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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这场球赛结束时父亲突然焦虑不安起来。他觉得把自己的妻子单独留在家里是 愚蠢的。但是当他们被人流推挤着离开球场时他发觉儿子握着他的手。这使他心里 好受了一些。在敞篷的电车上他用胳膊楼着儿子的肩膀。抵达新罗歇尔后他们脚步 轻松地从火车站走回家,一到门口他们便大声嚷着哈罗!这是多少天来父亲头一次 觉得自己又像原来的自己了。母亲出现在房子后部。她的头发束起来,脸上挂着笑, 浑身干净而又整齐。她拥抱了他,还说,瞧,我要给你看样东西。她容光焕发,闪 到一旁,于是女仆走进客厅,她手里牵的是萨拉的孩子。他穿着小睡袍,脚步蹒跚, 摇摇摆摆贴着她的裙子走过来。他把身子站稳后便得意扬扬地望着父亲。大家都笑 了。我们管不住他了,母亲说,他哪儿都要去。 男孩跪下来伸出双臂,那小家伙甩脱女仆的手,东倒西歪地朝他走来,边走边 加快速度,克服了踩不稳脚步的困难,欢喜地倒进男孩的怀里。 他们在一种达成谅解的宁静气氛中度过了晚上的时光。临近午夜时,在母亲房 内的一片静谧中,她和父亲商量着他们心中挂虑的每一件事。科尔豪斯可能还要继 续逃匿一些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预计会越来越被周围人疏远。已经有一些母 亲所在互助会的熟人对施加于这个家庭的那些宣传起了反应。她担心会有出于怨恨 的激烈行动,那样萨拉的孩子就会被带走置于某个怀有报复心理的官方机构的保护 之下。父亲不能否认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但是此刻他们是那么平和自制,因而 没有必要假装自信或者摆出乐观的样子给对方看。父亲说他拿不准当局是否会作出 那种以某种方式利用这孩子迫使科尔豪斯投降的决定。咱们必须得做的事,父亲说, 是从这儿脱身。可那怎么可能,母亲说,我父亲有病,学校还没放假,咱们刚刚雇 来这些佣人。她用右手食指扳下左手的手指数着每一样难处。这么说她一直在想着 同样的问题,父亲这时明白了她是诚心诚意地在等他来解答。他叫她把一切都留给 他去办。他的承担责任使她心里热乎乎的,涌出一股感激之情。这场谈话使他们想 起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当夜他们同床共寝,欢情融洽,她拥抱他,主动配合 他,用爱抚鼓励他,这许多月来他第一次觉得,她还是承认自己怀里有个好男人的。 看来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就是大西洋城。父亲说出那儿一家不错的白浪饭店的 位置,饭店里有一套临海的房间可以租用,价格比实际应当要的低:因为当令季节 差不多还没到。去南泽西海岸很方便,乘几个小时火车,不算太近,但也不太远, 要是生意上需要他可以在星期天晚上回去。换换空气对大家都有好处。外祖父的医 生为他骨折的髋骨采用了最新的矫正手术,把一根金属钉像上夹板一样植入体内。 这位医生告诉他们,他应当尽量多拄着拐杖走走或者在椅子上坐坐,卧床对他这种 年纪的人是最危险的。男孩只好提前几个星期离开学校了,不过他很善于学习,所 以这也就不算什么很严重的损失了。这所住宅不必因此而关门闭户,把家具都蒙盖 好,房间都锁上,而是继续由仆人维持着以便在父亲不得不来新罗歇尔市住的时候 用。女管家将陪母亲留在海边。她是个不爱激动、办事谨慎的黑女人,加上她又为 他们一行人中带着个小黑孩提供了明显的借口。 这样,他们有了一个行动计划,一家人打点行装准备离开。他们精神振奋,随 着局势越来越险恶,他们的兴奋几乎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新任警察局长、纽约市主 管杀人案件部门的一名退休检察官,提出了预兆不祥的调查方法。他第一天上任就 告诉记者们在市属第二消防站使用的炸药很不简单,是火药棉和雷汞的混合物,这 只能是某个懂行的人配制出来的,身为钢琴演奏员的科尔豪斯・沃克干不了。他问, 这个黑人是从哪儿搞到钱弄来那辆他使用的汽车,或者争取到一伙全都持有武器而 且大概全都是用现金买通的黑人的帮助的。他得付钱给他的追随者。他有经费。他 从哪儿得到的钱?他在对这座平静的城市发动疯狂袭击的间歇中在什么地方逗留? 我知道几个赤色分子,我倒是希望把他们扣押在这儿。我敢断定我会得到一些答案 的。 mpanel(1); 这些广为传播的话中关于存在激进派阴谋集团的暗示对于已经惶惶然的市民产 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国民警卫队在街上巡游。发生了数起对被发现走出自己居住 区的黑人进行凌辱的事件。遍布全城的火灾报警箱连续发出假警报,每次都招来带 有警察局卫兵的消防车和陪同前来的一辆辆记者乘坐的汽车。到处都是记者,还有 骑在马上的警察和坐在警车中颇为引人注目的警察,一种令人痛苦的紧张感在公众 中自然而然地蔓延开来。星期日上午去教堂做礼拜的人异乎寻常地多。医院急诊室 报告因家务事故受伤的人数高于往常。人们自己烧伤自己,自己割破自己,绊倒在 地毯上或者从楼梯上跌下来,有几个男人被送进来是因为在擦拭和拨弄旧枪时受了 枪伤。 与此同时,新闻界似乎抢在官方之前研究起科尔豪斯信件的细节来。也许是为 了拍照片, 他们连篇累牍地鼓动把那辆T型车从消防站池塘里捞起来。他们的目的 终于达到了。一辆起重机开到现场,那辆汽车像个巨大的原始人工制品似地被提起 来,车轮上泥污淋漓,从引擎罩往外流着泥水。汽车被吊到岸边,放在地上供大家 观看。 但是现在官方却为难起来。那福特车停放在那儿成了这个黑人蒙冤受屈的实证。 车子浸满了水,坏得不成样子,它使任何一个尊重机械并重视其使用价值的人都感 到不快。汽车照片上报后人们开始来看它了,人数之多使得警察不得不把这块地方 用警戒线围住。市长和市议会感到自己的名声受到了损害,因而颁布了这个黑人的 一系列新罪名,并且说不管用什么方式与他谈判,如果降格以求,不再坚持要他自 动投降的无可缓和的要求就等于鼓励国内所有的反叛者、激进分子及黑人去蔑视法 律和污辱美国国旗。 且不论没人提出――甚至新闻界也没暗示过――进行战略性谈判的公开要求, 即使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提出来了,也没人能拿出一个如何与这个杀人犯联系的主 意来。科尔豪斯没有宣布他同意给他们多长时间再发动下一次的攻击。实际上,当 时有个受雇于纽约《世界报》的精神病学家发表了这样一种看法,即第二封信,就 是署名临时美国政府总统科尔豪斯・沃克的那封信,就其发出的精神病恶化的信号 来看比起第一封信大有发展,而且把这样一个处于进行性妄想狂患者的痛苦之中的 人当作一个有理性的人来对待将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 不过,倒是新罗歇尔市的普通公民想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切实可行的办法。 各居民区和各阶层都发出了要求威利・康克林离开这座城的呼吁。一些愤怒的市民 甚至给康克林本人写了信。他给警察局总部带去几封投进他家邮箱的匿名信,信中 一致暗示如果他还不打点行装离开新罗歇尔,他们,写信的人,就要替科尔豪斯・ 沃克对他下手了。像康克林所有的着数一样,把他的信拿给当局看是一个错误。那 样做并不像他所期望的能赚得他们的同情,却只能促使他们下决心支持那些写信人 的意见。康克林从一开始就不能理解一个白人不管他是谁怎么能不对他怀着最深切 的敬意。他越是不得人心,他的迷惑不解就越显得可悲。可怜的家伙什么也不明白, 只看到公众怒吼着要让他亡命他乡,既不知从较宏大的战略角度着眼这是一种缓和 局势的措施,也不知从小处着眼这是一种或许能救他一命的手段。他觉得自己成了 那些被他称之为黑鬼癖的人的牺牲品,即使这些人现在看来其实就是本城的全体居 民。他喝酒喝得迟钝而麻木,当他的妻子和同事张罗着准备启程的时候他变得只会 傻呆呆地听人吩咐。 于是,虽然没人能完全控制局面,虽然市政当局、警察局、州国民警卫队和平 民百姓全都精神紧张而且对于仍旧无法阻止黑人游击队的攻击而深感不安,但由于 公众的一致意见而多少促成了两件近似于承认了科尔豪斯的要求的事: T型福特车 的被打捞,这预示了进行某种谈判的可能性,此外,他能获悉,如果他呆在新罗歇 尔的报纸发行范围内的话,该市两家报纸都以他们有史以来最大的标题字刊出了康 克林一家离开此地藏身纽约市的消息。没有人作出让步,满街都部署了军队和准军 事部队。但是形势发生了变化。现在让他去把纽约整个城都烧成平地吧,一篇社论 说。不然就接受这样的原则,也就是任何一个人如果他擅自滥用法律,那就是把自 己置于与一个文明而坚定的民族对立的地位,而且是对他所谋求实施的正义本身的 亵渎。 与这一切相反,家里人的离去却是秘而不宣的。父亲与铁路捷运公司签订了托 运行李的合同,行李里有一对他临时买来的配套的柳条行李箱,每个箱子里都有几 个抽屉和格子及一个挂衣服用的宽大衣橱,行李里还有一个饰有铜钉的床脚箱和几 只衣箱和帽盒,然后他们上了破晓时分经过的一趟火车出了新罗歇尔市。当天上午 晚些时候他们在纽约宾夕法尼亚车站换乘了去大西洋城的火车。这是一座由斯坦福 ・怀特和查尔斯・麦金的公司设计的车站。车站的石头柱廊正面是仿照罗马皇帝喀 拉凯拉的古罗马公共浴场所造,它坐落在第三十一到第三十三街和第七到第八大街 之间。搬运工帮忙推着外祖父的轮椅。母亲穿了一身白色套装。洗衣女仆抱着萨拉 的孩子。车站里面非常之大,以致尽管挤满了人,他们的声音也只不过是一片嗡嗡 声。男孩盯着房顶上看,那是由钢筋扇形拱和针状铜柱支撑着的绿色波纹玻璃圆屋 顶和拱门的一个展览。阳光透过屋顶像柔软的、水晶般清澈的粉末一般洒落下来。 下行来到列车站台上,他左顾右盼极目远望,只见两个方向都有卧伏着的火车头, 在一片蒸汽、喊叫声和敲钟声中不耐烦地等待着发车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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