃猪蹄子。一间小屋没有第二起客人,他们不喝酒,显得 冷清。潘卫东和女孩子在一起也要谈政治谈经济谈天说地大发宏论。他说起邓小平 南巡引起形势的重大变化。他说,关于“不争论”的提法和“三个标准”的命题是 伟大的发明,是其他任何人提不出来的。初云反讥说,你不是声言再不过问政治吗? 卫东说,这不是过问,而是关心。凡是经历过“六四”风波的年轻人,不会不关心。 不关心是假的。由南巡讲话引导的经济建设高潮,基本建设首当其冲,因此他说起 最大的建筑企业东北建设总公司,说起总经理陶兴本。卫东说,你爸那个人是老一 辈企业家中十分出色的人物,领导一个三万人的大企业,年生产总值十亿元以上。 过去,东建在工业建设中独领风骚,像S市钢铁总公司从日本引进的大型板坯连铸 工程,装机容量90万千瓦的元宝山发电厂工程,大连开发区大窑湾港口工程,都是 东建完成的。最近几年东建拓宽施工领域,又干了S市――大连高速公路。S市― ―丹东高速公路,现在正在干金山大厦,再树丰碑。当一个这样的大企业的总瓢把 子,当然威风八面。 “东建的事你倒挺清楚!”初云一边啃猪蹄子一边说。 “我爸是东建的老人,我哥哥鸣放不也在东建吗?你知道。再说我的装修公司 也和东建有来往。” “你是有缝就钻疗 卫东故意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初云,随你怎么说!” 初云没有回答,两个人忽然沉默了。还是潘卫东打破了沉默。 “你说我替东建吹,替你爸爸吹。其实,你爸爸那里埋藏着很大的危机。国营 大企业都埋藏着危机,而东建尤甚。大建筑企业的对手是乡镇的民工队,或者叫包 工队。从80年代初到现在,建筑业是农村劳动力涌入城市的最主要的行业,人数以 千万计!建筑业是最古老的行业,投入最少,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要求最小,劳动 力素质要求最低。农民手拿一把锯一把斧一把灰抹子就可以进城干活。民工队从普 通住宅干起,一直干到高层建筑、大公共建筑、工业安装、结构制作和高级装修。 民工队有不可忽视的优势:没有‘大锅饭’,真正的‘按劳取酬’;有最精简的机 构,绝不多养一个闲人;公关策略最灵活,最有攻击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他们的所有制优势。这些优势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这样的民工队成千 上万!在大企业领导人眼里,民工队如同洪水猛兽,你可以拦住一条溪水,你可以 截断一条河流,但是你不能阻挡横溢无涯奔腾咆哮的洪水。陶总这样的大企业,虽 然有技术优势。设备优势、人才优势,但是那是一个落后的僵化的毫无竞争力的体 制,最终将败在民工队手下。” 潘卫东拿出学生政治家的口才,在初云面前演说了一通。他有一张楞角分明的 刀条脸,一双时而灰暗时而明亮的小眼睛。 “你那个装修公司算啥?”初云露出冷而诱人的笑容。“我看和民工队差不了 多少!” “大小姐,你说得对!我的雇员只有十几个人,作业层都是临时工,是农民, 确实和民工队差不多,所以我能生存,能发展,和大企业竞争。” “算了,别吹了!生产呀,竞争呀,我都腻歪死了!” 他们从乡下小店出来,天已经黑了。潘卫东把车开出那个小镇,开到公路上, 然后停在暗处。 “该回家了。”初云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样说。 “S市也是现代的大都市了――夜生活刚刚开始。” 潘卫东伸手将初云擎起,放在他的怀中。初云本来应该阻止他,可是从车窗吹 进了春风。是的,春天来了,春风使人迷乱和悸动。初云只有任他吻。他身上有一 种蒸汽熨斗在毛料衣服上熨烫时候发出的热烘烘的气味。她想起他熟悉的另一个男 人的气味,这气味有某种不同。她特别重视男人身上的气味,气味相投是很重要的。 但是他的大手向她的牛仔上衣里伸去。 “不,不行!” 初云双手抓住潘卫东的手。 “我要你!” “不行,绝对不行!” 潘卫东仍不放松,但是对面汽车的耀眼灯光使他停下了。 “我们开到那边小树林去。” 初云倒在潘卫东身上不动,不让他发动车。他有点儿无奈。 “你爱上我了?” “是的。” “那你就错了。” “一点儿没错。” “我有男人。” “我和他决斗。” “我怀孕了。” 潘卫东停住手。 “这倒没什么,下星期就去打掉!”初云翻身坐起,捋一捋头发,整一整衣衫。 “但是我不能和你好,明白吗?” “你要嫁给他?” “不,我谁也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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