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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下台前后 8   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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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身后事 大寨。1991年9月6日。陈永贵去世五年之后。 秋天的中午很静,偶尔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大寨的农民吃过午饭,一些妇女 三三两两地坐在门口荫凉处聊着天。蛐蛐的叫声和母鸡下蛋的咯咯声在空气中飘着。 谁也看不出今天会有什么大事,可是谁都知道华国锋今天要来。下台十年了, 华国锋要重访大寨。 大寨这些年新添了不少房子。一进村,两侧便是青砖到地的新房,一间挨一间 地挤窄了本来很空阔的路。一些原有的排房之间也砌上了许多隔墙,构成一座座农 家小院。每个小院又修建了门楼,门上还贴了对联。千年不绝的农家习俗硬是在军 营般的大寨冒了头露了脸。 听说华国锋要来,几位当年华国锋的熟人早早地相互通知了。陈永贵当年的警 卫张艮昌开着车,去几个公社接来了闲在家里的原交城县县委书记陈有棠,原黑龙 江的地委书记李艾虎。被开除党籍后闲在家里的张怀英、昔阳县公路段党支部书记 郭凤莲,陈明珠和陈明花的全家,以及李喜慎、李销等、李七毛等当年的名人也陆 续到了大寨。大寨的村边路口出现了许多县公安局派出的警察和便衣。这年昔阳大 旱。从阳泉到大寨的路上,路旁的玉米都旱卷了叶,玉米不到一人高,棒子不过一 乍长,细细黄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一年的气候有点反常,南方发了有世界影 响的大水,北方却遭了旱。不过大寨的遍地玉米依然很茁壮,大寨海绵田在大旱之 年再显余威。 当年陈永贵恨铁不成钢,骂昔阳和大寨就知道个种玉茭,除了种玉茭啥也不会。 十几年过去,这方面仍然没有什么大长进,只是小煤窑和跑买卖红火得今非昔比, 农民的日子也过得比当年轻闲多了,富裕多了。 下午近4点,一辆警车引着一辆日本造的旅行车进了冷清了多年的大寨旅行社。 华国锋缓缓下一车。他明显老了,脸上有了老年斑,当年的满头黑发已经花白,稀 疏地向后梳着。众人拥上去,走在最前边的是被华国锋要到交城县当父母官的陈有 棠。华国锋一眼认出来了,伸出手招呼道:“噢,陈有棠。”依然是那口浓重的山 西口音。 昔阳县委和县政府的官员也都来了。他们事先向华国锋当年的老熟人传达了上 边的指示,只见见面,不要诉苦,不要哭。在昔阳县人大当了委员的李喜慎代表大 家回答说:“哪会呢,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在会议室里,华国锋与当年的老熟人见了面。他指着曾经陪同他的昔阳参观过 四天的李喜慎道:“小李呀!”又指着李锁寿等人道:“这些年轻人不用介绍了。” 所谓的年轻人,如今都年过花甲。华国锋说起自己的年龄,撮起三个手指道:“七 十啦。人过七十古来稀呀。” 人们在下面纷纷猜测华国锋重访大寨的背景。苏联刚刚发生了政变,南方发了 大水,中央有人重提大寨田和农田水利基本建设。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寨要重新崛起 于中国政坛呢? 立刻有关心时局的人反驳说:“不会。有大包干就不会有大寨道路。大包干关 系到数亿农民的切身利益,一动必将天下大乱。中国乱不得。” 华国锋却不谈政治。宋立英见到华国锋,握着手叫道:“华主席!”华国锋道: “哎,咱们都是老百姓。” 聊了一会儿,华国锋坐上吉普车,一溜七辆上了虎头山。虎头山上已经停一许 多汽车,那是太原和榆次来的几批参观者的。这些人参观大寨时得知华国锋要来, 但在陈永贵的墓前等了三个多小时,要看一眼昔日中国的最高领导人。 这两年门庭冷落的大寨又有复苏的迹象,参观者日益多起来,似乎大寨成了一 个新的旅游点,成了一处名胜古迹。平常的日子,每天总有几拨人来看,或男或女 或老或少,有的结伴而来,有的携家带口,有的竟是新婚模样的年轻夫妇。学校放 假期间,更有许多大学生来到这里,村里村外地乱转,好像要找出点他们没经历过 的那个时代的秘密。 华国锋上了虎头山,很肃穆地走到陈永贵墓前,站下凝视,默哀。 参观陈永贵墓是如今来大寨的参观者的常规项目。有的人很崇敬,有的人很随 便,但是都要看看。城里人打扮的经常在这里照像留影,农民打扮的还有人在此为 陈永贵焚香烧纸。陈永贵为昔阳留下了一份万代基业,如果有人敢在此乱说陈永贵 的坏话,很可能遭到白眼甚至围攻。 华国锋上次来这里正是16年前的9月, 当时陈永贵扇着大草帽在他身边站着, 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如今人亡物在,一代农民英豪已化为灰烬,唯有大寨的梯田依 旧一片深绿,山顶的松柏林隐然发出涛声。 下得山来,华国锋又去了当年的大队部,如今的大寨展览馆。过去设在县里的 大寨览馆早已改成了文化馆,但是大寨人不肯忘记自己过去的辉煌,又把自己的大 队部改成了展览馆。虽在地方狭小寒酸了许多,门上那块题着“大寨展览馆”的牌 子却十分漂亮。这还是出自郭沫若的手笔。这位文人的骨灰也撒在大寨的土地上了。 最后华国锋又去了陈永贵当年的住处。这是两间尘封多年的套间,里面稀疏地 摆着几件家俱,一张土改时分下的香案,靠墙放着几个保险柜,墙上挂着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还是陈永贵与华国锋的合影。华国锋默默地看着,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大寨来追寻什么。[1] 文革开始不久,在1968年10月14日的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对中央委员们 讲了几句话之后突然问道:“同志们,你们对文化大革命怎么看?”下边鸦雀无声, 没人答复。毛泽东接着说:“我看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可能我们这一段是历史上 的一个小插曲。”[2] 二十多年过去,毛泽东的这番议论很有应验的趋势。几乎与文革共始终的农业 学大寨运动也显得只是数千年上的一个小插曲,只是人类社会演进过程中无数次的 “试错”之一。不过,大寨的大坝还在,昔阳造出来的那六万多亩地还在,全中国 学大寨学出来的那18亿亩水浇地也基本还在。这些东西是会长久留下去的,就像2, 500年前李冰父子修建的使300万亩农田得灌溉之利的都江堰一样。 无论哪个时代,哪种制度,哪个民族,总要解决吃饭问题,总要解决人口与土 地资源的关系问题。陈永贵无非是按照毛泽东主席的教导用革命精神的力量和舆论 行政的手段去解决这个古老的问题。且不论成功与否,仅凭这种独特的尝试,记性 极好的中国历史就不会忘了他。 ――――――――― 万圣书园 亦凡公益图书馆校对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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