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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走进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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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走进光明 历尽了苦难与耻辱,古都北平终于获得了新生,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北平和平 解放了。 这激动人心的喜讯,通过无线电波,通过报纸媒介,传遍了千家万户。在苦难 中煎熬的劳苦大众,含着喜悦的泪水,奔走相告。 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一日,全市举行了北平和平解放的盛大游行。欢乐的工人、 农民、学生和市民,拥上街头,高举标语,高呼口号,载歌载舞,欢庆人民革命的 伟大胜利。 街市上如潮澎湃的口号声、锣鼓声,震天动地,一阵阵地传到了白石老人这宁 静的院落里、画室里。白石按捺不住那颗激动的心,他拄着拐杖,在夏文珠女士的 陪同下,缓步来到了胡同口。 几十万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笑逐颜开,兴高彩烈,走过了一队,又来了一队。 还有高跷、小车会和秧歌队。鼓乐声,震耳的鞭炮声和雄壮的口号声,整天动地。 马路旁人山人海,热闹非常。北平处于从未有过的欢乐之中。 白石刚度过八十九岁生日,在将近一个世纪的生命历程中,他见过辛亥革命、 北伐战争和几年前抗战胜利后人民欢庆胜利的场面,但是,都不如今天的景象。他 真正看到了劳苦大众庆祝自己翻身之日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欢乐之情。 回到画室,他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境,一连画了十几幅画,一点都不觉得疲 劳。他笔下那振翅翁翁欲飞的蜜蜂,粗旷、浓艳的牡丹、鸡冠花,也象是在笑着、 跳着,欢乐着。 三天后,一个晴朗的下午,夏文珠领着三个身着军装,青春英发,佩着臂章的 人来到了他面前。 他们是由画家李可染先生陪同来的。白石静静地坐在那儿,向李可染点点头, 仔细地看了一下三位不速之客。李可染凑近老人的耳朵,大声地一一将三位来宾介 绍给了白石老人。 白石一听,多皱、疑惑的脸舒展开了,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原来他们是著名的 诗人艾青、画家江丰和沙可夫同志。他们作为共产党解放军的第一批代表,来到了 白石的身旁,看望这位蜚声中外的国画大师,向他表示深深的敬意和慰问。 艾青同志早年曾经学过绘画,对于白石老人的画,从学生时代开始就非常喜爱。 由于时代条件的限制,他始终没有见到这位画家。北平解放,进城不久,他就四下 打听白石老人的情况和住址,知道老人还健在,没有走,很是高兴,于是,他就约 了沙可丰、江丰一道,前来探望这位他敬仰已久的老画家。 李可染介绍完,艾青高兴地趋向前去,亲切地对着白石说:“我在十八岁的时 候,看了老人的四张册页,印象很深,多年都没有机会见到你,今天特意来拜访。” 白石一边听着艾青讲话,一边招呼大家坐下,然后侧身问艾青:“你在哪儿看 到我的画?” “一九二八年。已经二十一年了,在杭州西湖艺术院。” “谁是你们艺术院院长?”白石问。 “林风眠。” “噢,林风眠。”他想起了北平艺专那段难忘的任教生活,想起了林风眠对他 的一段难以忘怀的友情,“他喜欢我的画。原来你们也是文化人,好,好。”他又 仔细地看了一下艾青他们的军服戎装,笑了。 他精神很好,叫来了夏文珠研墨、展纸,自己拄着拐杖,移步到画案前,挽起 了袖子,凝思了一下,精心地画了三张水墨画。 给艾青同志画的是只虾,半透明的。上面有两条小鱼。画完后,在上面题款; 艾青先生雅正 八十九岁白石 mpanel(1); 尔后又分别在画上,盖上了“白石翁”、“吾所能者乐事”的印章。 不久,他受湖南一位友人的相托,给毛主席代转去了一封信。这时他才知道毛 泽东主席是他湖南湘潭的同乡。过了些日子,他收到了毛主席向他问好的亲笔信。 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毛主席,人民敬仰的领袖,在建国之初那样一个紧张繁 忙的日子里,仍然想到了这位老画家,亲自写信问候,字里行间,敬老崇文,谦虚 有礼,这怎能不使经历了人生沧桑的白石激动万分呢! 他反复看着毛主席的信,不由视线模糊了。他操起刻刀。精心地镌刻了“毛泽 东”的朱、白两文寿山名章,托人献给了毛主席,表达了他对人民领袖的崇敬之情。 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盛大的开国大典。中 国人民从此站立了起来。北平从这一天开始改称为北京。 在党的关怀下,人民的艺术事业得到了振兴和发展。中央美术学院成立了。白 石老人的好朋友、著名画家徐悲鸿出任院长。徐先生郑重地聘请齐白石为名誉教授。 白石想起解放前后,悲鸿两次聘他任教的不同情境、心境,感到时代变了,真真是 换了人间。 一九五○年四月的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毛主席派他的秘书田家英同志驱车来 到跨车胡同十五号,看望白石老人。田家英转达了毛主席对老人的问候,详细地询 问了白石的健康、生活和绘画创作的情况。并且相约,明天下午,毛主席将派车接 他到中南海家里作客。白石兴奋得一夜没有休息。第二天,他不时地看着时针,好 不容易地到了下午,突然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知道毛主席派人接他来了。 他整了整衣服,在大家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高兴地上了车。 汽车出了胡同口,缓慢地驶过西单路口,向东而去,拐了一个弯,进了新华门, 随后沿着碧波荡漾的湖岸,平稳地驶着,不一会,在一幢古式的庭院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著名的中南海丰泽园,是毛主席工作和居住的地方。白石下了车,抬头 一看,毛主席神彩飞扬、慈祥地站在前边,同他家里那幅的照片一样。毛主席走到 白石身边,搀扶着老人,操着浓重的湘潭乡音,亲切地说:“我们是老乡。在家乡 没见过。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 白石紧紧地握住毛主席的手,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睛湿润了。 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他进了丰泽园,来到毛主席的书斋兼会客室,坐了下来。 毛主席亲切地请老人品茶、吃糕点、糖果,同白石交谈了起来。 毛主席问:“你老人家好多年没回去了?” 白石板着指头算了一下说:“也有六、七年了。抗战开始时,回去了一次。长 沙大火后,就再没有回去了。” “旧社会,你受了不少苦,现在好了,解放了,你可以安安心心画画了。”毛 主席欣慰地说。 “这都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我想不到活了八十多岁。到底还是盼来了这一 天。” 他们谈得很多。从家乡的山水、风俗,谈到他们相识的许多友人的往事,谈到 绘画艺术上的继承与创新,谈到白石的生活和家里的情况,一直延续了好几个小时。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工作人员悄声告诉毛主席:一切都准备好了。毛主席点点 头,对白石说:“请齐老先生在这里吃便饭。我们是老乡,都是湖南口味。”说着 笑了起来。 晚宴在家人般的亲切气氛中进行。朱德总司令出席作陪。席间,毛主席、朱总 司令不断举怀祝愿老人健康长寿。毛主席还频频地为白石夹些烧得软的菜。 晚宴后,白石起身告辞,十分感谢毛主席给予了这样高的礼遇。朱德总司令亲 自送老人上了车。 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这风烛残年,居然 能逢此盛世,过上幸福的生活。回想几十年前,迁居北平,担心会饿死京华的情景, 他怎能不热泪盈眶!他把见到毛主席的情景和他的心情,详细地告诉了家里的人, 让他们也分享这幸福的时刻。 “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我一辈子见过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不计 其数,哪有象毛主席这样诚挚待人、和蔼可爱的。何况他是人民的领袖、国家的元 首。”他兴奋地说着,还沉浸在刚才的幸福之中。 为了感谢毛主席,这年的国庆前夕,他从历来珍藏的绘画精品中,挑选出了一 幅立轴《鹰》和一副对联“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送给毛主席。《鹰》图是白 石一九四一年画的。立轴是一九三七年写的。两件都是老人平生最为得意之作,平 时精心收藏,不肯轻易示人。如今他把它送给了毛主席。同时又把自己使用了半个 世纪、质地坚硬、发墨快而滋润的石砚,一并送给毛主席,表达了自己对领袖的崇 敬心情。 毛主席收到这些珍贵的礼物后,很快给他送来了一笔丰厚的润例表示谢意。 他象一颗百年的老树,在和暖的春风里,重新焕发了青春的活力。他的绘画创 作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惊人的创作力。虽然年近九十的 高龄,但他每天作画不辍,有时一天下来,作画十多幅,毫无倦意。在将近一个世 纪的生涯里,他“为万虫写照,为百鸟传神”,创作的题材大部分取自自然景物。 通过对花鸟、走兽、草虫等的描绘,表现了他对现实社会的爱憎立场与情感,表达 了对祖国壮丽山河和故土的春恋之情。 在解放了的今天,他依然用他多彩的笔,歌颂和乎的新生活,歌颂渴望和平的 愿望,以自己的绘画,参与了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 建国初期,美帝国主义发动了侵朝战争。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他痛恨不义的 战争,他以自己十多幅精美的画,参加了北京市举行的抗美援朝书画义卖展览会。 几十年丹青耕耘的锤炼,他的笔墨技巧,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 他并不因此而满足。他从来不画他不熟悉的东西。鸽子,善良,温文尔雅,人们常 用它来象征和平。白石过一去还未画过鸽子。为了画好它,他让孩子们买了很多鸽 子,养在家里。 每天,他都要来到院子里,仔细观察鸽子的行走、哺雏、觅食、起飞、落地等 的动作和神志。他曾亲自数清了鸽子的尾羽是十二根。因此,他笔下的鸽子,栩栩 如生,异常传神。 一九五二年的春天,北京的郊野到处是绿叶和鲜花。一大早,白石就起床更衣, 准备去颐和园参加拍摄电影。 颐和园的湖光山色,在明媚的阳光下,更加妩媚动人。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 丽,游人很多。进了门。白石沿着湖边的长廊,拄着拐杖,缓步地边走边看。湛蓝 的天空下,吐翠的垂柳,碧波宜人的湖水,以及湖上飘荡扁舟,充满诗情画意; 在长廊的一边,乐寿堂附近的藤萝架下,白石在一个石刻的凳子上,小憩了一 会。 “老师,您老人家也来了。”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梅兰芳他们。 白石高兴地伸出一双手,拉着梅兰芳说:“你也来啦!最近还画画、演戏吗?” “天天都在画,都在演。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要看,我就给您演。”说得白石满 意地笑了。 拍摄中,有鸽子的镜头。梅兰芳一见鸽子就同白石讲了许多关于鸽子的故事和 养鸽子的方法。他最初接触鸽子,还和梅兰芳有关。这是两年前的事。一九五○年, 《人民画报》约他画一张和平鸽,他凭过去的印象,画了一张。觉得不满意,就特 意到了梅兰芳家中观察。后来为了创作上方便,自己也养起了鸽子。 讲完后,梅兰芳取过几只鸽子,亲自放了出去。鸽子凌空而去,在蓝天里盘旋。 那只白色的鸽子,尤其可爱,在阳光的照耀下,一上一下,自由地翻腾着,飞翔着, 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大会在北京召开时,为了表达自己对于世界和平事业的 拥护,白石在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伏案作画,精心地画了一幅“丈二匹”的大型图 画《百花与和平鸽》。画面上,在百花盛开的春光里,一群仪态万千的鸽子,安详 地在百花丛中憩体。觅食。一切是那样的和平、宁静、安详。这画境,这由画境而 曲折地传出的白石老人的心境,把一个中国老人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动乱颠沛生 活之后,对于解放了的新生活的歌颂,对于人类和平的呼唤,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 来。 《百花与和平鸽》送到大会上,立即受到了中外人士的热烈欢迎。来自不同国 度、各种肤色的人们,操着不同的言语,异口同声盛赞老人的卓越艺术天才和他对 于和平事业的善良愿望。 白石用和平鸽表达了他的对于和平事业的期待。在大千世界上,有这种愿望的, 何止他一人:一天,胡佩衡先生给他送来了一张法国绘画大师毕加索的飞鸽画的复 制品。老人自己画了黑色飞鸽。他对比了自己笔下的鸽子与毕加索画的,意味深长 地说:“他画鸽子飞时要画出翅膀的振动,我画鸽子飞时翅膀不振动,但是,要在 不振动里看出振动来。”从而将中国传统的绘画技艺与西洋画作了区别。 在这一年里,中央文化馆成立了,白石被聘为馆员。同时,他又被选为中国文 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团成员。他的画册由北京荣宝斋用木板水印法复制出版。这是 解放后,我国第一次出版他的专集。 喜事接踵而至。跨车胡同十五号的这座普通的小院里,热闹了起来。各界人士 前来探望他的络绎不绝。他,人已经衰老了,但艺术的创作力却进入了一个新的旺 盛的时期。他勤奋地作画,一天三、四幅,七、八幅。他还常去荣宝斋,看望那里 的工作人员,与他们愉快地聊天。 十一月,苏联木偶戏剧院的艺术指导、人民演员、斯大林奖金获得者奥布拉兹 卓夫,以苏联艺术工作团代表的身份,来到了中国,参加中苏友好月。到京的第三 天,他专程到跨车胡同探望白石老人。 白石亲切地接待了这远方来客。他通过翻译,表达了自己对于苏联人民、苏联 艺术工作者的深厚感情。 奥布拉兹卓夫很激动,他俯下身子,紧紧地握着白石的手说:“能见到中国当 代的一位绘画大师,是我的荣幸。中国人民有你这样一位杰出的儿子,是值得骄傲 的。”他祝老人健康长寿。翻译把他的话,一一翻译给白石听,白石微笑着,不时 地点着头,不断地伸出手,与这位苏联客人握手、致谢。 白石站了起来,当面为奥布拉兹卓夫画了一幅《三蟹图》,送给了这位远道而 来的苏联朋友。 奥布拉兹卓夫十分高兴地接过画,亲切地走到白石的面前,感激地说: “您不愧是位创造了自己风格的革新者。在画中表现了对自然的理解。然而您 的作品的整个性格,技巧,虽然说实际上是您个人的,但在性质上则是有了深刻的 民族性。” 在他多彩的、幸福的晚年生活中,也有过一些小小的波折与浪花。其中之一, 就是看护他多年的夏文珠女士突然辞了工作离他而去。这使白石十分伤心。 夏文珠女士到白石身边工作多年。她尽其所能,精心地照料八十多岁老人的生 活、起居。白石对于夏文珠女士的感激之情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如今这样一位贤 惠的女士,突然离他而去,这怎能不使他潸然泪下。 徐悲鸿知道老人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深知这会给老人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难。 徐悲鸿夫妇费了好大周拆,终于打听到了夏女士已经结婚了,不可能再回来了。当 白石听到这一消息,非常感伤地写了一首诗: 眠食扶持百事精, 颐年享受亦前因, 一朝别去无人管, 始识文珠七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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