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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斯潘德累尔十分坚持他们应该就来,不要拖延。那首helllger Dankgesang enlnes
Genesenen an die Gotthelt ,In der Ly -dischen Tonart绝对是必须听听的。
“不听就不可能理解任何东西,”他说。“那首歌证明一切上帝,灵魂,美德
无法逃避地。这是唯一真实存在的证明;惟一的,因为贝多芬是推一能把自己的知
识变为表现的人。请务必光临。”
“十分乐意,”兰皮恩说。“不过……”
斯潘德累尔打断了他的话。“我昨天碰巧听说A 小调四重奏已经有留声机唱片
了。我赶紧出去专门为你买了台留声机和唱片。”
“为我?可为何如此慷慨呢?”
“不是慷慨,”斯潘德累尔笑着回答。“而是十足的自私。我想要你来听听,
证实我的观点。”
“可这又为何?”
“因为我相信你,要是你证实了,我就会相信自己。”
“好家伙!”兰皮恩嘲笑道。“应该去加入罗马教会,并且要一个听仟悔的神
甫。”
“可你务必光临。”他热切地说道。
“不过不是现在,”玛丽说。
“今天不行,”她的丈夫回应道,边说边怀疑此人为什么如此奇怪地执着。他
出了什么事?他行动和说话的方式,他眼睛里的神色……如此激动。“今天下午我
有不计其数的事情要做。”
“那就明天吧。”
斯潘德累尔就好像喝醉了酒,兰皮恩正在细想。“为何不后天呢?”他大声说
道。“那对我会方便得多。而且留声机也不会在这当中飞走的。”
斯潘德累尔无声地笑了笑。“不会飞走,但我也许会,”他说。“我后天也许
会走。”
“你没告诉我们要走的,”玛丽说。“去哪儿?”
“谁知道?”斯潘德累尔答道,一面再次发笑。“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不会
再留在这儿。”
“好吧,”兰皮恩说,他一直在好奇地观察春斯潘德累尔,“那就明天来吧。”
为什么斯潘德累尔如此夸张其词呢?他感到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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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潘德累尔告辞了。
“他出了什么差错?”斯潘德累尔走后兰皮恩说。
“我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的差错,”玛丽答道。
兰皮恩作了个不耐烦的姿态。“你连末日审判也不会注意到,”他说。“你难
道没有看到他正在压制自己的激动。就像正在沸腾的小平底锅的锅盖把锅盖压下去。
还有那种夸张其词的发笑的方式。就像戏里故意的恶棍……”
“可他正在演戏吗?”玛丽说,“他正在为我们的利益而装傻吗?”
“不,不。他完全是真的。可当你真正处于情节剧中故意的恶棍的位置时,你
的举止行为不可避免地开始像故意的恶棍。你表演得忘我了。”
“可他为什么要做一个故意的恶棍呢?”
“我究竟怎么会晓得呢?”兰皮恩不耐烦地说道。玛丽总是指望他,通过某种
神秘的和魔法的直觉,会知道一切。她的信心有时令人开心,有时令人愉快,但有
时也使他烦恼。“你把我当做斯潘德累尔的仟海神甫了?”
“没什么可勃然大怒的。”
“恰恰相反,”兰皮恩说,“实际上有东西可勃然大怒。要是一个人抑制自己
的脾气,那是因为一个人绝大多数时候在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生活。要是一个人总
是醒着,天哪!那就没有多少陶器不被打烂了。”他大步离开走到自己的画室去。
斯潘德累尔沿着泰晤士河从加尔西慢慢地东向行走,一面又用口哨反复吹着heiliger
Dankgesang中的吕底亚主旋律的开场乐句。又是反复吹着,泰晤士河伸展到热的烟
雾之中。音乐就像在干透的土地上的水。经过许多年的干旱,一条泉水,一个喷泉。
一辆洒水车隆隆地驶过,后面是人造的阵雨。潮湿的灰尘变得芬芳了。音乐就是一
种证明,正如他对兰皮恩所说的。街沟里一股小小的急流匆匆地裹着一个皱巴巴的
香烟壳和一块橘子皮冲向下水道。他停止了吹口哨。基本的恐怖。就像用车装运垃
圾;那就是所发生过的那件事情。只有令人作呕和不快的感觉,就像清洁一个蹲厕
的沟槽。那也没有可怕到像愚蠢,难以描写的愚蠢那样。音乐就是一种证明;上帝
存在。但只有当小提琴在演奏的时候。一当弓离开弦,那又成了什么呢?垃圾和愚
蠢,无情的干旱。
在孚好尔桥路,斯潘德累尔买了一先令一小盒的信纸和信封。花了一杯咖啡和
一个小圆面包的代价在便餐馆里占了一张餐桌。他用铅笔头写道,“致英国自由人
兄弟会,总书记。先生,明天,星期三下午五点,谋杀爱弗拉德。韦伯列的凶手将
在西南七区,卡特斯克尔街三十七号。单元在三楼。此人也许会亲自应铃开门。他
是武装而不顾死活的。”
他将信通读一遍,一面想起了过去的那些通讯(用红墨水写的,以模仿鲜血,
处在(同室好友)的系列故事和B.OI. 的影响之下),他和小波金霍恩希望以此,
当时才九岁,来惊恐和吓唬预科学校的女舍监维尔小姐。结果被发现并报告给校长。
老诺赛给了他们每人屁股三鞭子。“他是武装而不顾死活的。”那纯粹是波金霍恩
的风格。但如果他不这样说,他们就不会带左轮手枪。那么,哦,那么那件事就不
会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让信发走吧。他叠好信纸放进信封。有着基本的糊涂,
还有同样基本的肮脏和愚蠢。他随手写上了地址。
“嗅,我们到了,”当斯潘德累尔第二天下午开门迎接他们的时候,兰皮恩说。
“贝多芬在哪儿?上帝存在的著名证明和耶稣道德的优越性在哪儿?”
“在这儿。”斯潘德累尔领他们走进了自己的起居室。留声机竖立在台子上。
周围散躺着四五张唱片。“这儿是慢乐章的开始,”斯潘德累尔继续道,一面捡起
了其中的一张。“我不会麻烦你们听四重奏的其余部分。四重奏很可爱。然而heiligerDankgesallg
是关键的部分。”他上了发条;唱盘旋转了;他把音箱的唱针低放到唱片的沟纹表
面。只有一把小提琴发出一个长音,然后上面另一个六分音符,落到了第五度音
(当第二把小提琴开始于第一把小提琴已经开始的地方),然后跃至高八度,在那
儿悬留了两个长节拍。
一百多年以前,全聋的贝多芬听到了想象中的表达他内心深处思想感情的弦乐
器的音乐。他用墨水在五线谱纸上写下了音符。一个世纪以后,四个匈牙利人根据
贝多芬涂写的印刷复制品再现了他的音乐,贝多芬除了在他的想象中外从未听到过
的音乐。虫胶制成的唱片表面盘旋的沟纹回忆起了四个匈牙利人的演奏。人造的记
忆旋转着,唱针在沟纹中走动,通过轻微的沙沙刮擦再大声模仿了贝多芬自身耳聋
的噪声,模仿了贝多芬的坚信和热情的在空中振动的听得见的信号。慢慢地,慢慢
地,旋律展现了自身。古风的吕底亚谐调悬在空中。这是一种并不热情的音乐,透
明、纯粹、有结晶性,就像热带的海洋,阿尔卑斯山的湖泊。水覆着水,平静滑过
平静;水平面和无波的扩展相应于一种宁静的对位。一切都是清楚和明亮的;没有
迷雾,没有模糊的幽光。这是一种静止和狂喜的沉思的平静,而不是昏昏欲睡或入
眠的平静。这是一种康复者的宁静,他从发烧中苏醒,发现自己重生于一种美的王
国之中。但是发烧是“称之为生存的发烧”,而重生不是重生于这个世界;美是非
尘世的,康复的宁静是上帝的祥和。吕底正旋律的相互交织是天堂。
三十个慢小节筑起了天堂,此时音乐的特性突然改变。从遥远的古风的,变成
了现代的。吕底亚谐调被那些相应的大调所替代。时间加速了。一个新的旋律跳跃
和弹跳着,但是在尘世的山岳之上,而不是在天堂的山岳之中。
“Neue kraft fihlend,”斯潘德累尔用口哨从乐谱中引了一段。“他正感觉
得更强烈了;但没有那么天堂似的。”
新的旋律又弹跳了五十小节,在沙沙的刮擦声中完成。斯潘德累尔抬起唱针,
停止了唱盘的旋转。
“吕底亚部分在另一面再开始,”他解释道,一面上好留声机的发条。“然后
有更多这种生动的音乐以A 大调出现。随后是吕底亚旋律发展到结束,一直变得越
来越好。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妙不可言的吗?”他转向兰皮恩。“难道这不是一种证
明吗?”
对方点点头。“妙不可言。但是就我所能听到的,这种音乐惟一证明的是病人
们容易变得十分虚弱。这是丧失肉体者的音乐。”
“可发现了自己的灵魂。”
“哦,就算你对,”兰皮恩说,“病人们是十分精神性的。可那是因为他们并
非完全的人。出于同样的理由,太监也是十分精神性的恋人。”
“然而贝多芬并非太监。”
“我晓得。可为何他试图做一个太监呢?为何他阉割自己的理想并使之脱离形
体呢?这种音乐是什么?只是赞美太监主义的颂歌。十分美妙,我承认。可难道他
不能选择比阉割更人性的东西来歌唱?”
斯潘德累尔叹起气来。“对我这是至福的幻象,这是天堂。”
“不是人世。那就是我一直在抱怨的。”
“但是,要是一个人想要的话,他可不可以想象天堂呢?”玛丽问道。
“当然可以,只要他不假装自己的想象是终极真理,美好,智慧,德行,所有
其余的一切。斯潘德累尔要我们接受这种脱离肉体的太监主义作为终极真理。我无
法接受。我就是无法接受。”
“在判断以前,请先听一下全乐章。”斯潘德累尔翻转唱盘,放下唱针。吕底
亚音乐的辉煌的天堂在空中振动。
“可爱,可爱,”当唱片结束时兰皮恩说。“你是完全对的。这是天堂,这是
灵魂的生命。这是我所知的最完美的脱离现实的精神抽象。可为何他要进行那种抽
象呢?为何他不满足于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抽象的灵魂呢?为何,为何?”他开始
在房间里往复走动。“这个该死的灵魂,”他继续道,“这个该死的抽象的灵魂就
像一种癌症,消耗了真实、人性、自然的现实,它的不断传播是以牺牲现实为代价
的。你那个愚蠢的老贝多芬,为何不能满足于现实呢?为何他认为有必要用这种灵
魂的抽象的癌症来取代真实、温暖、自然的东西呢?癌症可能会具有美丽的形状;
但是,去他妈的,肉体更加美丽。我不想要你那种精神的癌症。”
“我不想同你争论,”斯潘德累尔说。他突然感到一种异常的疲倦和压抑。这
是一种失败。兰皮恩拒绝被说服。归根结蒂,难道证明不成为一种证明吗?难道音
乐同外界,同其创作者的特性没有任何联系吗?他看了一下手表;就要到五点了。
“无论如何,请听一下乐章的结束吧,”他说。“这是最好的一部分。”他上了留
声机的发条。斯潘德累尔想,即使音乐没有意义,只要音乐在延续,它依然是美妙
的。而且,也许音乐并非毫无意义。归根结蒂,兰皮恩并不是不会犯错误的。“听
听。”
音乐又开始了。可在其吕底亚的天堂里,某种新的、妙不可言的东西发生了。
慢旋律的速度加倍;其外形变得更清楚更确定;内在部分开始以一种悸动的乐句反
复坚持着。就好像天堂突然地并且不可能地变得更加天堂了,就好像天堂从已赢得
的完美过渡到更深更绝对的完美。难以名状的祥和坚持着;但不再是康复和被动的
祥和。音乐颤抖着,活着,似乎在成长并加强自身,音乐变成了一种积极的平静,
一种几乎是热情的宁静。外在生命和永恒安息的奇迹般的自相矛盾的性质得到了音
乐化的体现。
他们倾听着,几乎是屏气静息的。斯潘德累尔欢欣鼓舞地看着他的来宾。他自
己的怀疑烟消云散。一个人怎么能够不相信某种在那儿的东西,某种明白地存在着
的东西呢?马克。兰皮恩点点头。“你几乎劝服了我,”他低语道。“不过这种音
乐太好了。”
“有什么东西能够太好呢?”
“非人类的。要是这种音乐延续下去的话,你会停止作为一个人。你会死。”
他们再度沉默。音乐演奏着,从夭堂导向天堂,从极乐进到更深的极乐。斯潘
德累尔叹息着闭上眼睛。他的脸色庄重而宁静,就好像因入睡或死亡而变得柔和。
是的,死亡,兰皮恩边注视斯潘德累尔边想着。“他拒绝做一个人。不是一个人要
么是一个恶魔要么是一个死天使。此刻他死了。”吕底亚谐调中的一丝不谐和音乐
给至福添上一种几乎是难以忍受的尖锐。斯潘德累尔又叹息了。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他抬头一看。嘲笑的神色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嘴角再次变得带讽刺起来“瞧,他又
成了一个恶魔,”兰皮思想道。“他恢复生气就成了恶魔。
“他们来了,”斯潘德累尔说道,并没有回答玛丽“谁?”的问题,就走出了
房间。
兰皮恩和玛丽仍然在留声机的旁边,一面倾听着天堂的启示。一下震耳欲聋的
爆炸声,一声叫喊,又是一下爆炸声,再一下,突然粉碎了声音的天堂。
他们俩跳起来奔到门口。过道里三个身着英国自由人绿制服者正在俯看着斯潘
德累尔的尸体。他们手中握着手枪。垂死者的身旁躺着另一把左轮手枪。脑袋的一
侧开了个枪洞,衬衫上有一摊血。双手张开合拢,又张开合拢,刮擦着地板。
“出了什么事……?”兰皮恩开口道。
“他先开火的,”其中一人插进来说。
短暂的沉默。打开的门口传来了音乐的声音。热情已开始从天国的旋律慢慢隐
退。在那些拖长的音符之中,天堂再次变成了绝对休息的、静止和极乐康复的场所。
长音符,一段和弦重复着,延长着,辉煌而纯粹,悬挂着,飘浮着,毫不费力地一
再飞升。随后,突然没有任何音乐了;只剩下唱针在旋转的唱盘上沙沙的刮擦声。
下午天气晴朗。布拉帕步行回家。他有着一种普天同庆的感觉。“我接受宇宙,”
就是他在仅仅一小时以前总结其下周社评的用语。“我接受宇宙。”他有着每一种
理由去接受宇宙。贝托顿太太给了他一顿精美绝伦的午餐和一大套恭维。芝加哥的
《广基督教会月刊》向他提供三千美金来取得他的《圣方济各和现代心灵》连载权。
他已经发电回去要求三千五百。广基督教会的答复当天下午来了;他的条件被接受
了。然后又有北英格兰伦理分会的那件事。他们邀请他在曼彻斯特,布拉德福,利
兹和谢菲尔德每地各做四堂讲演。付费是每堂十五几尼。这在英国一点儿都不坏。
而且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只要把他在《世界》上的几篇社评重新拼凑一下。
两百四十几尼加上三千五百美金。一千镑中的大半。他会去同他的经纪人谈谈橡胶
的价位和前景。或那种投资信托基金会怎么样?他们给你一种十分安全的百分之五
或六的“回报率。
布拉帕边走边轻吹着口哨。曲调是孟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广基督教
会和伦理分会使他变得精神地带音乐性了。他吹着口哨,一面同样满足地想到当天
别的大成功。他确定无疑地摆脱了爱特尔。考伯特。时机是吉祥的。考伯特小姐去
度假了。这些事情做起来邮寄比面谈要更容易。营业经理齐弗斯先生写了一封营业
性的信件。由于财政的理由,削减《文学世界》编辑人员已成迫切之举。他表示遗
憾,但是……一个月的通知在法律上是足够的。不过,作为理事们对她的服务表示
欣赏的象征。他随信附上一张三个月工资的支票。她有什么询问将随时乐于提供,
他是她的忠实的云云。布拉帕用他自己的一封信缓和了齐弗斯先生的就事论事的样
子,充满了遗憾,友谊,对不买《文学世界》公众的各种哀诉,对上帝失败的各种
哀叹,这一切都体现于文学和布拉帕本人,而齐弗斯先生本人和所有的生意人都化
身为罪恶根源的财神。他已经跟(星期三评论)的他的朋友贾德,以及在新闻界的
几个别人谈到过她,当然,他会竭尽全力等等等等。
谢天谢地,他仔细想着,边走边继续用丰富的表情吹着口哨“乘着歌声的翅膀”,
就他而言,爱特尔。考伯特算结束了。几天之后,爱特尔。考伯特在给布拉帕写了
一封十二页的长信后,那封信布拉帕看了吓人的第一句就丢进了火里,她把头埋进
烘箱打开了煤气。不过那是布拉帕所无法预料的事情。在边吹口哨边回家的路上,
他的情绪是一种毫不掺杂的自满自足。那天晚上他和比特丽丝假装是两个小孩子共
浴。两个小孩子分坐在一个老式的大浴缸的两头。他们俩玩得多么顽皮啊!浴室里
溅满了嬉戏的泼水。如此便是天堂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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