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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已从王子学院退休的生物学家麦克尼尔教授,仍然在裹尸布的研究领域里
辛勤地耕耘着:他通过三种只能生活在耶路撒冷的花粉,确定了裹尸布的年龄;分
析结果认为,裹尸布的图像源于原子核热变;首次披露了被教堂隐藏多年的关于裹
尸布的文字记载,其中有耶稣门徒如何保存圣物,又如何把圣物转移到爱迪斯:他
们把裹尸布折成四折,以掩盖圣像,便于转移犹太人的视线。因为,按照当时律法
规定,不准崇拜一个接触过死人的不洁物。它还在雅典被短期保存过,后来又作为
战利品被带回法国里莱。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奥尔塞光学研究所的玛丽昂教授对
圣像所做的图像处理分析发现,在耶稣的头像下面,显现出几个希腊字,“基督”,
“祭献”,这些字是在热核变过程中,与图一起印在布上的。麦克尼尔教授顶着压
力,指责梵蒂冈阴谋掩盖耶稣复活的证据。但是,无人肯信,都说他老糊涂了。他
在学术会议上指出,目前社会上盛传,裹尸布上的人像,是达。
芬奇采用了一种已发明四百年、后又失传的投影方法而画的自画像的说法,是
站不住脚的。人们对此只是耸了耸肩:意大利的天才们,还发明过冲锋枪呢。他又
指出,第一份关于圣像的鉴定资料,年代早于达・芬奇出生一百年之久,大家都可
以去查一查。人们只是宽厚地笑着:文字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圣物的销声匿迹,更加平息了这一场论战,人们甚至不屑去议论它:如果教堂
不让接触、也不让鉴定,那只能说明他们害怕真理。
在第一次火灾之后,有一位红衣主教甚至说过:“可惜这块裹尸布没有被销毁,
否则可以平息多少论战。”现在,圣物藏在一个用惰性气体密封的容器中,美其名
日为了防止外界伤害,其真实目的只是想让人们遗忘它。麦克尼尔却一再警告,把
圣物保存在一个缺氧的环境中,说是防火,其实却会促使绿菌和紫菌大量繁殖,它
们会把圣布一点点地蚕食掉。
麦克尼尔在网络上张贴了请愿书,呼吁人们一同来阻止圣物自毁,结果,只得
到了九百人的签名,把他气得半死。欧文对此一直持怀疑态度,现在更是辨不清谁
是谁非了。
“我在问您一个问题。”
欧文回到了现实里,头痛欲裂,像是被老虎钳紧紧夹住了。总统已换上了一件
绿色翻领运动衫,外套鹿皮夹克。
“不是,不是达・芬奇的绘画。”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还有,关于基督的血液的可靠性,您亲自研究过吗? ”
欧文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前,不愿回答,只好转移话题:“目前首要问题,
是确认克隆的真实性。
还有,这个克隆人,怎么能活过三十岁,打破当前克隆人的最长存活纪录。我
们需要您的许可,才能研究他的基因档案,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尼尔克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表情严肃,线条柔和,双目低垂,
精神集中,一如档案柜中存放的相片上,他当年完成转体三圈的动作前的神情。
“欧文,您了解出生率下降的确切数据。
我不知道是汉堡包食品中的基因改良,还是电磁波的危害,但是,美国人的精
子正面临着灾难。”
“别处也一样。”
“我知道,人口输入也解决不了问题。”
总统眼神空洞,痛苦地沉默着。连他本人,三年来,都带头捐出精子,结合一
位志愿女军人捐出的卵子,想培养出试管婴儿。安东尼奥也一样。他们那些冷冻储
藏的精子,没有使一枚卵子受精,同美国百分之六十的家庭一样。也许仅凭这一点,
他们就很难在下届总统竞选中胜出。
“想一想真好笑,五十年来,专家一直警告我们人口膨胀问题,说什么除非有
一场原子战,否则……结果,原子战倒没有发生……
在不长的时间内,如果不进行人体克隆,人类就会灭绝,难道不是吗? ”
“我估计克隆永远也不会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案,先生。否则,科学家们不至于
又回到有性繁殖阶段。”
“我给您发白色通行证,好让您同桑德森谈判。我见过有关他的采访,此人虽
不健谈,但我可以肯定,他有绝招来提高克隆人的生存希望。如果他愿意把耶稣卖
给您,这可是一个救命产品。”
他拉上了夹克的拉链,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会儿媒体顾问教给他的讪笑,然后恢
复本来的神态:焦虑、脆弱和乐观。希望得到应和,他对着镜子,颤抖着嗓音说:
“我的原籍是爱尔兰,欧文,我不喜欢人们同上帝开玩笑。但是,恕我直言,如果
上帝允许人们在美国的土地上克隆他,这多少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欧文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是一个不坚定的基督徒,在宗教和科学之间摇
摆不定。以他的眼光来看,耶稣本人都未必是上帝自身,更不要说只用了他的一个
原子核的克隆人。
“带上克莱伯尼,以解决法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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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点头,向总统祝周末愉快,然后回到他的黄色壁橱里。那是民主党自他
2002年因其在体细胞克隆领域里的研究成就而荣获诺贝尔奖之后,为他专门建的房
间,用来保留科学委员会的谈话记录。他一生都与克隆有关,他既是克隆科学的受
益者,也是布什禁止克隆政策的积极推行者。
欧文靠在一把老旧的躺椅上,那还是古柏曼时代的东西。他给纪念医院拨了个
电话,接通了外科医生,通知他,因为国事,他还得推迟原订在下周的手术时间,
只好让他的肿瘤再等等。
太平洋上空的天色灰蒙蒙的,狂风大作,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直升飞机
低沉的轰鸣声,伴随着欧文那起伏不定的心情:时而激动,时而踌躇。在他身边,
法官克莱伯尼正在阅读有关人体克隆的法律条文。他曾是著名的律师,在烟草、酒
和快餐行业中,为雇用他的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盈利,也导致了他的对手惨淡经营乃
至倒闭。其后,在第一先生安东尼奥的提携下,他又摇身一变,成为最高法院的大
法官,好帮他处理逃税漏税的官司。
现在,他是白宫的特别顾问。克莱伯尼外表敦厚得像个高尔夫球手,实际上是
个秃鹫:其羽翼的覆盖面无所不至,深思熟虑又精于算计,从不让步也绝不松口。
欧文讨厌他的为人。一登上飞机,克莱伯尼借口问候他的健康,继而提醒他要做好
充分准备,也就是说,一旦医生手术失败,要有足够的法律证据把外科医生告上法
庭。见欧文没有理睬他,又挤挤眼说,届时,他会帮欧文的儿子打赢这场官司。
法官随即埋头研读他的法律条文,而欧文却因他擅自闯进他的私生活而心绪难
平。
欧文最后一次见儿子,是在三年前,在陪同麦克尼尔教授参加都灵裹尸布国际
研讨会之时。在古老的会议厅中,只有稀稀落落的与会者,他是唯一的政府官员。
梵蒂冈发来了电文,恳请大会尊重基督的安宁。在开幕式上,几位科学家刚开始介
绍他们的研究项目,就被疏散到对面的咖啡厅去了,他们被告知会场上布有炸弹。
在咖啡厅里,欧文同几位看上去像联合国观察员的人交谈了几句。他们身上都
佩戴着各种颜色的徽章:“马挪波罗的布幔”,“阿尔让蒂的长袍”,“卡奥的颏
绷带”,“奥维都的盖脸布”。据说这些织物都曾包裹过耶稣的身体。人们的目光
里都有怀疑、仇恨、忌妒。
每人都认为自己的织物最重要,最具权威性,没有得到别人应有的重视。
吸引欧文的,是这些散落民间、又被奇迹般寻回的文物,勾勒出耶稣受难时的
轮廓。
其实,每件织物都映证着同一个历史事件,它们有彼此相吻合的年代鉴定,几
处相同位置的伤口,同一AB的血型,但这些文物的拥有者却彼此对立,断然否定别
人鉴定的可靠性。
这四件织物唯一的共同之处,正如他们高声喊叫的,就是同都灵裹尸布一样,
都保存在充满隋性气体的容器中,以保护这些稀世珍宝,也为了避免引起人们的过
度崇拜。在啤酒的刺激下,这些人的声音高出了八度,更为罗马只为“马挪波罗的
布幔”提供了防止霉菌的经费而愤愤不平,据诽谤者声称,“马挪波罗的布幔”只
不过是一块透明的织物,上面隐约可见人脸的轮廓。代表们分成了两派,大喊大叫
地辩论着,其狂怒和歇斯底里的程度,不亚于足球赛场上的两军对垒的球迷。欧文
很快就离开了这种带有宗教狂热的辩论现场,去找他的儿子共进午餐。
六个月前见过儿子一面,那是在他心爱的女人的葬礼上。她早年与之离婚的雕
塑家也在欧文身边哭泣。令他十分感动:这个超凡脱俗的女人,还能赢得她离异前
夫的爱戴。
离开前,两个男人紧握着她的现任丈夫,同样悲伤的数学家的手,向他致哀。
理查德‘格拉斯纳含着眼泪拥抱了他的父亲,跟着他的继父走了,让欧文那想要和
解的愿望又落了空。
欧文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儿子的出生,会让矛盾四起。这个孩子毁了他们
的夫妻感情,让彼此变得麻木不仁。而在此之前,他们有着火山爆发般的激情,他
们的天空从没出现过一丝乌云。事实上,他只能做一个爱人,父亲的角色不适合他,
他既没有这种愿望,也缺少这根神经,更别奢谈什么天赋。他放弃了努力,而卡罗
琳却指责他忌妒孩子,把他赶到大西洋对岸去克隆他的母牛。他不知卡罗琳对理查
德到底说过他些什么,每次欧文接儿子去迈阿密度假,他们没有过重逢的喜悦,有
的只是紧张、误会和挫败感。欧文没有再婚,“因为孩子的缘故。”这的确是欧文
的心里话。
那是11月的一个星期二,晋升为法国银行副总裁的理查德,邀请父亲去一家日
本餐馆吃饭。厨师的刀削面表演替代了他们的交谈。一小时没有开口,他们有太多
的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欧文咬紧了生鱼片,以免自己哭出声来。面前的男
人多么陌生,但他却有他所钟爱的女人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下巴。一
如在今早的会场上,面对那些孤立的文物,欧文不知该得出何种结论。而现在,面
对儿子,他看到的只是那与他天人永隔的爱人被阳性增强的轮廓,恨自己抓不住其
内涵。他的心绪,就是这样,时常如此纷乱不堪。
在分手时,这位法国银行副总裁说,他深爱他的继父,为了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欧文和他最好不要再见面。欧文点了点头,很理解的样子,伤心地沉默着。目送他
走向走廊的纵深处,欧文觉得他们像两个老情人,为了家庭的安宁,而不得不做出
牺牲。
在那个秋天的日子里,他心头缠绕着两大烦恼,挥之不去:一个是克隆学家关
注的基督血液,让他真伪难辨;一个是晚年无法与成年的儿子和解,让他悲哀无奈。
这三年来,他都明智地选择放手,顺其自然。他的生命的隧道进入了转弯处,前后
都看不到光明,像是躺在铁轨上,等待着迟到的火车。每当他戒酒时,他每个月,
至少有四五次,都做着这类噩梦。
法官克莱伯尼合上了文件夹,总结道:“一切取决于桑德森的专利,包括他在
国外申请的,还有他在1994年,当他的基督诞生时在美国申请的专利。这份专利的
名称是:使用胚胎或非胚胎的,关于牛或非牛的克隆方法……”
欧文被他从沉思中惊醒,他尽量集中起精神,不快地咕哝着:“请别用‘基督
’这个词,谢谢! ”
“那我用什么? 耶稣二世? ”
“这项计划是有名称的,叫欧米茄。”
“好吧,就用欧米茄。总之,这头离死不远的猪,他的专利居然有七十页之厚,
什么都保护到了,还能避开‘人体’这个词,否则,专利审查这一关就通不过。”
“您有复印件吗? ”
克莱伯尼手伸进皮箱,取出文件递给他。
欧文沮丧地翻着资料,里面附有一篇又一篇的论文,图文并茂,从休眠的细胞,
到分裂过程,直至成熟。其中包括人的体细胞,并附有基因码,以及所采用的蛋白
质,来刺激细胞质与所植人的细胞核的交融。桑德森是个天才,此项知识产权专利,
申请的面之广,利之大,几乎覆盖了近三十年来所有克隆实验领域的三分之一。在
这些方法的背后,当然隐藏着产品的版权使用申请问题。而其专利的有效期,一直
延续到2099年,也就是说,不付酬金的话,在这个期间内,没有人可以使用他的发
明。
“当然,也不是天衣无缝的,”白宫的法律专家口气变得和缓了起来,“专利
是以基尼特斯有限公司作为法人而申请的,发明人是桑德森,也是公司的主要股东。
但该公司在2001年解体了,因为它违反了人体克隆法,政府收回了科研经费。现在
让我为难的是,议会正在投票通过废除《禁止人体克隆法》之法,如何使用一条正
在废除的法律,来追溯它的法律效应……”
“克莱伯尼先生,您的目的是什么? 打破贩卖人口的禁令,还是想讨价还价?
您可不是在买一个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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