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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杜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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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杜鹃窝 前些时,电影院演出《飞越杜鹃窝》影片,电视台播出《冲破杜鹃窝》影集,揭露 美国精神病院的重重内幕。有些朋友垂泪告曰:“看了之后,心都结成一团。美国是民 主法治的国家,精神病院竟有那么黑暗,精神病人受尽苦难,却无处申诉。”呜呼,这 些朋友真是井底之蛙,所见太小,他们如果看了台湾的精神病院,恐怕会觉得美国的精 神病院,简直是天堂。 在江湖上,期负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不算英雄好汉。所以大人不打孩子,武士 不打平民,臭男人不打女娇娘,如果犯此一条,不但落得千载骂名,死后还要变八脚鱼, 被人捉住,烤而食之。只有下三滥瘪三者流,才不顾一切,冬天吃柿子,专拣软的捏。 而世界上最最没有抵抗力的动物,莫过于精神病患者矣。除了非常严重的少数患者外, 绝大多数患者都是间歇性的,有发病的时候,也有清醒的时候。可是因为八脚鱼密布的 缘故,精神病人遂注定地在劫难逃。当“杜鹃窝”里那位根本没有精神病的男主角,向 委员会申诉他们受虐待时,八脚鱼一句话就把他刻骨的悲痛,化为一缕云烟。八脚鱼曰: “他是个精神病呀!”这就够啦,谁肯相信精神病的话也。 从《飞越杜鹃窝》、《冲破杜鹃窝》的镜头上,中国同胞对美国精神病院的现代化 设备,恐怕都有点心荡神移,像热水浴、休息室、宽敞的住处、有肉有食的饮食,觉得 那也不错呀,于是认为台湾的精神病院,大概也是如此这般。咦,有此一念,天理难容。 台湾的精神病院,迄念为止,共七十七所,公立的只有六所,私立的则达七十一所。公 立的柏杨先生没有参观过,私立的倒是参观过几家,归来之后,一连几夜都做恶梦。我 们已抨击过不少恶医,然而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比较起来,我们抨击的那些恶医, 不过小流氓而已,精神病院里的恶医,简直是职业性一级杀手。 在理论上,精神病院是医疗所在,教科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事实上有些私家的精神 病院,不啻阎罗王屁股底下的十八层地狱。进得院来,层层铁门,条条铁链,要过五关 斩六将,才能进入病人囚禁的房子。病院办公室都很美丽,有的还悬挂各种匾额和各种 奖状――天晓得那些扁额和奖状是怎么弄到手的。但走进第一道铁门,立刻就有一种味 道,家家不爽。三重市附近那所病院,最为拔尖,女病房设在三楼,男管理员却跟她们 同锁在房门之内,而很多女病人都没穿裤子。该病院特派男管理员跳井救人,至为可敬, 而该男管理员晚上是不是也跟她们住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白天硬是如此,便不 得不努力瞪眼。三四十个女病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个统舱,每人只有一个光光的榻 榻米,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如果蔽体,就无法看出她们没穿裤子矣。台北近郊的另 一所病院,阴阴惨惨,更加一级,像蜂窝一样的小房间,既潮又湿,有些伸手不见五指, 只见幢幢鬼影。厨房里虽然已准备好每人一个鸡蛋,可是那是专门给视察大员看的,而 视察大员半年才来一次,于是病人半年才有一蛋,平常日子,只有一碗饭和一碗空心菜 煮的汤,汤里大概可能还有几滴沙拉油。在台北重庆北路的那所病院里,还有一位黄发 碧睛的荷兰籍女士,她跟其他中国女同胞一样,蜷卧在光光榻榻米上,已被折磨得不成 人形。 柏老匆匆一瞥,所见如此。但我知道,私立精神病院的所做所为,有些更使人浑身 发冷,似乎他们对病人不是在治他们的病,而是在喝他们的血,不要说一个病人,纵是 一个健康正常的人,一旦被投进去,也得发疯。无论男女,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臭,那说 明病人很久很久没有洗过澡。很多病人还害着肺结核或其他恶疾,但他们仍得日夜挤在 一起,互相传染。嗟夫,没有牙刷,没有牙膏,没有毛巾,没有替换的衣服,完全的绝 望,像一群等候烹宰的猴群,得不到一点怜悯。病人如果胆敢提出请求或胆敢提出抗议, 他唯一的收获是八脚鱼的一顿臭揍,揍啦等于白揍。在正式监狱里,看守虐待囚犯,囚 犯还有控诉的机会。在精神病院,管理员、医师之类虐待病人,病人却连控诉的机会都 没有,前已言之,谁又肯相信精神病的话也。 最使人毛骨悚然的是,女病人往往被无情地强奸。这可用三重市附近那家精神病院 为例,男管理员大无畏地跟女病人关在一起,而女病人中有些又是没穿裤子的,情形到 底如何,恐怕一言难尽。以致有些女病人的精神病虽没好啦,而新得的阴道炎和花柳病, 却缠绵终身。男病人则往往被无情地鸡奸。大概是前年(一九七七)的事吧,小说家黄 春明先生前去参观,发现一个男孩子光着屁股伏在榻榻米上。黄先生好奇地走近一点, 管理员立刻用被子盖上,但黄先生眼尖,仍然看个明白,那男孩子的肛门红肿溃烂,不 堪卒睹。恰好黄先生身边有照相机――按规定是不准携带那玩艺,以免机密外泄的,但 黄先生在周围人士咆哮阻之下,仍摄下那个珍贵的悲惨镜头。可是,当那些女病人男病 人向人哭诉时,谁又肯相信一个精神病的话也。 一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必须经过具有三年以上经验,受过专业训练合格的医师, 鉴定之后,才能决定。在美国若干州,还必须经过法院判决才算数,为的是保护人权。 可是,台湾目下流行的,权力就是知识,警察老爷在街上发现“形迹可疑”的朋友,三 句话问不出所以然,就往精神病院一送,“病院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再见 天日,难上加难。我们说警察局“一送”,未免把事情说得太简单,有些精神病院还苦 心孤诣地跟警察局建立联络,甚至放出暗探,一听抓了一个“精神病”,立刻大喜若狂, 纷乘计程之车,四面八方,杀奔而前。于是先下手为强,谁先到谁就“嚎糠嚎糠”,欢 载而归,往囚房一塞,喀嚓一锁,银子――政府的补助费――自动上门。一个人,不管 有病没病,落到这种杜鹃窝里,不身首异处,已算祖宗三代积德,如再求过像人的日子, 真是愚不可及也。我们且看一段郑泰安大夫所提出的一份报告,报告上曰: “在私立医院治疗的患者,其所遭受的非人道待遇,已有多年,一进病房就有一股 恶臭扑鼻,木制的病床有的已经损坏,迄不修理。有些棉被破碎得像纸块一样,患者的 衣服更是又脏又破。有一次,在某有私人医院顶楼,看见该院养了一群洋狗,该院工作 人员正在抚玩它们,只只养得既肥又壮,毛也洗得洁白无垢。而在旁边的病‘人’,却 面黄饥瘦,这一对照之下,真令人感到不平。” 古人云:“乱世人命不如狗。”在有些私立精神病院看来,病人也同样地不如狗, 用克扣病人的饮食药品去养狗,狗的身价自在人类之上。历史上以吃人闻名于世的英雄 好汉不多……他们到后来都付出他们暴虐的代价。而只有现代的大批八脚鱼、恶医和管 理员,到今天为止,却仍一面摆出谁奈我何的架势,一面活得快乐非凡――有一群肥胖 的洋狗做伴,当然快乐非凡。一个人一旦如此这般被抓进去,就哭天不应,哭地不灵。 卫生官员每隔半年才去抽查一次,那是病人唯一得救的机会,而这时已被整得不疯也差 不多啦。盖那病院最憎恨的是病人出院,因病人出院,银子也跟着出院矣,如果大家都 出了院,八脚鱼吃啥?一个医师――我真想写出他的名字――曾亲口告柏老曰:“他 (一位向视察大员哭诉他没有病的“病人”)是警察特别交代的,说他思想有问题,哼, 谁敢放他!”磨刀霍霍,谁敢放他! 美国有可怖的杜鹃窝,但美国有人站出来揭起粪缸盖,提出问题,谋求改进,这是 美国强大的能源。柏杨先生吞吞吐吐,写了半天,既怕词不达意,又怕有人戴帽,不觉 汗流浃背。呜呼,精神病院里的男女,也是黄炎子孙,也是我们的手足同胞。救救他们 吧,求求你。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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