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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定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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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定居北京 白石的诗,樊樊山很是赏识,一卷“白石诗草”在樊樊山的指点下,白石又仔 细推敲、整理,最后装订成册。樊樊山为之题记,称赞他的诗是“意中有意,味外 有味”,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十年后,这卷诗稿以《借山吟馆诗草》的名义列行于 世,樊樊山的这篇序印在卷首,这是后话了。 二次进京,认识陈师曾,两人成为莫逆之交,是白石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件 事。 朋友之间的情谊是很难用时间来衡量的,有人相处了一辈子,却没有成为患难 之交,有的只有数月的过从,却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白石从这几十年的生涯中, 悟出了这深刻的道理。 离京前的一天晚上,他写了一首诗寄给陈师曾: 槐堂之月爽如秋, 四壁嘉陵可卧游, 尘世几能逢此地, 出京焉得不回头。 回到茹家冲,已经是十月初十日。春君和孩子避难在外,尚未回来。他的家被 洗劫一空。土匪横行,兵匪一体,肆意抢掠。他几年苦心经营的花木、房屋被破坏 不少,到处是一片残破、凄凉的景象,过了些日子,春君得到消息,听说他回来了, 才带着孩子返回茹家冲。 这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春节时,全家团聚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大事操 办,但却因为经过这次离乱之后而能安全地重逢,在清苦之中也感到十分的欣慰。 可是,谁料到,过了元宵节不久,乡里又谣言四起,听说几个军阀又在磨拳擦 掌,要在这一带打一位。湘潭城里,来来往往净是军队,也不知是哪一部分的。而 且,他们的服装各异,穿什么的都有,凶狠残暴,见东西就抢,随时随地乱派捐征 税,弄得贫苦农民苦不堪言。 六月间,一位朋友忽然三更半夜来敲白石家的门,告诉他,到处盛传:“这几 年芝木匠发了大财,倒是个绑票对象。”风声一天天紧了起来。附近几个村庄,稍 有点象样的人家已经被绑过不少了。 白石无奈,只好悄悄地带着家人,匿居于紫荆山下的亲戚家里。 在这动荡、颠沛的生活中,他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备尝了人间的苦与涩。 北京回来后,他原来打算筑室山林,潜心作画,平静地度过晚年,不与尘世来 往。谁知道这里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后悔自己不该回来。但是,这里毕竟是生他养 他的故土。父亲已经八十一岁高龄了,母亲也七十五岁,还有妻儿家小。这许许多 多骨肉之亲,怎不使他踌躇再三? 父亲、母亲看到这里的情况,同他商量了好几次,希望他到北京去。春君也一 再催促他决下决心。经过数次反复的商量,他决意离开他无限眷恋的家乡,离开他 多年苦心经营的寄萍堂。他在给朋友的诗中有这样两句“借山亦好时多难,欲乞燕 台葬画师”,表示了他打算定居北京的想法。 一九一九年三月初,局势稍稍有些平静。白石决心北上,他去看了祖父、祖母 的墓,看了梅公祠那座借山吟馆。 因为担心人多,招人眼,几个旯弟都来不及谋面、告辞。头天晚上,他去看望 了父母,给老人留了一些钱。 老人多皱、饱经风霜的脸,不断地滚下了热泪。他们知道,白石这次出门,不 是暂时的出游、小住了,而是要永远、永远地定居北京。风烛残年,遭逢生离,谁 不为之洒泪? “这里是你的家,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父亲擦着眼泪,哺响地:“时 局好了点,你要常常回来,我同你母亲都是不久人世的人了。”说着呜咽了起来。 母亲只是不住地淌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石含着泪,朝着父亲、母亲跪了 三跪,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mpanel(1); 齐以德同齐周氏相互扶着,走到门口,默默地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久久没有离去。; 夜很深了,回到寄萍堂,只见春君在微弱的油灯下,做着针线活,等他。 他曾经多次劝春君携着儿女同他一道到北京。但是,春君舍不得撇下家乡的父 老与部分产业,情愿领育儿女,留在家里。 白石愁绪满腹,无言地坐了下来。春君知道他已经吃过饭,便拉过一把椅子, 对面坐了下来: “你放心走好了。我们孤儿寡女,不怕。公婆、叔叔都在,他们会照顾好的, 只是你只身在外,客居异乡,举目无亲,很不方便,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她看了白石一眼。 “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 “我想给你找个配室,送到北京,好照顾你。”春君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 胸有成竹地说。 白石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白石先是怔了一下,接着被春君的 真挚情感所深深地激动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对于他是猝不及防。沉思了好大一阵子,白 石才缓缓地回答说:“这事就不必了,我自己会照料好自己。” “我考虑了好久。我无法照料你,一定要找一个人代替我照料你。不然,我怎 么放得下心呢?”春君有些激动,恳切地说:“我对干你就这一条要求,平生无他 求,就这一件事了。” “以后再商量吧,我到了那里再看看。”白石不好伤她的心,宽慰地说。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入眠,白石对家里的生产、生活,一一作了具体的安排。 早饭后,他强抑着别离的痛苦,踏上了去北京的路。 湘潭的阳春三月,是多雨的季节。黛青色的群山,葱郁的树木,沉浸在烟雾之 中。寄萍堂前的梨花,在细雨中怒放。 白石满怀寓情别绪,在春君的相伴下,支着伞,迎着雨,匆匆上路。道路旁, 水珠顺着青青的竹叶,无声地、静静地淌着,好象是她和他的泪。 到长沙住了一夜,买了张车票,他登车北去。但他的心还留在杏子坞、寄萍堂, 留在春君的身边。列车昼夜不停地奔驰着。错落的群山,闪光的湖江,碧绿的田野, 不断地、匆匆地从窗前同过,他无心眺览。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落、孤寂的情感,充 溢着他的脑海。后来,在他的诗草自叙中,有这样一段文章,记述了他当时的心境: “过黄河时,乃幻想日,安得手有赢氏的赶山鞭,将一家草木,过此桥耶!” 到北京后,他仍然住在法源寺。安顿好了的第三天,他依然在南纸店挂起了润 格,买画刻印。日间朋友们来探望他,或是打听湘中战事,或是谈诗论画。到了夜 晚,更深人静,他常常通宵达旦,难以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父母、妻儿的音容笑 貌,就会浮现在眼前。 藤萝花还开着吗?芭蕉的大叶已经青郁葱绿的了。……这幕幕园中小景,交织 地呈现在眼前。 他披衣挑灯,宁思了片刻,取出诗笺,写下: 春园初暖问蜂衙, 天半垂藤散紫霞, 雷电不行茄鼓震, 好花时节上京华。 在郁闷、痛苦之中,他送走了夏天。 北京的四季分明。立秋之后,金风送爽,西山的丹枫如血。勾起了他对那孕育 他童年艺术灵感的故乡的情思。 中秋那一天,郭葆生接他去小住了三天。在那小小的、洁净的庭院里,郭葆生 约了几个朋友,在树荫下摆上小几,放着瓜子、糖果、茶水之类,赏月闲聊。 他们都了解白石的心境。闭口不谈有关中秋或是望月思乡之类的诗、词,以免 白石触景生情,感伤怀念。但是,今晚千家万户笑声盈盈,欢度佳节,白石的心哪 能不思念数千里外的亲人呢!他想起了苏轼那千古流传的名句。“月有阴晴圆缺, 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常久,千里共婵娟。”他的思绪伴随着飘动的、 轻纱般的浮云,飞到了湘江,飞到了那充满奇异色彩的寄萍堂。春君和孩子们也在 赏月吗?父亲、母亲他们呢? 他不知在座的朋友谈论了什么。他只静静仰首,凝视着明月、白云,什么也不 说。 那晚,他喝的酒特别多。要不是几位朋友夺了他的杯子,他还要喝。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了寺中。反正他执意要回来,谁也留不住。朦胧中好象 被几个朋友送了回来。 可能是酒精的麻醉作用,这一夜是他近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夜。要不是和尚送 信来,他可能要睡到中午。 信是春君来的。他一听说,一跃而起。那工整的笔划,实在太熟悉了。在过去 的三十多年岁月里,他闲时教春君识几个字。春君聪颖,好学,几年下来,竟然能 写信了。字写的虽不太好,但秀丽、工整,一丝不苟。她告诉白石,给他聘定了一 位配室,几天之内,她将携她一同来京,要白石预备下住处,准备成亲。 春君一片诚意,白石非常感动,忙着托人找房子,后来就在陶然亭附近的龙泉 寺隔壁,租下了几间房子。朋友们知道白石要办喜事,帮助筹划,不多时间,桌椅 板凳,锅盆碗筷,一一准备停当。一天下午,陈春君带着一位年轻女子赶到北京了。 女子叫胡宝珠,原籍四川丰都人,生于清光绪二十八年壬寅八月十五中秋节。 当时才十八岁。她父亲名以茂,是篾匠。胡宝珠在湘潭一亲属家当婢女,出落得十 分标致。白石一见,满心喜欢。当天傍晚时分,三人一同到了龙泉寺新居,在陈春 君的操持下,简单地举行了成亲之事。 春君遂了自己的心愿,总算为自己找到一个代替照料白石的人,心里十分高兴。 她待胡宝珠亲如同胞姐妹,精心地照料她、教导她。把白石的起居、饮食、生活、 作画、刻印等习惯,――详细告诉了她,胡宝珠默默领会,一一照春君教她的去做。 过了立冬,报纸上连篇登载湖南战事再起的消息,春君一听,心急如焚: “这里的事安排停当了,我得早点回去。” “也好。我同你一道回去,看看家里情况。”白石答应着,“这里的事就托付 宝珠了,有什么急事,找一下郭葆生他们,我同他们谈一下。” 三、四天后,白石伴着春君,南下回到湘潭。一九二○年元旦,白石在自己的 故土上,度过了五十八岁的生日。二月,带着三儿良琨、长孙秉灵到北京上学。这 时,良琨和胡宝珠都是十九岁。他们同庚,但辈份不同,比起个头来,良琨比宝珠 更高一些。临行前,春君特意嘱咐良琨,到了北京之后,一定要尊重婶妈,并且讲 了许多有关宝珠为人的事。 宝珠也十分尊重、关怀他们。处处以长者的身份,无微不至地照料他们。在这 个偏僻的城南小平房里,他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欢悦的生活。 由于童年苦难生活的煎熬,所以宝珠很成熟、懂事,勤俭地操持着这个家。在 白石南下的二、三月间,她一人住在北京,一步也没有随便离开过家门,整天关在 家里做针线活儿。把白石的衣、裤、被、褥拆洗、补缀得整整齐齐。 白石同春君临行前,一再嘱她安排好生活,不要太苦了自己,但是,她有她的 主意。她知道生活的不易,总把细粮留起来,尤其是大米,北京这地方不多,白石 又爱吃,她就省下来。自己跟着邻居,学会了蒸窝头,每天就着青菜、咸菜吃窝头。 生活虽然是清苦的,但她的心充满了欢乐。她到底有了一个家,这颗曾经悬着 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丈夫是个著名的画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为人正直、善 良。大妈妈(她对原配陈春君的称呼)深明大义,待她如同姐妹,这些都给她以极 大的慰藉。 在那样的一个时代,象她这样穷苦、弱小的女子,还有什么更高的奢望呢? 她对现在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满意。她唯一的愿望就是通过自己的双手,为白 石创造一个尽可能温暖、舒适的家,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画他的画,刻他的 印。 龙泉寺是个偏僻的去处,交通也十分不便。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经过几次寻 找,白石又将自己的家,搬到了石镫庵去住了。 说来也凑巧,三次搬家,从法源寺、龙泉寺到这石镫庵,他住的都是庙宇。他 暗自思忖,自己可是与佛有缘了。画画之余,感怀记事,他写了一首诗: 法源专徒龙泉寺, 佛号钟声寄一龛, 谁识画师成活佛, 槐花风雨石镫庵。 有了宝珠精心的操持,家里安排得有条有理。白石再也不思虑油盐柴米了。他 有了充足的时间,安心作画、刻印。 可是,石镫庵这地方较乱,老和尚养了不少的鸡犬。从早到晚、鸡鸣、犬吠, 不绝于耳。 没多久,宝珠托人找到了新址。不久,全家又搬到了象坊桥观音寺内。不料, 观音寺内烟火兴旺,佛事繁忙,晨钟暮鼓,昼夜不绝,比起石镫庵,有过之而无不 及。白石根本无法潜心作画、治印。 住不到一个月。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白石全家又搬到西四牌楼迤南三道栅栏六 号。这里是居民区,环境比较幽静,白石比较满意,总算把家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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