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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星踪
那个不速之客到来之前,我们一如往常,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日子过的平常
而又自在。
平自力那个地球老乡一个月以前(记忆的误差该不会多过三个月吧),套上这
条老爷飞船里的那件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跑气漏电变成寿衣的舱外活动服,去了“他
的”那颗微行星----他叫它“人工俘获天然卫星一号”(喂----你猜得出来这怪名
字是什么意思吧?)----就在千米以外,和飞船相伴而行。那个家伙在星上,就像
聋哑人加弹簧人----总之不像个正常人----那样寡言少歇,拚抢他的工作进度----
在星上安装三组阳光火箭发动机。
我嘛----自己----本人----月城居民证号----那个号码是……唉----反正就是
这个叫辛岐的家伙,这一个多月就呆在鞋盒一样窄小单薄又如同宇宙一样空洞寂寥
的船舱里,失重让身体和思维一齐无依无靠无所事事无聊又无趣----只好把睡觉当
件正经事干干----其实也就是拿自己做做试验玩玩----看看人在连月长睡之后会发
生些什么。尽管我在这次旅行以前一直呆在比这里复杂万亿倍但同样不怎么热闹的
月城里,应付这种没劲的环境和试验算是还有点半职业化的经验,而且我似乎还挺
喜欢睡觉和做梦,可这次弄不好是干过分了----我日益神思飘忽焦躁莫名,各式各
样的杂梦如若受压潜行蓄势已久的涌泉一样气势汹汹、无休无数,“清醒”和“好
梦”被魇压在一块铅灰混浊的深海里,令我气逼心悸虚脱几乎溺死,迷迷醒醒使尽
了各种歪招却总也摆脱不了----大概就和冒冒然闯进了事件视界的星际物质摆脱不
了被黑洞吞吃的宿命一样吧。我猜我弄不好就要疯掉啦----假如不幸在真发作之前
还不能回到我的月城老窝的话----这小毛病要是能拖到那个迄今最最文明、最最理
智、最最宽容,能容纳各种可能的地方发作的话,不论怎样都不会被认为是一种病
态的----要么是自生自灭,没人看见;要么会大红大紫,万众仰目----反正不会被
认为是与新兴的优越的月城文明不相称的问题事件。我是个月城人。土生土长的月
城人。月城人的这点特性我是最清楚不过啦。
月城人----月城,对了,对了,按照月城历,今天应该是“蓝月桂市标准时间
*年五月二十日”。船上的老钟已饱纪沧桑,但仍在老顽固地按它们那些月城建设飞
船的机械惯例,以它服务的主月城的授时标准计时。它记录着,这次航行已用了29
个月(木星真远),我们回入火星轨道有----大约1、2天吧----就为这个总算回进
了火星轨道,平自力一反这个多月的常态,开了金口和我通了一次话----当时我随
手把通讯器第一次闪光呼叫这件惊梦大事记在了时钟上----到现在总有十几、几十
个钟头了吧。钟上的年数显示是多少?不知道。忘了?没看清?没显示?难说。我
的还有这船的零件现在都有点靠不住。我的从“长睡试验”开始就乱糟糟的,就不
用说了。这飞船的提起来就复杂了:时钟记录着,整条船,除了大修换上的底气不
足的二手发动机以外的其他机件,都至少已在月城建设工地服了十年以上苦役;而
船上的主计算机却说它们(也包括它自己)还没到报废期限。可是我却止不住疑心
这些高寿者的工作状况究竟怎样----时钟是对的话,那些机件就超龄得太吓人了--
--相信主计算机,时钟又不晓得该不该相信----而我的月城人特有的“一切机器都
值得无条件相信”的“后天本能”又总在让我条件反射的认为两方都该相信。照这
看,应该怀疑的是----我的判断力?双保险的纪录模式下都弄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也真够差劲的。我左右为难啦。躁!不过好像还好,我以前在从空气到水到电力到
热能到甚至饮食,这所有一切的物质与能量的流通都由人类的技术严密又谨慎地监
控着的月城里常遇到这种情形----是够麻烦的,也怪好笑,还挺好玩----努力习惯
吧。“适者生存”嘛。我是月城人呐。还有一件叫我有点紧张的事是,有一回我象
溺水者一样手舞足蹈地失重梦游醒来以后发现飞船自毁钮的强化玻璃护罩“自行”
开裂了。那毒蜘蛛网似的苍白裂纹让我止不住瞎猜其他机件(像时钟啊什么的)是
否也会撞上这种霉运。万一搞出什么后果来……弄得噩梦连连。咳,其实,我莫名
其妙卷进了这次航行就已经是倒了大霉了----平自力独到的老乡眼光跳了这条只合
适在月城间跑跑堂的小东西干远空飞行,一没速度二没饱饭甚至没起居舱更没消遣
还没大脑----我没辙啦。不过话说回来,倒霉的人和事多着呢,就像那些按统一标
准品级成批生产出来的大工业产品,也不是只有我一个、这么几桩。事实上,好像
所有人都逃不过轮到自己头上那么几回。这样的例子我随手就能拉个来----当然这
一桩也和别的许多霉事一样,刚开始时或是表面上一看,好像是些不错的怪能叫人
沾沾自喜的吉兆,可是实际上都是一肚子自酿也唯有自饮的坏水----就和现在注满
了地球表面的那些五颜六色的什锦死水一样----这个现成的教材就是平自力和他这
次航行的目的:“凭人力改变一颗小行星的轨道,使它飞向地球并成为又一颗环地
运行的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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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具体是怎么干的我弄不大清楚----倒不是因为这事有多复杂或是对我保守专
利秘密。我是个宇航盲。当然我和平自力一样不想成为这种现世稀罕人种。我只知
道他似乎是投机取巧利用了木星的巨大引力……哦----还有,这颗准卫星和那些人
造小玩艺的几千上万吨的块头当然不是同一级别的----这块铁镍质宇宙石足有二千
万吨上下。依我看,别说单凭这条满身晦气色寿斑的前月城建设飞船,就算动员人
类的所有航天器也未必有把握把它安安生生地定在合适的轨道上。而一旦调姿或是
入轨有一点什么意外的话----比如某只不识趣或者干脆就是心怀不轨的蚊子、苍蝇
之类凑巧在附近打个喷嚏什么的----这块二百米直径的大宝石没准就会放弃它的操
纵者给它预备的什么“低成本太空矿冶基地”、“廉价航天器制造中心”、“无重
力穴居旅馆”等等的重任与轨道,更没准还会任性地一个猛子扎向地球或月城,那
就……哦!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胡猜----也许没什么根据----我是个半瞎子嘛--
--自己都觉得欠缺点说服力。哈哈哈!可是----我这么说也确实不是别有用心危言
耸听蛊惑人心鼓吹世界末日----因为很显然的,我在这儿“别人”谁也吓不到,了
不起只能像杞人一样吓吓自己而已----没准他是我的始祖?不晓得还有几个怪种记
得这位始祖?
也许有人记得吧----
24年前,有一颗火流星----它可能不大----反正它躲过了所有小天体预警雷达
的监视----可对于一座遍布易燃爆汽液以及化学反应器的石油化工城来说,它实在
是一个巨大的灾难。据幸存目击者说,它在快要落地的时刻爆裂成几团,像一群分
导弹头一样,瞬间点燃了全城。那座当时亚洲最大的石化城的厄运以“通古斯卡大
爆炸以来人类的最大天体碰撞劫难”的可怕名号永远铭入了人类记忆深处。而且,
当时本就已日薄西山跟这破飞船一样让它的乘客们人心浮动的石化工业、还有以其
为基础的许多夕阳产业门类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天外重拳的一击而加速了分崩离析的
进程----在这“天意”之下, 再坚强的人也会万念俱灰----就和随大流独上月城的
我妈一样----遏制不住的外流潮形成次生的冲击波,让那枚小小的贼星如愿催死了
一个曾如偶像天王一样专宠一时的工业名词。据说月城群就是在那时突然获得了服
用兴奋剂一样的发展速度与劲头。那发生在地球小小局部的一点震动几乎摇撼了人
类的一切。就算我没有经历其时,但每每想到,却总是错觉一样感到那如泥石流般
裹挟冲激一切的情景就在眼前----可是这些和这个“一号”能够搞出来的相比----
我简直不能想象!可又不能不想!
唉----真荒唐----居然会有人吃饱撑似的干这种事----他不怕真弄出那种结果?
----那种任何人(包括我)都能想到的结果。他想不到?还是没想?我怎么就这么
倒霉?就碰上了这么个灾星?----就象是前些时废掉下了重注兴冲冲赶去海王星系
的“龙”探测器的那颗灾星一样----24年前的那颗也差不多----貌不惊人,又小又
暗,守待在无数(是的,我这个拿命穿过乱石滩的人才知道是无数,而不是有些靠
不住的坐井观天者所谓的多少百几多千)同伙里毫不起眼,可一有谁背运碰上----
简直就是飞来无妄!见他的鬼!得叫他停手!我会被他害死的!我……冷静、冷静,
千万别太激动搞得自己吓自己----不能再弄出个什么“蜘蛛网”来了!再说,已经
这样啦,激动也没用。其实,这世上有这种人好像也不稀奇----那么多人----甚至
连“蓝月桂”那第四代月城特有的方圆十千米的特大顶盖现在都大有不变得像其他
月城一样人满为患不罢休的决心----更何况堆在地球上的那八十亿众----总会有个
把变异变态的----就像曾生机无限的地球生物圈最终在无数物种中分异出了别于其
他所有生物的人类一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是我在月城时的口头禅
和生活秘诀之一----否则光吃惊就早吃得撑爆了----没法子,谁叫我的好奇心无论
如何不能像别人那样对月城层出不穷的光怪陆离安之若素几近麻木呢?哦,对了,
我是怎么记起这句经典名言来的?别的月城生活经验呢?咳!现在还记不起来。失
重的脑袋空空洞洞的失忆这么久了,能记起那“之一”来就很了不起啦。这该死的
航行!该死的宇航疯子!
好像是为了给这该死的航行再添加一点怪味的作料,一个声音突然惊叫起来。
“嘀----嘀----”,电声尖细如针,刺耳又刺心,常听也难听----真弄不明白这种
怪腔怪调的信号声为什么无所不在、广受欢迎。不过,自从离开月城,好像有好久
没听过这种声音了,还叫人怪想的----想念我在繁荣的蓝月桂市四号天港时干过的
清洁工的活计----还有那些老是卖力地鬼叫唤着的清洁工具车----制造它们的繁荣
世界以此来诏令我们为其卖命乃至其余一切----我这个顽固分子至今还没有被这鬼
叫招去魂儿,一失足猝成千古,被那繁荣勒买走我这条小命,也可以算是一个值得
念想的奇迹吧?在泛滥的奇迹构建的月城里,唯独这种生命的奇迹是不多的哦!当
然了,不必为这“大惊小怪”----这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好像又想起
一点点来了----因为我有一个自幼就要实现的梦想,它牢牢地扎根在我的心田里,
随着我像别的月城人一样越来越瘦长的身体轻松生长,并且让我本身生机盎然。哈,
所以我不会像那些没有主心骨的苇草一样轻易夭折掉。嗯,对了,好像那个梦想现
在已经初步走出了梦园,正在变成真正的现实----那应该是我一直追求的现实吧--
--所以我会更加坚强----对于我的标准月城人的体型和体质来说,那将是一种绝对
少见的强健。也像对于时髦的常识来说,宇航盲症也是怪少见的一样----试试找找
看,那信号声到底是船上的哪个器件在玩恶作剧的藏猫猫时唱的倒数计时?
是----生活节律器吧----不像-----我记得那个定时定量托着饮食追人乱飞、不
厌其烦叫这个服药睡觉、那个起床锻炼甚至于强行注射营养剂等等的圆盘早就不会
动也不能叫了----前些时候我拆了它的部件----反正吃了睡、睡了吃的一个人也用
不着它----用来修理我带上船的一件我叫做“虚脑”的宝贝。嘿!----我这月城人
取的名字你猜不透了吧?其实……嘿嘿,我也猜不透----忘光了还没记起来呢----
莫非因为生活打乱仗弄得脑袋出毛病了?----咳,它要坏掉就让它坏吧,为了我可
爱的梦魇们,现在没功夫管那么多了----那信号----是异物接近警报?也不象----
那颗准卫星到了现在这亲蜜的千米近处以后,平自力就让那幸运的警报永久休假了。
也许----是故障警报----更不是----那个至关重要的家伙发作起来可比“耳前”这
个不紧不慢不死不活的讨厌鬼威风多了,就算石头人也会被吵得心惊肉跳,六神无
主。还有----我这个宇航盲在飞船上只能想到这些----其余那些更多的家伙们全都
不认识我----和我的操作。
这个叫人腻烦的噪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找不到它的来源----无论是在脑袋还是船舱里----简直就象个不那么好玩的
----梦----只有那里的东西(包括声音)都没有来源,也没有必要问出处和产生的
原因----就象是在无始无终自在自足的宇宙里一样----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有这种
相似性-----我只觉得人在梦里和在宇宙里(也就占据了两点尘埃)一样,不能自知
自主。哈!我真在梦里?我明明是醒着的嘛!这点毫无疑问----因为我这么觉得,
也这么认定----好多万年以来,人就是这样过来的----自己的头脑里觉得、认定
“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该是”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些天生地长的野小子
们----谁叫他们是“人“的智慧视野里独一无二有意识和思维的东西?就像现在,
这船里只有我本人,不信这唯一的一个我----我该信谁?----尽管这“信任”明摆
着叫人有点不能“信服”……这都是些什么乱糟糟的?梦还没醒呀?倒霉----难怪
视线所及那些机件都像蒙着一层总也擦不掉的细灰一样显得朦朦地不实在----还有
更倒霉的----那个像鬼眼一样闪亮的肯定是噩梦将来的红色警告灯----我该想个法
子再逃掉的好……也藏猫猫?等等----我想我想起来了----那玩意几天前也闪过--
--和那个还在叫的破信号在一起----通讯器?平自力这可是大反常态了----两三天
的时间两次要求通话----他那锭金口这下可该降格了,降成和他的地球老乡的身份
相称的泥嘴----本来那个“什么什么1号”就让我觉得土腥味冲人啦!
我以一个高高在上的月城人对待老乡时常有的也应有的轻松随意,命令通讯器:
“同意通话。”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奇怪,这家伙玩什么玄虚?这么久不回答。这号人,莫名其妙。
----不过这也挺正常----月城人本来就难以理解八十亿地球人----老乡们对不
足八十万的月城市民应该也一样----人们之间隔着漆黑冰冷的天文距离呐----这种
距离产生的遥远神秘的感觉当然也不例外阻塞在我和他之间的了解真空里。在我看
来,平自力这位老乡就象是现已遍布地月系还在招兵买马的醉人军团中的某位攻入
了哈哈镜屋的踉跄勇士一样光怪陆离:他的体型和骨骼怎么那么厚实,粗短?他的
肌肉为什么发达得总叫我觉得饱胀着野蛮?地球上的高重力究竟是种什么可怕的滋
味?在那重力之下的行动会是一种怎样生硬笨拙的韵律?他作为八十亿地球人之一
是怎么忍受那个挤满了汗臭、油臭、铜臭、腐臭的活动场地的?他为什么要到月球
来?因为憧憬着这里是高科技的“银色天堂”?(可是他不可能明白,这儿也会有
我这样的人力清洁工----还是宇航盲)因为计算出这里是冰冷机械的“广寒月狱”?
(也不完全只有机械----这里还有冰冷的烈火一样的人欲)因为妄想到这里是地球
之外的“冒险乐园”?(有可能----更有可能已经被别人抢先占据了----比如本清
洁工常见的那帮天港流氓----据说这帮变态佬喜欢妖怪美杜莎)或者干脆是因为测
不准这“新月大陆”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没事飞来傻看鲜新?(鲜新倒不少----像
----这个有意无意粉饰出来的好地方现在还没有合适统一的法律和执法者。和地球
不一样吧?怪诱人吧?不觉得害怕?)还有,他怎么就偏偏挑了这么条老爷船远空
险航?而且,选中的那颗目标星怎么看都不讨人喜欢。他认为那丑家伙有什么好处?
说实话,我闲盯着那微行星看了一个又一个月,只能认为,他这次撞这太空彩一样
撞到的这粒“宇宙金砂”本身也是组成他自找的那个标准品级霉运的一部分,当然
令人百看不顺。不信?咳----千米远处,那小家伙看来就像颗先天不良、缺水严重
的太空土豆。土褐色的表皮皱皱巴巴遍布如若印刻着“终究逃不过人手”的宿命的
纹章一样的沟槽和撞击坑。其中几个坑特别大而且呈现炭色,恰似几个大得吓人的
虫疤。这土里土气的德行倒和它的老乡派头挺相当的----可能它自己也意识到了这
点?羞于将它的土样展现在火星轨道内已有些刺眼的阳光下----那自传慢慢吞吞、
不情不愿的----就像一个被强押着上路的奴隶(小可怜的),沿着一条原本不属于
自己的,方向与目的虽已注定,但沿途与后果却难测的流放路蹒跚行去。深沉之中,
那些依次被掩的星辰标示出这条灰蒙蒙的路指向还找不见的地球与月城。那里是它
亿万年以来第一次被微不足道的人类的计算和技术确定的终点。是呀,终点----到
那时侯,我这又长又臭的宇航盲的梦也就到了终点站了吧?----这是个好消息。可
是伴我此生的梦是不会终断的----它顶多也就会改改品牌,换换广告创意,让外包
装看起来不再是一个天港清洁工的梦想----但是----当然-----独有的内在的品级是
不会变的----对这点,我就象是许多梦中人自认的那样坚定不移。可是……这个与
生俱来的梦的实际内容究竟是什么呀?我还没记起来?嗨……
“嘀----嘀----”怎么搞的?我刚才不是接通通讯器了吗?还在鬼叫?好了好
了,别吵了,我这就睁眼通话----不对,不应该这样,通讯器不可能发这种神经--
--机器也许就在这点上比人强吧----所以它们值得人最大限度的信任(就是无条件
的)----就象古人对神鬼的信任一样。好吧,我现在相信不是通讯器----这个不可
能发神经的值得信赖的家伙倒极有可能是----清洁工具车?唉----莫非真是它?倒
霉,它又在按标准程序象缉捕罪犯的警车一样振铃拘魂啦!连续不断锲而不舍,也
只能解释成它干的才对。刚刚还在稀里糊涂地怀念它,它可好----真正货真价实死
硬的铁硅心肠。----没办法,它的遥控者也差不多是这种心肠嘛----工头!这么快
又到开工时间了?我身子还象在醋里渍着一样----真该让他尝尝这滋味,那样他恐
怕就会----应该是一定会----只要他尝过----把我们这些工人的休息时间缩得更短!
受不了?那就走人----或者死人----总之又能让他省下几笔“发不出去”的工钱。
反正在美妙的月城里,既没法象他那样的月城精英们(好象我曾是其中之一?)一
样潇洒地掠夺,也不能象我常打交道地那些只该生存在“地”狱里的天港流氓那样
凭野蛮和残忍掠夺,总之无力肆无忌惮地好好生存,弄到两不着实,饥不择食的家
伙们比比皆是----再重再要命的活他也不愁没人蜂拥而来抢鸠望止渴。让我们轻松?
好美的梦呀----好美----就象刚才结束的那个一样,确实不错,我居然逃离了月城
和天港,而且闲了二十九个月还没到头----真不该这么早醒----余下时间也享受完
了多好。可是醒了就再难续上啦。这梦的规律可由不得我,虽然我生来就好梦也做
了不少梦经验丰富技巧具足可谓专家,可人对梦的无力自主是极难改变的(对了,
对了,我“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应该是我制造虚脑的原因及其功能的一部分)。
其实人对现实也差不多----梦和现实都是人脑的产物么----人对自身的产物(无论
心理的或是生理的)----象----软弱溺爱的父母对古灵精怪总是出人意料的下一代
----都是无所适从无能为力的。好玩----很荣幸,我现在对清洁工具车也是如此。
喂----求你别叫啦----叫得又不好听,卖弄什么----你们这些“物质文明的结晶”
的威力呀?行了行了,我怕你,起来了。唉----我的梦!
起----来!清醒点。这种状况可没法干活,睁开眼睛----怎么搞的?我这老手
也真被魇住了?撑开那两片又薄又小的窗帘皮比撑起整个身体还难?
咳,就这样吧----走----照老办法扶着工具车。虽然我总笑它四方呆板的身子
笨重,但却是出奇地稳当----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依靠。
偏偏倒倒好歹晃到了我位于天港大过道的工区----我从那两道气密门启闭的声
音、还有那钛钢家伙停步不走了判断出来的。这个饶舌鬼!准是从我的两眼还闭着
判断我还没醒。真是机械式的笑话----那我不成梦游病人了?有谁见过梦游人干活
的?而且还是那些用几乎万能的计算机和机械手武装到牙齿(假如有的话)的工具
车都弄不好的工作。看看----左边那块暴露着地球人浪费本性,夸张地溅洒开一大
片,刚刚凝固的血污,肯定有些已经渗进这大过道的月城混凝土里了;旁边那块像
极了地球上乌黑的内陆海的惰性机器油斑,也肯定已经和血渍发生了那种月城天港
清洁工独知的溶血反应,这又将为一台因护主而碎的小型机器忠仆在月城地面抢占
到一块黑斑纪念徽(这一对新移民主仆也不晓得是第几号被伤毁的倒霉蛋----这些
流氓下手真黑----还好他们对没什么油水的清洁工没兴趣);我踩到了----一块死
鼻涕虫一样的地球口香糖的残渣----这些才闯进大观园就大大咧咧以主人自居却还
死抱着航空习惯不放的乡巴佬----真不明白穿梭航班机上的无渣口香糖对他们有什
么不好;右前方的月极天青玉的嫦娥浮雕壁,还有褐金岩的帕尔修斯圆雕柱上,不
约而同布满了初次体验到低重力就骨头发轻、旅游手癣症发作的涂鸦留念者留下的
土腥味扑鼻的墨蚯蚓----这些一望而知放射着小家子底气中生出的踌躇满志的即兴
败笔书法可算是这一块“新旧世界板块接合部”上的“土”特产(其实这种登月传
统从阿姆斯特朗留下那小家子气的旗帜标志物就开始了----尽管他代人类说了那么
一句大气的开场白);嗯?那面美杜莎盾上今天怎么这么干净?倒可以省点力气--
--那些细腻柔美的蛇发上的杂碎清理起来最麻烦----嗯----还是有东西----这个签
名从肘底开始----那条拖长的线是准备牵到美杜莎盾上去的----还没划到手腕就突
然终止了----被某种外力?别真是被那个蛇发的丑鬼吓成石头了吧?瞧瞧她那双猫
不象猫,人不象人的怪眸……
突然一个寒噤从美杜莎的晶黄石怪眼顺着我的视线(怪!眼睛什么时候睁开的?)
闪电般窜过我的全身。从踵至顶,全都如石般僵硬也如石般冰冷。下意识猛然回头
----石瞳里的映像赫然立在身后----一头蛇发,发辫梢上点点绿星犹如无数细小的
蛇眼----在那眼丛中的,是一双比晶黄石的妖眼还要惊心的眼睛----明明是人的眼
睛,却像罩着一对无质有形的壳一样,闪射出蛇眼一样冷硬漠然的磷光,而在那两
柱磷光中,分明又有人独有的气息犹如在风中明灭悸动的火舌一样在吞吐不定----
我知道,没有什么原因我就知道----因为我那么觉得----那是在濒死的绝望中痉挛
挣扎着的灵魂的一双投影----就象是核爆的死光烙在花岗岩上的身影记录的生命的
“最后时刻”一样,触目惊心,震魂撼魄!他微微一笑。我无法形容那种笑容----
他的脸像所有土生月城人一样,纤细幼嫩,窄长优雅,那从嘴角自然溢出的笑意闲
适优越,似有若无----看去简直就像纯洁无瑕的天使----可是在他眼中的凶光笼罩
之下,天使也变成了腥风逼人的阴邪死神!蓦然惊觉----在他身后有一群奇色怪形
如小妖似的家伙,像从空气中冒出来一样,空洞地狞笑着,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包
围了我……
然后?我自然就醒了----在月城长时间的梦觉体验中磨练得来的自控本能发觉
继续以后的情节对身体有害,于是唤醒了自己。
醒啦?“嘀----“嘁!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又有一个人造物----当然不是梦
里的工具车----也沾染上它的主人独有的那点发神经的癖好了?天,人简直就是天
地间的疯狂染料,什么东西一沾上,就都别想保持自己的本色啦----当然了,染料
们自己也无法不彼此脏污直至七色五味俱全全都自行陷进黑黑的沼泽无法再变为止。
没法子,因为人有一个在地球生物中独一无二的能有效思考的脑袋,而这思考又几
乎能改变一切。在现世,这思考更多的变身成一种叫做“科技”的超级引擎,载押
着一切----当然也有人----加速在时空中呼啸而过,让所有的物象在匆匆惊鸿的眼
中都变成一条条拉长变形扭摆跃迁如暴风拽柳的离奇谱线。看上去低维的世界变得
简单了,但却更不明了----“人”这种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当然也不会例外。所以
----才会有各色各形的“怪物”们?----什么平自力呀----美杜莎呀----小妖怪呀
----工头呀……呵,呵呵,好像还有我一个。算啦算啦,不胡想了----我又从他们
手里“逃”出来了一次,还是想想别的吧,特别是可以开心的事。否则这么无聊的
航程可没法过啊。开心事----开心事----怎么?这可真是怪好玩的----我这个挺喜
欢驮着显微镜到处找开心的人居然找不到什么开心事了----好笑----可是不好玩。
那就只有照老办法,去找开心的梦啦。还好,有一个现成的----“美杜莎”和它的
小妖们----发现我突然消失了----从他们精心组织的钳形围猎阵里(大概就对付我
这次失了手)----他们会怎么反应?呵呵!尽管他们本身就是帮莫名其妙的混蛋--
--看看他们那样子----外皮跨越了人类诞生以来的各个时代,也许还夹着外星人的
式样和材质也说不定;脑袋像是基因改造的茂盛生化草园;四爪有光杆的、长刺生
刃的、牵枝挂蔓的、另外“生着”头眼之类“器官”或“肢体”的、还有就干脆像
机械战士一样粗笨畸形的;眼神活像随风定止的空虚阴魂;开口就象是失真的通讯
器一样阴阳怪气;行动时则更像是一些因年老胆怯而格外稳重阴狠凶残的野兽----
总之是匪夷所思的一群----但是我敢说,他们肯定没见过瞬间消失这之类更离奇古
怪的事----他们肯定会目瞪口呆变成一群木头木脑的呆鸟----就和人在所有的意外
的突然冲击下必经的本能反应一样----尽管一般情况下,这种反应并不能让那意外
消失或改变,只能表示一种暂发性脑膜炎一样的空白一片的无可奈何的震惊而已。
呵呵,哈,这可真是怪好玩的!接下来----“谢谢你救了我”----?!(!表示阶
乘)----轮到我变成木鸟了。
谁?
方脸阔耳,粗手大脚,厚实的嘴唇和结实有力的两腮肌肉共同挂着一个真实浅
淡的地球老乡的注册商标式的笑----这家伙!----我知道----不是平自力吗?他躺
在一张已放平的飞船座椅上,说道:“发射时间马上就到了。你也快准备好。”
“发射?什么发射?”我问----突然又记起来了----去木星的发射----我怎么
知道?我掺和到这里面来干什么?“让我离开!我可不想和发射、宇航这些扯上什
么关系!”
“不行了。飞船已经被移到发射井底了。按照调度时间,发射线圈马上就会通
电启动。你快坐好。”
这情景我好像在哪儿经过一次?一种震动提醒我没时间去想了。我一下躺倒了
----宇航盲误入飞船了!
飞船如一粒子弹般从月城顶盖旁宇宙来复枪一样的发射井斜斜飞射而出。继续
上升一段距离后,飞船自身的核热发动机开始短时间试运行。一条高热氢离子的尾
迹标示出一段流动的环月轨道。等待着月城宇航调度中心的最后引航信号,并和已
先期进入轨道的远空飞行氢储罐对接上----那么大的块头,至少是由三只常规储罐
组成的。
飞船似乎已绕飞好几圈了----怎么还没有引航信号?调度中心打算把我们晾在
这儿多久?还赶着飞木星呢!不对、不对,我根本没打算过去木星----刚才忘了--
--我只想着呆在月城,我熟悉的地方,安安心心地做那件我熟悉的事----完成“虚
脑”,达成我的梦想。现在想起来也没用了----没钱回去了----钱全花到虚脑上了
----能让我回月城的出租小飞船一向都是先钱后载从不赊账。月城就在脚下不紧不
慢地转悠,可是这一段短短的距离我居然跨越不了,只好南辕北辙似的到木星再回
头了----反正这种或冤枉或不冤枉的弯路从古到今走的人太多了,都快变成正道捷
径了----要弯走就弯吧----总比一离不能回要好吧。
“对呀,对呀,总比一离不能回要好。”平自力突然钻出来轻描淡写地附和道。
我记得(记得?)他说话不是这种腔调----不对----刚才那只是我的想法,又
没有说出来----他怎么晓得的?
“因为有虚脑嘛。它虽然只是你用那些二手元件拼凑起来的,不过效果还不错。
其实也许应该说是你的设想不赖:‘以灵敏的超导磁探头监测目标人脑的微弱电磁
波,同时对背景电磁场进行自适应性降噪,再根据需要发射谐振回波,同人脑实现
实时互动的无线联接。’对吧?那将是一种‘无需手术’、‘没有实体接触’的
‘悄悄地’联接方式----就像你现在经历的一样。怎样?我记得不错吧?有虚脑在,
‘看清楚那些千奇百怪又错综复杂的人的迷题’,达成你这三百多个月以来的人生
目的,确实有可能。”
噢----虚脑----效果真绝了。可是,他怎么跑到平自力手上去了?
“它并不在我这里。我只是一个幻象。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虚脑正好好地抓在我手里。它的超大规模集成度的相控阵天线面板
上,那种标志着正常工作状态的我熟悉的七彩荧光正在缓缓流转,那景象就好像是
银河心核的细密珠光化作了蝶翅上的轻烟软罗----那么迷人,也惑人,还隐隐地莫
名地怕人----正如世上其他的人造的事与物一样----因为创造他们的人的意识本身
就是这样的----千奇百幻,眩惑难解,犹如一个个建筑在流沙上,坐落在万花筒里
的永动迷宫。任凭你穷极目力也无法看清其中奥妙,更不用说驾驭自如了。因为大
家都是“身在此宫中”----注定永动的流沙们无时不刻不在被别的沙粒们冲撞推挤,
剧烈无序犹如岩浆分子的热运动,只是无论这种运动多么激烈,也极少能有一个分
子获得足够的能量,化为自由的气体,超升于这迷宫之外,悠闲俯瞰宫中变幻----
除了所谓神。而不幸的是,现世的这种热运动的必然后果之一却是正在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科学”的证明一个结论----无神。沙粒们就只有陷在这永无休止的冲撞里
继续运动下去了?多半是这样吧。嘿嘿嘿。而好笑又好玩的是,几乎每粒砂为了延
续自己在这种自己并一定明白目的与原因的运动中存在的资格,都没法不想方设法
尽一切可能从别的沙粒那儿攫取利益,逃避推卸不利,这是一种举世皆然的半边理,
结果却自然是“自己”们趋利的同时也没法避害----“风水轮流转”,这倒形成了
最公平的天意了----只是未免太过于难测罢了----和“自己”们都心知肚明心平气
和地趋利也承害(这两样都是每个“自己”应得的名份嘛)的那种局面相比。那种
理想社会显然不在现世。所以我这个表面上的理想主义者当然不会超越时世(这样
多半就是蠢),自己一个人去自觉自愿----许多人(尤其是月城人)都是这样想、
这么干的吧?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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