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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来的文协
中华民国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汉口成立。正在
开大会的时候,敌机空袭武汉。在轰炸声中,大会继续进行,并未少停。那一天,
敌机没能扰散大会。以后,一切困难也都没能使“文协”解体。到今天,“文协”
已有了整整五年的历史。
一个人的事业也许不难于继持五载,一个团体就不这么容易了。想起来,在过
去的五年中,我们很惭愧,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可是,五年的生存,也充
分的表示出,文艺工作者们既没有因生活的困苦而离开岗位,又没有改变了以文艺
宣传尽力于抗战建国的初心。这一点,虽然不足使我们自夸,可是也不妨明白的指
出,使大家更奋勉前进吧。
在文协初成立的时候,大家谁也不晓得应当怎样去作事。但是,在没有详密计
划的情形下,大家却不约而同的决定了做事的宗旨。就是:第一,团结不是一时一
地的事,而是要保持得长远,推展得普遍。第二,大家要多对团体尽力,而不苛求
团体的供应周到,因为文协命定的是个清苦的团体。第三,事事公开。这三点并没
有明文规定,而是一种默契;不是办事的细则,而是大家爱护团体的一点不言而喻
的约束。在今天我们要报告五年来的会务的时候,我们就不能不提这三点,因为我
们所能说出的那些事实都实在以此三点为主动力,我们的团体之所以能延续五年,
也不过是此三点的证实而已。
真的,因为大家晓得团结非一时一地的事,所以总会才能继持五年,而且凡是
与总会接触过的,赶到散至四方的时候就马上组织分会――因此,我们在成都,昆
明,贵阳,香港,桂林,襄樊……都有了分会。
因为大家晓得文协是个命定清苦的团体,所以也就知道非苦干不能有任何表现。
会中的经费,在武汉时,每月都有二三百元。到今天,也不过千余元。以这么一点
点钱,我们要维持一个会所,要按期刊行会刊,要举行种种集会,要与各民众团体
交际联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竟自被我们做到了。在开源方面,我们除了
政府机关的补助,概不接受。我们穷,可是不能随便伸手接钱。在节流方面,我们
就专凭会员们的热心,来替团体赔着钱作事。在武汉的时候,大家给会刊写稿,并
没有稿费。会所迁至陪都,大家的生活更感窘迫,会中才按月拿出一些钱来,愿要
稿费者照付,不愿要的便道谢。近二年来,物价高涨,大家才一律拿稿费。会中拿
不出那么多的钱,乃恳请中央文艺奖助金委员会补助,即蒙批准。会刊才得以继续
刊行,未曾中断过。一方面是表现了会员的苦干精神,一方面也是政府的鼓励所致。
大家支持会刊的这一点精神,也在其他的事务中表现出来:我们开茶会,会员自己
掏茶资;我们聚餐,大家出饭费。除了开年会,我们不曾把钱花在点心茶饭上过。
会中印好的信纸信封是为写公函用的,会员们和理事们全未揩过油,而理事们为会
中通信,几乎永远是白赔邮票。只有一样是我们从来不愿缩减的,就是会所中的灯
油炭水。会所中的设备是极简陋的,但是凡来会所居住的都不用出灯油炭水的费用;
我们虽不能供给饭食,可是多少也教由远道来的朋友得到一点亲密之感,多少教文
协的会所有点文艺之家的样子。这些琐细的事情,似乎值不得写在报告里,可是,
细想一想,这又的确是我们办事的精神。因为有这一点精神,所以大家才相亲相爱,
才大家一心的爱护团体。五年来,我们无论开什么会议,从不流会;无论发起什么
运动,大家总踊跃参加。总会为此,分会也差不多,因为多数的分会是由总会的人
到各处去创设的。他们既晓得总会是怎样苦干,所以分会也应当照样的没有钱而要
办出事来。假若他们等着有了钱再办事,恐怕我们就连一个分会也没有了,因此,
我们可以说,五年来抗战文艺的推动与文协的发展,不是金钱的作用,而是大家苦
干的精神所结的果子。
自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一点也不否认这句老实话。真的,我们有多
少多少事,都因为没有钱而无从举办。但是,我们决不灰心,决不因穷困而停止了
挣扎与努力。明乎此,我们便明白了文协为什么可以用那么少的钱而办出事来,也
就明白了为什么文协有时候显得那么寒碜的样子来。钱并没有控制着我们,不过钱
可也有时候使我们决定作什么和不作什么。在热闹场中,文协多半是不肯露面,因
为我们晓得吃西餐的费用不是我们力所及的。反之,遇到文化劳军和宣传中英中美
新的这类事的时候,我们便一定不肯落后。每次为慰劳将士献金,文协必定走在前
面。我们没钱,但是可以卖字卖文,和捐赠图书去义卖。最近,为文化劳军,我们
奉献了一万多元。至于宣传的文字,政府机关只要委托我们写制,我们必尽力去作。
从台儿庄的胜利,到中英中美签定新约,我们所写的宣传品是有目共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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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办事的另一个原则便是事事公开。文协成立了已经五年,我们敢说它没有
一件秘密的事。有事,必定要大家商议,大家负责去办。因此,五年虽然不算很短
的一段时光,可是我们的会里没有派别,没有因意见不同而发生的笑话。仗着这个,
我们确实作到了文艺界的大团结。
以上是就团结,苦干,及公开三宗旨来说明我们怎样在经费奇窘中支持我们的
团体,至五年之久。以下要报告这团体对文艺与文艺界的影响。顾名思义,文协是
文艺界抗敌协会。既标出“抗敌”的字样,显然的我们是要在抗战中以文艺宣传报
效国家。于是,我们倡导并实际去写制抗战文艺。假若没有这个团体,我们相信也
会有许多文人自动的这样以文字为利器,从事抗敌。但是我们也会想到,有一部分
文人或因生活的方式,或因迎合读者的心理,而仍撰制一些与抗战无关,或且有害
的文字。有了文协――它既是全国文人的组织――情形可就不同了。它有全国的文
人作它的支持者,全国各地的文艺刊物及报纸的文艺副刊的编辑者几乎全都是文协
的会员。这样,文协便成为战时文艺运动的心房。这颗心既因神圣的抗战而跳动,
它就决不容有害的东西掺入血液中。诚然,我们并没有浪费笔墨喊叫打倒谁,但是
我们对抗战尽力的一点真诚,便是以使该被打倒的人自动的隐匿起来了。
文协是个合法的民众团体。往上说,因为有了这个团体,政府在需要宣传文字
的时候,可以委托我们去作;我们自身的困难可以向政府陈诉。在过去的五年中,
我们有多少文字都是受了政府的委托而写制的。我们爱我们的国家,当然乐于服务。
只有一二不明理的人,住在国土上,拿着国家的薪水,而偏偏爱唱不近情理的高调,
才会侮辱我们,说我们是“御用”机关。这个,我们不便去声辩什么;我们只知道
尽力于抗战,和与政府合作,是我们的天职;而我们的团体是有它存在的价值的。
再说,因为我们与政府有这种关系,所以政府才信任我们,关切我们。每逢政府派
遣人员到前方慰劳将士,必定有文协的代表。我们自己发动的事情,象作家访问团,
象增加稿费保障版税的运动,政府都在精神上与物质上予以助援。假若没有文协这
个团体,那就恐怕爱莫能助,政府虽欲加以辅导,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与机关了。
从我们自身的发展上说,有了文协总会,才有各地分会。诚然,各地分会因会
员变动的关系,因总会不能接济经费的关系,便有时候极为活跃,有时候显着沉寂。
但是,即使是昙花一现,也给地方上的文艺工作一些刺激;种子不能尽数白费,撒
下去总会有一点收获。在最好的时候,我们一共有成都、昆明、香港……等处九个
分会。香港失陷,分会当然不复存在。襄樊分会因理事都到别处去工作,一时也告
停顿。现在,分会只剩下了五处。这些分会虽然得不到总会的钱,却都有自己的刊
物;香港分会还出过外国文的小杂志,和世界语的小册子,把国内的战时文艺介绍
到国外去。假若这些刊物都继续出版,文协便替国内各地织成了一个文艺网。可惜,
总会既穷,分会也窘;遂致刊物忽生忽灭,只表现了我们只管今天尽力,不顾明天
如何的精神,而不能持之久远。不过,成都,昆明,与桂林,在今日的印刷困难情
形下,还能维持自己的刊物,也就真正不易了。
谈到文艺本身,我们从文协成立那一天一直到今日,始终是主张文艺须负起抗
战的任务的。有了这一决定,消极的便扫除了浪费笔墨与因循颓废,积极的便给了
文艺以英武爽朗之概。文人们不再在斗室里徘徊微叹,而要出来看看:国土上的高
山大川,听一听炮响,从而为国家民族争一口宁死不降的正气。不错,我们还没有
能写出怎样了不起的作品来,可是这并不因为文艺不可抗战,而是因我们对抗战的
一切还知道的不够。就是由我们所知道的那一点,写成的那一点来看,我们已能明
白的指出:
(一)文艺应当关切它的社会,否则它便是温室中的花草,遇到风雨便马上衰
萎,在战前,我们曾经看见过一些温室养出来的东西,而今可还存在么?
(二)既要关切社会便须认识社会。这就是为何文人在抗战中奔走四方,及到
军队中服务去的原因,他们想认识自己的父老兄弟。在斗室中看着盆景读着明人小
品,而找灵感的时期是已经过去了。
(三)认识了自己的同胞,便须设法使同胞们懂得我们的作品。诗要能朗诵,
小说剧本要写得爽快易懂,都是基于此义。文艺不是以难懂为贵,而是要以深入浅
出的手法,广博的认识,普遍的感诉,成为一种健康的美丽的东西。怎样接受文艺
遗产?诗须能朗诵,和如何朗诵?旧形式宜如何利用?文字应否欧化?大众的语言
应如何采炼……这些问题都是五年来大家所热烈讨论的。为什么?为了因抗战而来
的兴奋,与因对军民的认识,而想革旧树新,建设起民族的新文艺来。这个志愿也
许太大,不是今日的文人的才能所能实现的。但是今日我们已从事讨论,从事试作;
后来者居上,也许有那么一天,真正的民族新文艺会因为我们的辛勤灌溉而结出硕
美的果实的。我们的能力虽很有限,我们的路子可是走对了。想想看吧,假若有一
种文艺,是照着我们的看法写成的――对军民有深切的认识,对社会作有益的指导
与关切,对文字是既通俗,活泼,而又美丽,谁能说这不是应运而生,足以配备起
抗战建国的大业的健美文艺呢?
真的,文协因人穷会穷,实在没有作出多少事情来。但是,上述的一点对文艺
与文艺界的影响,却是千真万确。即使我们要极度的谦虚,我们也不便否认自己的
一点功绩。这点功绩并不是我们今天开一次会,昨天献金一千元那类可以屈指算得
出,脱口讲得来的事,而只是一种影响。可是细想一想呢,影响所及,也许是能有
益于“百年大计”的吧?
关于有日记可查的那些事,不想在这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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