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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别无选择?
又要做第二次化疗了。
一想到刚有些恢复的身体和心绪,又要遭受霜打似的伤害,我的心绪不免烦躁,
精神也不由地萎顿,怎么给自己打气也振作不了。而对于化疗的恐惧和抵触,真是
情不自禁、与日俱增。于是,为躲避化疗,我挖空心思地找理由推迟化疗,拖一天
是一天、躲一天是一天,最好,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我明明知道,“躲得过和尚
躲不了庙”,却像个不明理的孩子,自欺欺人,可怜也可笑。
也许,我真的不够坚强。在医生们看来,我已经比一般患者优越,用了最昂贵
的进口药,一种名为“乐沙定”的药,只有拇指般大小的一瓶,价格是四千多啊。
据药品说明,这种药对胃肠道黏膜、造血组织的毒害性相对要轻,食欲不振、骨髓
抑制、头发脱落等副反应也相对的小。所以,我再害怕化疗、拒绝化疗,是没理由
的。有朋友为开导我,要我先说说化疗究竟有多难受。我回答:“我说不出来。”
我曾在电视里看到一位癌症病人接受采访,谈到化疗,她说到底了:“比死都难受
啊!”可谁也没有死的体验,她的回答还是抽象的。我想,如能真切地、一字一句
地描绘出“难受”,癌,也就不那么可怕了。我的体会是,癌症的最大痛苦,不是
癌本身,而是整个治疗过程――反复的化疗、放疗使身心所经受的折磨与伤害,真
是无法言喻。
但所有的医学书,谈到癌症的治疗方法,手术是第一位的,接着就是化疗、放
疗,外加中医辅助,别无选择。
好在,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气候宜人,但愿能缓和治疗带给我的压力。只是,
第二次化疗的程序有点复杂,第一天用药比较多,主要是进口药,四小瓶药一万多,
一次性输入。为保险起见,还是去华山医院完成第一天、近十个小时的点滴。通过
朋友的关系,干部病房的观察室为我网开一面。以后四天的输液,就在我家附近的
地段医院,包一张病床。
去华山医院点滴,那天是个周末,下雨。
绵绵的雨带着料峭的春寒,雾一样地笼罩,已停暖气的观察室也是冷飕飕的。
我被束缚在病床上,不能随便活动,又接连不断地滴进一瓶又一瓶冰凉的药水,流
遍全身,冷到心里,我不由地颤抖、不停地哆嗦,像打摆子,肠胃也抽搐起来,想
吐、想拉。陪在一旁的姐姐和小鹰见状,都慌张了,以为是药物反应,赶紧叫护士,
拿来血压机,我只觉得好像不行了,心不跳了,浑身的血都凝固了。但护士说,我
的血压正常,可能是药水太凉的缘故。我自己明白,不是药水的作用,而是心理反
应,我太清楚,滴进我体内的这些昂贵的药物毒性太大,我的心理好像首先中毒了。
手术以后,我再三央求医生,能不能不化疗,既然手术做得很干净、很彻底。可所
有的回答都是一句话:“清扫清扫,预防预防。”我不服气:既然没有指标能说明
我体内有癌细胞转移,所谓“清扫”是盲目的,如果说仅仅为“预防”,谁都可以
预防!一讲到化疗,我会无端地闹情绪,像个不懂事又不讲理的孩子。可我知道,
我对化疗的情绪,实在是发自内心的,虽然,我对医学一无所知,可我的情绪是有
根有据,是体会自己的结果。由此,我也更加相怜同病的患者,癌的可怕,实在是
治疗过程的可怕,充满毒性的化疗所进行的“清扫”、“预防”,需要病人用全部
的身心付代价,很多癌症病人经受不了这样的代价,而无法征服病魔、挽回生命啊。
那么,除了化疗,再没有别的治疗措施?真的别无选择?
这质疑,像块不消化的骨头鲠在我心里,如果勉强自己做化疗,我心里就是不
痛快。我矛盾极了,一方面,我应该信任、尊重医生和医院对我的治疗,可另一方
面,我对化疗的残酷性充满愤怒和仇恨。有一点,我坚信不移:这样不人道、不人
性的治疗,总有一天会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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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天”离我遥远,可望不可及。在“这一天”没到来之前,我只能唉声
叹气地接受第二次化疗。可刚刚开始第一天输液,我情绪之波动,几乎使点滴进行
不下去。一小时一小时地熬啊,我只能消极、沮丧地说服自己:“熬吧,熬过一次
少一次!”可一想到后面还有四次化疗要熬,我不寒而栗。
收了血压机,那位护士小姐体贴地抱来一件她们值夜班时穿的工作大衣,全棉
的,厚厚的,深棕色的。紧紧地裹住棉大衣,暖和了,我这才慢慢地恢复心跳,凝
滞的血液也似解冻的河,终于缓缓流动了。“妈妈,你穿着棉大衣,像头熊。”儿
子一边帮我搓手一边取笑。我倒是很希望自己真是一头熊,藏在绒绒的皮毛里,憨
实、强壮,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抵御、也安然无恙。
想到熊,莫名的亲切。在北大荒的雪地上,我们常常看到熊的脚印,我们称它
“熊瞎子”。而在医院的观察室里突然想到北大荒、想到皑皑的雪地,一种强烈的
命运感油然而生,我的心平复了、沉静了、泰然了。
2002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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