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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伪满十四年 八 几个“诏书”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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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几个“诏书”的由来 在伪满学校读过书的人,都被迫背过我的“诏书”。在学校、机关、军队里, 每逢颁布一种诏书的日子,都要由主管人在集会上把那种诏书念一遍。听人讲,学 校里的仪式是这样的:仪式进行时,穿“协和服”[注]的师生们在会场的高台前列 队肃立,教职员在前,学生在后。戴着白手套的训育主任双手捧着一个黄布包,高 举过顶,从房里出来。黄布包一出现,全场立即低下头。训育主任把它捧上台,放 在桌上,打开包袱和里面的黄木匣,取出卷着的诏书,双手递给戴白手套的校长, 校长双手接过,面向全体展开,然后宣读。如果这天是五月二日,就念一九三五年 我第一次访日回来在这天颁布的“回銮训民诏书”(原无标点): 朕自登极以来,亟思躬访日本皇室,修睦联欢,以伸积慕。今次东渡, 宿愿克遂。日本皇室,恳切相待,备极优隆,其臣民热诚迎送,亦无不殚 竭礼敬。衷怀铭刻,殊不能忘。深维我国建立,以达今兹,皆赖友邦之仗 义尽力,以奠丕基。兹幸致诚佃,复加意观察,知其政本所立,在乎仁爱, 教本所重,在乎忠孝;民心之尊君亲上,如天如地,莫不忠勇奉公,诚意 为国,故能安内攘外,讲信恤邻,以维持万世一系之皇统。朕今躬接其上 下,咸以至诚相结,气同道合,依赖不渝。朕与日本天皇陛下,精神如一 体。尔众庶等,更当仰体此意,与友邦一心一德,以奠定两国永久之基础, 发扬东方道德之真义。则大局和平,人类福祉,必可致也。凡我臣民,务 遵朕旨,以垂万囗。钦此! 诏书共有六种,即: 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的“即位诏书”; 一九三五年五月二日的“回銮训民诏书”; 一九四○年七月十五日的“国本奠定诏书”;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的“时局诏书”; 一九四二年三月一日的“建国十周年诏书”;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的“退位诏书”。 “即位诏书”后来为第五个即“建国十周年诏书”所代替。一九四五年八月十 五日的“退位诏书”,那是没有人念的。所以主要的是四个诏书。学生、士兵都必 须背诵如流,背不来或背错的要受一定惩罚。这不但是日本在东北进行奴化的宣传 材料,也是用以镇压任何反抗的最高司法根据。东北老百姓如果流露出对殖民统治 有一丝不满,都可能被借口违背诏书的某一句话而加以治罪。 从每一种诏书的由来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灵魂如何在堕落。前两个我在前面 说过了,现在说一下第三个,即“国本奠定诏书”是怎么出世的。 有一天,我在缉熙楼和吉冈呆坐着。他要谈的话早已谈完,仍赖在那里不走。 我料想他必定还有什么事情要办。果然,他站起了身,走到摆佛像的地方站住了, 鼻子发过了一阵嗯嗯之声后,回头向我说: “佛,这是外国传进来的。嗯,外国宗教!日满精神如一体,信仰应该相同, 哈?” 然后他向我解释说日本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神裔,每代天皇都是“现人神”,即 大神的化身,日本人民凡是为天皇而死的,死后即成神。 我凭着经验,知道这又是关东军正在通过这条高压线送电。但是他说了这些, 就没电了。我对他的这些神话,费了好几天功夫,也没思索出个结果来。 事实是,关东军又想出了一件事要叫我做,但由于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正因 发动的张鼓峰和诺门坎两次战事不利,弄得心神不宁,一时还来不及办。后来植田 指挥的这两次战役都失败了,终于被调回国卸职。临走,他大概想起了这件事,于 是在辞行时向我做了进一步的表示:日满亲善,精神如一体,因此满洲国在宗教上 也该与日本一致。他希望我把这件事考虑一下。 “太上皇”每次嘱咐我办的事,我都顺从地加以执行,惟有这一次,简直叫我 啼笑皆非,不知所措。这时,胡嗣瑗已经被挤走,陈曾寿已经告退回家,万绳(木式) 已经病故,佟济煦自护军出事以后胆小如鼠,其他的人则无法靠近我。被视为亲信 并能见我的,只有几个妹夫和在“内延”念书的几个侄子。那时,在身边给我出谋 献策的人没有了,那些年轻的妹夫和侄子们又没阅历,商量不出个名堂来,我无可 奈何地独自把植田的话想了几遍。还没想出个结果,新继任的司令官兼第五任大使 梅津美治郎来了。他通过吉冈向我摊了牌,说日本的宗教就是满洲的宗教,我应当 把日本皇族的祖先“天照大神”迎过来立为国教。又说,现在正值日本神武天皇纪 元二千六百年大庆,是迎接大神的大好时机,我应该亲自去日本祝贺,同时把这件 事办好。 mpanel(1); 后来我才听说,在日本军部里早就酝酿过此事,由于意见不一,未做出决定。 据说,有些比较懂得中国人心理的日本人,如本庄繁之流,曾认为这个举动可能在 东北人民中间引起强烈的反感,导致日本更形孤立,故搁了下来。后来由于主谋者 断定,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在下一代的思想中就会扎下根,在中年以上的人中间, 也会习以为常,于是便做出了这个最不得人心的决定。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不 但引起了东北人民更大的仇恨,就是在一般汉奸心里,也是很不受用的。以我自己 来说,这件事就完全违背了我的“敬天法祖”思想,所以我的心情比发生“东陵事 件”时更加难受。 我当了皇帝以后,曾因为祭拜祖陵的问题跟吉冈发生过争执。登极即位祭祖拜 陵,这在我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是吉冈说,我不是清朝皇帝而是满蒙汉日朝五民族 的皇帝,祭清朝祖陵将引起误会,这是不可以的。我说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自然 可以祭爱新觉罗的祖先陵墓。他说那可以派个爱新觉罗的其他子孙去办。争论结果, 当然是我屈服,打消了北陵之行,然而我却一面派人去代祭,一面关上门在家里自 己祭。现在事情竟然发展到不但祭不了祖宗,而且还要换个祖宗,我自然更加不好 受了。 自从我在旅顺屈服于板垣的压力以来,尽管我每一件举动都是对民族祖先的公 开背叛,但那时我尚有自己的纲常伦理,还有一套自我宽解的哲学:我先是把自己 的一切举动看做是恢复祖业、对祖宗尽责的孝行,以后又把种种屈服举动解释成 “屈蠖求伸之计”,相信祖宗在天之灵必能谅解,且能暗中予以保佑。可是现在, 日本人逼着我抛弃祖宗,调换祖宗,这是怎么也解释不过去的。 然而,一种潜于灵魂深处的真正属我所有的哲学,即以自己的利害为行为最高 准则的思想提醒了我:如果想保证安全、保住性命,只得答应下来。当然,在这同 时我又找到了自我宽解的办法,即私下保留祖先灵位,一面公开承认新祖宗,一面 在家里祭祀原先的祖宗。因此,我向祖宗灵位预先告祭了一番,就动身去日本了。 这是我第二次访问日本,时间在一九四○年五月,呆了一共只有八天。 在会见裕仁的时候,我拿出了吉冈安直给我写好的台词,照着念了一遍,大意 是:为了体现“日满一德一心、不可分割”的关系,我希望,迎接日本天照大神, 到“满洲国”奉祀。他的答词简单得很,只有这一句: “既然是陛下愿意如此,我只好从命!” 接着,裕仁站起来,指着桌子上的三样东西,即一把剑、一面铜镜和一块勾玉, 所谓代表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向我讲解了一遍。我心里想:听说在北京琉璃厂, 这种玩艺很多,太监从紫禁城里偷出去的零碎,哪一件也比这个值钱,这就是神圣 不可侵犯的大神吗?这就是祖宗吗? 在归途的车上,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回到长春之后,便在“帝宫”旁修起了一所用白木头筑的“建国神庙”,专 门成立了“祭祀府”,由做过日本近卫师团长、关东军参谋长和宪兵司令官的桥本 虎之助任祭祀府总裁,沈瑞麟任副总裁。从此,就按关东军的规定,每逢初一、十 五,由我带头,连同关东军司令和“满洲国”的官员们,前去祭祀一次。以后东北 各地也都按照规定建起这种“神庙”,按时祭祀,并规定无论何人走过神庙,都要 行九十度鞠躬礼,否则就按“不敬处罚法”加以惩治。由于人们都厌恶它,不肯向 它行礼,因此凡是神庙所在,都成了门可罗雀的地方。据说有一个充当神庙的“神 官”(即管祭祀的官员),因为行祭礼时要穿上一套特制的官服,样子十分难看, 常常受到亲友们的耻笑,有一次他的妻子的女友对他妻子说:“你瞧你们当家的, 穿上那身神官服,不是活像《小上坟》里的柳录景吗?”这对夫妻羞愧难当,悄悄 丢下了这份差事,跑到关内谋生去了。 关东军叫祭祀府也给我做了一套怪模怪样的祭祀服,我觉着穿着实在难看,便 找到一个借口说,现值战争时期,理应穿戎服以示支援日本盟邦的决心,我还说穿 军服可以戴上日本天皇赠的勋章,以表示“日满一德一心”。关东军听我说得振振 有词,也没再勉强我。我每逢动身去神庙之前,先在家里对自己的祖宗磕一回头, 到了神庙,面向天照大神的神龛行礼时,心里念叨着:“我这不是给它行礼,这是 对着北京坤宁宫行礼。” 我在全东北人民的耻笑、暗骂中,发布了那个定天照大神为祖宗和宗教的“国 本奠定诏书”。这次不是郑孝胥的手笔(郑孝胥那时已死了两年),而是“国务院 总务厅”嘱托一位叫佐藤知恭的日本汉学家的作品。其原文如下: 朕兹为敬立 建国神庙,以奠国本于悠久,张国纲于无疆,诏尔众庶曰:我 国自建国以来,邦基益固,邦运益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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