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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一九八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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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 这一九八九年是我刻骨铭心的一年,然而却又是我最无法开口的一年。 假话说得太多了,连我自己也痛恨自己,然而我却又变本加厉地说,而且没有 系统组织,不合理,后来真的是精神失常,我原本的预感成了现实。我现在对这一 年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甚至是模模糊糊。凭良心来说,现在我不是不讲真话,而 是真的对这一年的记忆很不圆满。以下的记忆很不合理,因为我心中只记有这么多, 而且大小不等,或许还有错的也未可知,读者诸君只当是疯人疯语罢。 八九年的春天里,经常刮风,很冷,冷得彻心,我彻夜地做一个差不许多梦: 发了大水,把我困在一个孤岛上,还刮着大风,风向很奇怪,从四面向我所在的这 个岛上刮,刮得我的心脏与肠胃飞上了天,而我人却直往下坠。这个梦连续做了差 不多有一个星期,而且有时还一个晚上做好几遍。我身体猛然消瘦,去了医院,只 说是植物神经紊乱严重而没有其他别的毛病。当时心理咨询还没有兴起,不然我会 去看心理医生的。现在我明白了心理医生,这些病人明明是差不多都知道自己的病 因何而得,而只想把心理上的难受向一个人倾诉而已。病人自己也知道该如何治。 有言:“把自己的痛苦向一个知心人倾诉,痛苦就减少了。”所以说,这心理医生 只是充当病人朋友的身份。心理病患者增多,反之也说明了人世间人情越来越淡, 真朋友越来越少。真朋友越来越少,于是才出现了“心理医生”这个行当,来充当 “求其次的朋友”――不管是否真朋友,反正不认识,即使“心理医生”泄露出去, 关系也不甚大。 我心中起了大恐慌,真的要患精神分裂症了?!――刚好去年我竹云姑姑患了 精神分裂症,失踪了。“生不如死”,患这病而整日疯癫,真不如死了好。就从这 年春天,我有了强烈的自杀念头,但要确切地说出自杀念头的来由,我又说不清楚, 或许是由于常说假话而使心理负担过重,成了性格变态。 mpanel(1); 我到外边儿去散散心,目的就是想换换环境。但由于我有自杀的念头,而且这 念头越来越强烈,并且真的已开始实施――我把每次校医给的安定片积攒起来,并 且到各个药店去买,这药药店不利落地卖,药店每次只卖那么三、二片,我就跑了 好多药店,终于积下了不少的安定片――但我死的念头还没到一定程度,我有好多 的顾虑,怕爸妈伤心,又怕吃下药后难受。我还不能够下定必死的决心。 我离开学校,孙红伟非要送我,他不让我坐车子,非要骑车子送我,那天刚好 是逆风,风大得骑不动车子,他只好罢了,我坐车走。 春天里其他的事情我记不得。 我栖栖慌慌地玩了近一个月,栖栖慌慌使我难忍。 “死,死!”我整日里头脑中充满着对死的向往。 “赶在五、六、七月份之前死,因农历五、六、七月份天太热,人们若来不及 处理我的尸体,那还不要臭了”。 安定片我已经有了九十六片。 一个人的心头若总笼罩着死的念头,当然是显得情绪低落,显得病入膏肓。 临死前,我要见见我的“四人帮”弟兄们,于是打电话告诉孙红伟、艾世清他 们,我病得厉害。 在下午时,他们来了,我见了他们,情绪就好了不少,爸妈很高兴。见过他们 后,我无了心事,决定实施死亡。 晚上,他们先睡下了,我坐在桌前发呆。我听着他们已经睡着那均匀的呼吸, 头脑一片乱糟。我并不是没有了良心,此时,我也想起爸妈平日里对我的好,但我 再也无法忍受这许多的折磨,生也是屈于良心,死也是屈于良心。前几天的晚上, 我在自己的房间中一张张地撕烧数年来的日记。爸爸一个劲地问我:“为什么要烧 东西,烧的是什么东西?”我只含糊地吱唔。然而这没有压倒真假的良心折磨,我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九十六片安定,一把倒入口中吞下后,我心满意足地上床。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什么时间了。我睁开眼:白的墙,白的床,吊针 还扎在胳膊上……原来我已经住了三天医院。在这三天之中,医院也不知道是怎么 回事儿,只能打吊针,爸见我醒来,松了一口气,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推称不知 道。况医院也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儿,都认为我只是这半年来猛然消瘦体质太差的缘 故。据说我吃过九十六片安定的第二天早上,孙红伟、艾世清他们起来返校时,我 也起来了,而且还和他们道别说了几句话,但只几句话后他们就发现我纯粹是潜意 识中的自然反应而不是清醒,就看着把我送入了医院,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不知 道还给他们道过别。 我根本就不想治。爸叮嘱我躺着别动,到我小姑姑家――我雪珍姑姑家就在医 院隔壁――去取饭,可爸爸一出病房,我就出来了,我还能走路,只是已不辨东西 南北。爸爸回来,刚好碰见我呆靠在树下,问我怎么出来了,我还推称不知道。不 知这时爸爸的内心是怎样的情形。 第二天,我推称已没事儿了,就吵着要出院,因为我根本就没想治。爸告诉说, 我刚进医院,医生找不出毛病,妈妈急人乱想法,去找了巫婆。 巫婆说是因为在 东南方有一个姓崔的鬼魂来抓走了我的魂魄。我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小姑姑留我住几天,爸一个人回了家。 星期天,孙红伟来看了我,他问我到底怎么了,我仍回答不知道。诸事不可无 因,任谁也猜不透。他晚上不走,要与我睡在一起,孙红伟本是一个机灵怪,晚上 三哄两骗的,毕竟我的头脑还不清楚,根本斗不过他清清醒醒的有的放矢。我被哄 得说出实情:吃了九十六片安定。这样一夜再无话。第二天他告诉了我小姑姑一声, 带我到了他家,而后陪我到了一院、四院去再检查。 四院门诊上神经科是一位女医生,她问我怎么了,孙红伟代答说是头晕、失眠 等,这女医生随即让到楼上用仪器检查。照看仪器的是位小伙子,小伙子正半躺着 看报纸,因为无事。他让我坐直了,把上衣掀开,我觉得已经在医院呆了好几天没 有洗澡,身上一定很脏的,就磨磨蹭蹭的不愿掀,这小伙子不如意了,他说:“你 怎么了,又不是女孩儿!”一把拉住我的衣服掀开,结果仍然没什么呀,植物神经 紊乱而已。孙红伟告诉女医生说是吃了安定片。女医生的态度 很不好――我现在 觉得,自杀是最没出息的行为――填过单子:植物神经乱,安定中毒,收入住院。 填过住院单离开。 走在大街上,我仍然辨不确切东西南北。一老太太在卖鸡蛋,孙红伟顺口问了 问价格,说的大概是三毛多,我还以为是一斤,谁知却是一个,我差一点儿与老太 太发生口角。孙红伟催让快走。 回来后,孙红伟把单子交给我姐姐看了(其时,我姐姐与姑姑一同经营服装生 意),姐姐就去叫爸爸。据说是爸爸看了住院单很恼火:平日里把你宠得如块儿宝 似的,还有什么不如意的。是啊,有什么不如意的呢?一点儿也没有,我的所为, 在别人看来是毫无道理的,但他们怎知我内心所受的煎熬。 我不愿让孙红伟老跟着,骗他说我要上厕所,跑了出来。大街上人群熙攘,我 只要汇入人群中,当然他就不好找了,于是我一个人游荡。路过中医院门口,心中 一动,我进了中医院,告诉医生说我头晕。小医生挺能的,他看我走进去就让坐下 (当时没有病人):“你说吧。”我只说了头常晕。“接着说。”医生催。“没了。 ”“不,还有,你的脸色不正常。”我就又骗这小医生:“我家只有一个姐姐,姐 弟二人相依。前段时间姐姐出了车祸,我好难过,心痛难耐,吃了些安定。”小医 生劝导一番――这劝导虽然真心,但无疑于隔靴搔痒,但怪我骗了小医生――给开 了些谷维素之类的药,用以调节神经。 中午时分,我到姑姑家去,爸爸他们已经来了。他们找我没有找到, 很生气, 爸不让我住院,说医院不如家中条件好。 夜里,爸陪我,我不让,让孙红伟陪。爸因我头脑还不是甚清醒, 非要套我说 话,我就发疯。 第二天回了家,因为我家、孙红伟家、小姑姑家都相距不算十分的远,所以孙 红伟常跑来看我,然而我心仍不死:我一定得死。 一天,孙红伟与我一同散步,遇上邻舍一位,他与我打招呼,我理也没理,直 直地走了过去,我听见他在背后说:“这娃还要出事,怎么一脸的死气不退。 ”当 然了,心中满是死的念头,脸上怎么能没有死气? 我设计了好多种死法:用钢针在胸膛上试过,可当我把钢针尖放在心口上时, 只觉得心脏在拚命收缩,手怎么也不听使唤,狠不下心自然手就无法用力;去跳河, 可我在伙伴中泳技最高,一入水,不由自主地凭潜意识就不往下沉而浮起来;到“ 舍身崖”吧,可一到高处就头昏……“千古艰难唯一死”,还是吃安眠药吧,无痛 无苦,前次可能是因为药力不够,被救了过来 ,这次多吃些。 我又跑了好多家药店,只买到了二十三片安定。在我已经灰心的时候,有一家 药店,老医生不在,只有一个小娃娃在照看一会儿门――老医生其实是前脚刚走― ―小娃娃约六、七岁光景,听说买药,也不问药性如何,能不能卖。我问小孩能买 多少,小孩子不懂事儿,他找了找说只有两瓶,那我就全要。我还怕医生回来,拿 了药马上就走。?难道二百二十三片还要不了命么?我记得在一本儿什么书上见到, 说有一个小孩儿,只吃了六七片,结果要了命。 实施吧。 那天晚上,我又将死的计划付诸现实。 我要死了。我认为这次绝对死得掉――为了增加可死的保俭系数,还准备了一 小瓶氧化乐果――所以,我觉得很开心,一把吞下了这二百二十三片安定。 第二天早上,忽听到弟弟推门叫我吃饭,我一个翻身起来了,随之一头栽倒在 地,立即就没了念头。一系列的所为只是条件反射而已:小弟一喊,我就翻身答应。 我又不醒人事了。 这一次二百二十三片安定,我感到并不如九十六片效果大:我还能间断地醒来 一会儿。一家人都坐在床前低声地――其实是药力使得我的听力几乎要消失――说 着话。 到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了人。我什么也没有想(我根本不会想了), 凭着朦胧的眼光(药力使得眼已看不清东西了)摇摇晃晃的去取来我藏在边儿上的 氧化乐果――我服用安定的历史已经近乎一年了,我想会有抗药性,若二百二十三 片还死不了,就用这氧化乐果,这下子用上了―― 一口吞了下去。爸爸刚好进来, 我觉得爸对我打了一记耳光(爱极而恨哪),但我感觉到并不甚清楚。这乐果可不 象安定那般柔和,它特别辣喉咙,有极强的腐蚀性。我所做的一切已根本用不上思 维了,完全是意识深处那个神秘的东西在支配着我。 一切我都不知道了,但迷迷糊糊中他们问我话,我就胡言乱语,前后不搭。我 是时而有了点儿感觉,时而什么也没有,有知觉时也睁不开眼,隐隐约约听见爸与 叔叔在争吵,叔叔让赶快送医院,爸不让送,爸非让先在家中实施一番急救。有那 么一阵子,爸绝望地叫“不行了。”我就在潜意识中说:“我还活着。”到天快黑 的时候,才送往医院。 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天。叔叔来到我床前, 见我睁开 眼睛,问我认不认得他,我用力地说:“是叔叔。”他们见我还认得人,有了些许 放心。姑夫来看我了,坐在床前:“安心住着。”我点点头。大姑姑也来了,满含 着泪。妈妈也哭,我费劲儿地劝慰妈妈:“别哭,妈,我没事儿。”我越劝妈妈越 哭。 不知第几天,我可以有些许的思维了――起先是一点儿思维也不能动,一动就 昏迷――我在清醒的间隔中,看见那么多人为了我而劳碌,我忽儿良心发现:“我 不能死。”况且这两次自杀均不能成功,认了吧。我就顽强地与毒素抗争到底。 孙红伟的家人也来了,而且孙红伟还留在了医院陪我。 大哥哥来了,在大哥哥看来,我是在为了工作的不如意而自杀的。他在我醒来 的间隔中,告诉我,他已给我谋求了一份十分好的工作。我明白大哥哥的用心,随 顺着大哥哥的话,我就答应着。我虽然也说不上到底为什么而自杀,但绝不是为了 工作的事儿,我只是看见别人为了我太操劳了,而顺着大哥哥的话溜下去,我与大 哥哥二人都在欺骗对方,但这善意的欺骗还是令我现在想来很感动的。 夜里,大哥哥就坐在我床前打一会儿盹。忽然,我听见大哥哥一阵急喊,继而 大哥哥又叫医生:“大夫、大夫,他不会出气了!”人们急速地跑步声,小弟的抽 咽声,这一切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看见面前出现一片桔红色的亮光,很耀人很耀 人,那亮光还有很大的吸引力,我极想向亮光处靠近,我很喜欢那亮光,真如水晶 红一样――其实我平时并不独独地喜欢红色,然而这时候我就极力喜欢这红色的亮 光――但我却移不动半步,那红光只喜欢却得不到。我耳边有医生、家人的说话声, 我想拚力地大声叫喊:“我还活着,你们别吵,让我安静!”可我也知道,我并没 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话只会在心中打转儿,却冲不出口。我不会说一句话!大哥哥 一声绝望的哭声:“没救了!”号啕大哭。我心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只是顽 强地觉得,我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我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睁开眼,原来医生正在给我做人工呼吸。这可 真是到生死界中走了一遭――以后我遇见一本外国人写的《死后见闻》,看过后觉 得应该是可信的,因为人不呼吸后真的不是什么都没有。说人临死时,都会看见面 前出现亮光,这点儿绝对的不虚假。 我还没好,倒把大哥哥也拖病了,还是让爸爸来侍候我。从入院到现在已经好 几天没吃过一点儿东西了。一次醒来后,爸问我饿吗,我就问爸想吃一点儿桔子, 爸买来了桔子,让我仅只呷了一点儿桔子水,再吐出桔子――这件事我还记得很清 楚:我太饿了,吃桔子水时连眼睛也睁不开――正吃时,医生来了,马上急促地催 着让拿走桔子,不能让吃。据说吃过桔子水后当晚就肚子疼,但这个我就不记得了。 随后几天,我渐渐好转,但有时发烧得厉害,药物降不下来热度,就用物理方 法,酒精擦个不停。 情势慢慢得到控制,好多了。我这才七零八落地听他们说这已经十几天了。据 说刚刚开始时,我一喝下氧化乐果,好在爸爸自己原本是医生,顺手抄起硫酸铜溶 液就灌,催吐,又洗胃,毕竟家中医疗条件差,说看着看着测不出血压了,叔叔们 急着要往医院送,爸爸不让,说这血压已将完,这正是紧急时候,这时若一上车子, 一个颠簸还不是死定了。紧赶着抢救了一阵子,情况微有起色,方才往医院送。转 了好几家医院都不收,虽然我不明白,但这二百二十三片安定始终在意识中牢牢记 着――我不明白为什么牢牢记着这个二百二十三――在往医院的路上,有那么一阵 子我记得还睁开了眼,问这是什么地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聚海儿叔叔。我还听见 爸爸在让小哥哥再买一把手电筒。还有,在一家医院中(不过我记不得是哪个医院 了,因为当时我并不清楚,只能隐约地听见有说话),医生只检查了一下子,给导 了尿。送到急诊室后,司机与爸爸道别我还能隐隐听见。住进急诊室后,先是医生 问了爸爸一些情况。到这儿又再洗胃,我睁开了眼,好象是用了两大茶缸水,后来 据家人说,不是两茶缸,而是一桶半。 在同一间病室中,还有另一个病人,我从来没见过――我清醒过来时,这病人 已转院走了――耳边总有医生训斥那个病人的声音,那个病人一连声地“哎哟”个 不停。医生说他是已经没事儿了,这个“哎哟”成了他的习惯。 我刚住进医院,有些许的清醒时,好象是与医生不甚配合,但我很坚强:已经 自杀两次了,怎么又把我送入医院?!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连选择死的权利也被家 人剥夺了!既然是自己寻死,有什么可“哎哟”的?既然怕难受,当时何必寻死? 我一见护士来打针,就用力地说:“不必打了。”在住院其间,我始终没有叫唤过, 连医生也赞我坚强。据说,开始医生问我到底吃下去多少药,我迷糊中也记得是二 百二十三片。“怎么可能?吃那么多还怎能活着?”据说我还与医生辩:赵医生已 让我吃了一年多安定了。大夫问是哪个赵医生,我说就是校医。 大剂量的阿托品注入了我的体内。先吃的乐果是剧毒,阿托品也是剧毒,以毒 攻毒把我害得不轻,但因为我平日身体就弱,据说别人此时令家人按不住,而我打 下这许多阿托品以后仅只是说了些胡话而已:“我要去厕所。”“若王老师来了怎 么办?”谁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医院可真不是个好地方。一个晚上,我迷迷糊糊地觉得外边儿送来了一个病人, 可医生去看时,却早已死了,一个妇女大声痛哭。原来是她的小孩子,晚上坐着乘 凉时摔了一跤。孩子刚会走路,现在各家都是独子,当时一见情况异常,马上送往 医院,可解开怀看时,已经死了,当然伤心异常。 还有一个,是白天,但我当时还是迷迷朦朦。是一个犯人,用绳子上吊自杀, 被送到医院,没有送往急诊室又拉走了,因为发现已经停止呼吸。 这毒素是已经得到了控制,但对我的身体可是一个大大的摧残。我躺在病床上, 护士过来了,可我看起来却是两个人,看什么都是双的,听什么都如同蚊子一样声 音小得很。 我慢慢可以起来了,起来坐在病房门口,听别人都在急切地谈论着北京学生在 闹学潮了,很厉害。人们谈起王丹、吾尔开希、柴玲等人,人们都极关心北京的情 况到底怎样。医生每天来巡视一番病房,护士每天来打针,如此观察着过。 住医院久了,心中发闷,于是就准备出院,急诊室又给开了不少阿托品片,让 按时吃。一出院,我是住在小姑姑家,小姑姑家距这家医院很近。 在医院时,看到别人都是为我一个而劳碌,促使我产生了活的意志,但这时好 了,这内心深处求死的念头竟然又泛了起来:我既然立下志向要死,怎么能为了别 人而活呢,还要死! 小姑姑有事儿到大姑姑家去了,姑夫赵保良也不记得干什么去了,反正是姑姑、 姑夫都不在家,只剩下我与小表弟赵晓强二人。晓强要上学去,我就保证每天晓强 上学能吃上饭而已。什么事儿也不做会感到无聊,因为人少,只我与晓强两个人。 我做的饭绝对好吃,晓强说我做的比我姑姑做的好吃,也比郭红辉――我大姑姑的 女儿。有一段时间她在东街上学,吃住就在我小姑姑家。吃住在这儿,自然得放勤 快些,就帮做饭,实际上郭红辉在自己家也不愿做活儿的――做的饭好吃。 我凭什么要活泥?可自杀搞得众人都不安生也不好。我该想个什么办法不知不 觉地死去呢? 曾见过一篇短文,说有一个人因为嫌晚上太热,睡觉时就用电扇对着自己吹了 一夜,但第二天人们却发现他已经死了,电扇仍然在转着。后来医生说是人太热, 经电扇吹个不停,人又瞌睡了,风降下了体温使得血液冻住了,因而人被吹得死了。 现在想来,这篇短文的可信度实在值得怀疑,假如这个人本来有病还有点儿可信度, 若这个人本是个健康人,这样的事儿就几乎是在乱扯。 在八九年那个时候,我相信了电扇可以吹死人。既然如此,我何不这样去死呢? 晚上我睡在沙发上,开着电扇照直我吹。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又怕死了后有人 来搬动尸体要验尸呀什么的,我就用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崔”字――上一次 巫婆说我是被一个姓崔的鬼魂缠住了,我这次就以之攻之,以引开耳目――然而晚 上呢,晓强半夜里起床撒尿,就把电扇关了。等他重睡下,我又打开电扇 。 第二 天我仅只是觉得头痛而已,照样活得好好的。 第二晚,我先睡在床上,晓强见我睡床,他就去睡了沙发,沙发上应该说凉快 好多,睡起来要舒服些,也并不是我关心他,而是我若先睡沙发,开电扇,一睡着 晓强就要关电扇。此时我精神仍不正常,虽然晓强还是一个小孩子,但也不与我一 样――可能是他的潜意识中有些怕我发疯。晚上我等晓强睡着之后,用毛毯把晓强 盖住,连头也蒙在毯子中,而后我就又拉过一张沙发,用电扇对着我自己吹。我盖 住晓强是怕电扇吹住他,我想我自己要死,可不能让人家也陪我死。晚上晓强热得 浑身淌汗,我就叫醒他――我自己心中有死的念头反而更睡不着――“晓强,晓强, 怎么淌那么多汗,病了吗?我送你到医院。”晓强被我一折腾,迷糊了过来,看见 我那个样子,赶紧溜到房间:“没事,没事。”我半夜里要折腾人家,人家自然看 我是发疯因而害怕了。 白天晓强上学去了,我看电视又看得腻了,无所事事。姑夫是做官儿的人,做 官儿的人家中豪华但却无有书架,连想看本儿闲书也找不到。我就去商业街,帮着 姐姐照料商店,商业街是个五花八门的世界,每天都发生些很有趣的事儿,那都是 写小说的材料,与我这些无关。比如象温州人说话如吵架,隔壁那对温州兄妹整日 里也不知是说话还是吵架,但从亲密程度看来不象吵架,可是调门实在不好。他们 吃鱼非要把鱼晒干,实在是怪……有一天,孙红伟的母亲刚好来到这儿,我明明看 见了,却故意装做没看到。她就与我姐姐打招呼――我在医院时,孙红伟的家人与 我的家人都看我,使得都认了个清楚――我也不知为什么不想理她,可能是“她待 我太好了,要远离”这个念头的持续。 我实在无聊,有一天信步走到书报亭,站在外边儿浏览一下:《故事会》、《 童话大王》……五花八门,花花绿绿的。我一直往下看:《少男少女》。我的眼睛 一亮,“这可是一本新杂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致翻了一下,特别好看。广 州出的,当时的价格为九毛钱一本,我就买了一本。 在姑姑家呆得不舒服了,我就回家。我神经兮兮地什么人也没有告诉,到天快 黑时独自回家。而且连车也没有坐,是走路的。走到半路时,下了一阵大雨,把我 淋了个透湿。我从出院到现在没有走过几步路,这一路走得我腿脚酸疼,走走歇歇, 到家时已是半夜时分。我是先到奶奶的房间儿中去了,因为我最担心奶奶,奶奶已 经七十多岁了。当时自杀我就担心奶奶受不了刺激,虽然说以前奶奶与爸妈不和, 但随着叔叔家孩子的长大,我家、叔叔家都待奶奶很好,奶奶待我们弟兄很亲的。 我在医院中一大清醒,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奶奶怎样了,爸爸告诉是奶奶好得很,但 我总怕不踏实,所以回来就到奶奶那儿去了。在路上时,我头脑中就想起小时候大 人们给讲的那些关于“鬼”的故事:“鬼”喊人是不超过三遍的。“我半夜里回家, 奶奶该不会认为我是个鬼魂吧?”老人们夜里睡得少,我推门一喊“奶奶”,头一 声奶奶就答应了,急忙起来,我又一连喊了三四声,为的是让奶奶放心:“我是个 活人。”现在细想,这其实是多此一举,奶奶根本不怕。那晚是弟弟在奶奶那儿睡, 奶奶不怕但弟弟害怕,他一直往毯子下缩,奶奶喊了他好几声,他才装着好象才醒 过来一样应了一声。奶奶安顿让我与弟弟同睡,我感觉到弟弟是缩了又缩。 第二天早上爸爸端了鸡蛋来喊我我才醒,我是走路太累了,奶奶昨晚安顿我睡 下后就去对爸妈们说了,可我不知道。 因为奶奶老了,老人家没什么事儿,就让我与奶奶住一个房间,随时给我好东 西吃。在那一段时间中,我吃了不少鸡蛋,以致于我的嘴馋了。 这一段时间我无事做。 到下一期《少男少女》出来后(这杂志当时是双月刊),我就让姐姐给买一本 回来。这杂志上边儿有一则启示:招收第二期记者培训班学员,反正我没事儿,就 当是玩儿吧,报了名。 我参加的第二期记者培训班,记不得是第几班了,也记不清老师是哪一位,好 象老师是广东作协通联部(或创联部,我对作协的组织机构并不清楚)的部长(或 是主任),叫什么雄。记者培训班是发了两本书让自学,而后布置了几次作业。第 一次作业是一篇消息,我就写了乡中刚好有了一种传染病,于是医生来治疗,我采 访提纲没有写好,我写的“目的是表现社会各界对学校的关心”,老师说若能改为 “目的是使学校重视卫生”什么的,则更好。反正我当时猛然觉得老师的改法真的 是比较高明。第二次作业是让写一篇人物通讯,我写的题目是《这仅只是起步》, 介绍的孙红伟怎样学文,并开始在《洛阳教育》上发表了《请到山中来》,这次作 业被留下备用。第三次作业是让写一篇事件通讯或非事件性新闻稿,我就写关于中 学生自杀的事,因为我自己自杀过,还看见卢成伟自杀过,还有个女学生自杀过, 我大哥哥还为此写了一篇文章《一个中学校长的自白》:“……这年夏天,我的一 个学生自杀了,大剂量的阿托品没有能够挽救这个学生的生命,这个学生临终时说, 奶奶老了,别让奶奶太难过。这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是他自杀了……我们现在 的教育制度培养了什么样的人才啊!……”对于自杀,我是深有体会,我自己也被 自己的文章感动了,老师批改时也很动情,这篇文章也被留下来备用。第四次作业 是考核,或写消息、人物通讯、或事件通讯、非事件性新闻稿,什么都可以,我忘 记了写的什么,最后我被评为优秀学员,被聘为《少男少女》中学生记者。 悄无声息地,到了秋天。这个秋天,我在大姑姑家住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一天 郭红辉回来了,是星期六么,她是原本一心想上中专、中师,故意不上高中,可到 这时,无奈也只能上高中了。在二中有《春笋报》社寄给我的几封信,她给带了回 来。我原来参加《春笋报》举办的征文比赛,这时来信让参加报社办的文学班学习, 反正无事,我也就参加了。可在这文学班, 我只图玩, 哪儿有那许多的精力去写 文章,就还是给《少男少女》杂志社的几篇文章,原样又送到南京,但南京的贺景 文老师却把这几篇文章给贬得一塌糊涂。我愈发相信:文章自古无高下,只在主公 暗点头。 我已经想不起其他时候干了些什么事儿,就该到春节了,春节时我写 了一幅 对联,虽说记不清词了,但当时很引人注目。我们这儿春节期间有下棋的习惯,人 们一有闲暇,就展开棋盘,跳马、飞象地干开了,我的棋艺不算太臭,但差不多只 是看,但我每次看,总有不少收获。我在初一那一天几乎是整整的看、干了一天, 晚上我操笔写了一篇《对奕》,以后就发在南京《春笋报》上。全文如下: 在各种游戏中,我喜欢公平的交易。于是,我最爱下棋,经常着迷于棋盘。在 这隔这条楚河汉界的六十四个方格、三事儿枚棋子所组成的这一方神奇的天地里遨 游是我的头桩趣事。 下棋,应有将相之才,恢宏之度,我想当将军,时常吟读兵书,满脑子用兵布 阵,可惜眼睛近视,于是只有面对棋盘,来做一次将军。指挥人马,或冲锋陷阵, 或稳固防守,与对方展开战斗--斗智、斗力、斗志、斗勇,满怀信心地争取胜利。 我参加棋战大小数十次,无奈何山外有山。但每逢寒暑假、星期天,我总林与友战 棋。对奕者,有粗犷豪迈,有冷静善思,总给我以启迪:不但森精于算度,还要善 布奇兵,更要临危不乱,坚定自若。 星期天,我与我们的校长对奕。学校的那盘棋已使他焦头烂额,罢棋已数年了, 我自感战胜他是稳操胜券,于是忘乎所以,趾高气扬。当兵将就位,我就按谱布兵, 只觉气顺心畅。忽观得一兵“好棋”,急不可耐,挥刀扬马,奋力上前攻城掠地, 当仁不让。然就在此时,棋势大变:我宛如舟入迷津、身入大山,扑朔迷离,不知 所措,处处犯禁,时时犯忌,大有陷入八卦之阵,寸步难行之感。我的棋势已是困 难局面。然我并不气馁,周围的看客都说我输了,可我仍然坚持到底,没有轻率地 认输,想再努力地坚持一下以产生新的希望。然而没能,最后还是输了,“这,这 可是著名的布阵法啊。”“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拉长了声音笑着说。是的, 书固然重要,而做书的主人才是最可贵的。 又一局了。 上局赢,这局他未必能赢;上局输,这局我未必再输。“棋子是圆的”,楚河 汉界,分庭抗礼。仔仔细细地运算、计算。一番力量、智慧的较量;勇气、意志的 检验。小卒子明知没有退路,仍勇敢冲杀;战马无有近道,便迂回前进;大炮隔山 开火,对准远方的目标;忠诚的卫士,紧紧地保卫在老将左右......我没有为上局 的失败而懊恼沮丧,在一片炮火连天的、战马嘶鸣的战场上运筹、努力,终于将死 了对方的老将,赢得了胜利。 象棋这门战争的艺术,它那奥妙无穷的技法,惊心动魄的场面,峰回路转的悲 喜剧局面,无一不牵动着每一位奕者。对奕之乐在于:妙着连出时,自我陶醉;破 绽露出时,仰天长叹,真可谓如痴如醉。 胜胜败败,败败胜胜,总是一家胜利一家败。最后偃旗息鼓之时,来个握手言 好:下棋也就下出了洒脱的棋风,这也是人道。棋道与人道总是相通的。 来,让我们也对奕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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