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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泪水模糊的遗书   又是一个周末。   黄昏,当何思佳轻轻敲打楚风雨宿舍门的时候,楚风雨正坐在房间的电脑桌前 发呆,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地打满了字,这当中,有两个女人的名字是用大号的黑 体字打上去的,显得很是醒目,这两个女人,一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另一个, 却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们就是“刘茹萍”、“王淑华”。   在她们名字的后面,是一长串的时间、地点、人物……这些基本要素,几乎构 成了她们死亡和失踪前后所走过的全部生活轨迹……显然,这是楚风雨制作的一块 案情分析板。   在最近的一周里,他们得到了一条尤为重要的信息――半年前,刘茹萍在越都 市电视台生活频道曾做过征婚广告,这一发现,使得刘茹萍案的侦破方向有了更为 清晰的思路,试想,一个做过征婚广告的单身女人,一个常常在深夜十二点以后回 家的单身女人,一个无所事事地在桃花镇的郊外一住就是大半年的女人,她在干什 么?她会和什么人结识?她又为什么死于非命……   而在王淑华失踪案上,令楚风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已经有不下三个目击者看 了王淑华的照片后反映,说他们曾几次看见这个女人走在通往桃花坞的山路上,他 们是这样描述她的模样的――戴一顶黄色的旅游帽,背一个小挎包,脖子上挂着数 码相机,神情很悠闲,看上去像一个悠哉游哉赏景的游客……可那个时候的桃花坞, 桃花还没有次第开放,就算是她非要先睹为快,也不必三番五次赶去啊?那么,究 竟是什么原因,使她一次一次地往这山坞里跑呢?   楚风雨沉思良久,最后在案情的分析板上加上了两行字――刘茹萍――应征者 ――凶手;王淑华――桃花坞――制假者。   在这两组文字的后面,他都打上了大大的问号。   屋子外面,何思佳的敲门声越来越大,楚风雨这才回头发觉有人在敲门,他连 忙把思绪收住,起身打开了门。   “哟,你在里边呢,楚风雨,我敲了半天门你都没反映,你当我是空气啊,害 得我都要给你打手机了。”何思佳笑意盈盈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在意,以为有人在敲隔壁的门呢,你想啊,我在这儿 人生地不熟,非亲非故的,谁会来敲我的门啊?”他连忙解释着。   “你乱讲!”何思佳用当地的土话回答他。   下班后的何思佳,换了一身崭新的西装套裙,看上去显得更俏丽多姿了,楚风 雨忍不住用欣赏的眼光在她的身上上下不住地打量着,他觉得何思佳天生是一副好 身材,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是那么的合身贴切,不论是上班时的工商制服, 还是下班后的新潮时装,在她身上,一样散发着青春、秀气、迷人的魅力。   “哇,好靓啊!”楚风雨故意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夸张的赞叹着,有了这半个 多月来的早夕相处,他们之间很快成了同事中较为信任的朋友,彼此之间碰在一起 免不了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有没有你女朋友漂亮啊?”何思佳也故意摆了模特的姿势逗他。   “一样漂亮,一样漂亮!”对于这样的问话,楚风雨不知怎么回答,他知道, 在一个女孩面前,说另一个女孩漂亮,或者不漂亮,都是极其愚蠢的。就连忙说出 了“一样漂亮,一样漂亮”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说到“漂亮”这个词,他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前女友夏星月,那时候,他和星 月,老是玩一种回文诗的游戏,其中有一句就是“粮票好象对我说”,一反过来读, 就成了“说我对象好票粮(漂亮)”,虽然个别地方音同字不同,但他们还是乐此 不疲。   “嘻嘻……”何思佳又笑了,“你知道我找你干啥吗?”   “不会是请我一块儿去有线电视台录像吧?”楚风雨故意逗她。   “美得你,我是来叫你一起去加班的!”何思佳一本正经地说。   “加班?”楚风雨不解地重复着。   “嗯!”何思佳故作认真地点下头。   “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加班吗?”楚风雨有点犹豫,的确,他连晚饭还吃呢,不 过,他对工作一向是很认真的,见何思佳站着没动,就一口答应了,“好吧,你等 我一下,我穿件衣服。”   很快地,他就穿上外衣,走出房间,站在了何思佳面前。   “OK,跟我来吧。”何思佳很神秘地冲他笑笑,三步并作两步就把楚风雨带到 了四楼走廊的另一头,这不是何思佳的房间吗。   何思佳轻轻地推开了宿舍门,用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楚风雨就在她后面一 脸茫然地走了进去。   这是何思佳的宿舍。楚风雨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江南女孩的闺房,虽然同在一 个楼层,他们也总是早早晚晚地要在不同场合见面,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走进这位 女上司的宿舍,走进属于一个年轻女孩的私人领地。毕竟他们都是单身,男女有别, 互相交往起来,自然也要注意影响,再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有什么事,一个电 话就不就互通信息了吗,用不着再找上门去。 mpanel(1);   这会儿,他看到何思佳的房间,被一块素雅的天蓝色布帘从中间一折为二,里 面的一半成了她的卧室,而外面的一半则成了吃饭和待客的地方,楚风雨看着布帘 上印着的一幅幅大下不一赏心悦目的《红楼梦》剧照出神,剧照上的贾宝玉和林黛 玉这对“前世姻缘”相视而立,含情脉脉,这使他的心猛然升起了一丝浪漫的涟猗。   “你坐啊。”何思佳热情地招呼着,她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外面的小方桌上搬菜。   “你,你不是说叫我来加班吗?”楚风雨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是啊,这就是加班啊。”何思佳“咯咯”地笑着说,“现在我宣布,今天晚 上的加班主题是――吃饭,怎么样,你不愿意吗,哎,还楞着干什么,快来帮我端 菜呀。”   “你早说么!”楚风雨这才恍然大悟,“好啊,你请我吃饭,还搞得那么神秘, 还拿加班来骗我,真不够意思。”楚风雨挠挠头皮,终于笑出声来,他一边手忙脚 乱地帮着端菜,一边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哎,就咱们两个人?”   “是啊,就咱们两个人,你看这幢楼里还有别人吗,本地的同事们一到都周末 下班后回家了,你们外地来的四位中,何三勇和老牛、老宋不是跟技监所的小朱, 一块进山挖竹笋去了吗,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呢。”   “哦,就是就是,我怎么把这事该忘了,看来只好有阁下我陪您何思佳小姐共 进晚餐了,荣幸至之,荣幸至之!”   何思佳看着他半土半洋说话的样子,就笑着嗔怪道:“真肉麻。”   只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菜都上齐了,楚风雨一瞧,哇,这么丰盛啊,跟宴会 差不多,有清蒸大闸蟹、红烧鲤鱼、油闷大虾、西红柿炒蛋、咸菜笋丝……小小的 一张小圆桌上摆满了七八个碟子,而且,每一道菜都是那么地清香扑鼻,又都是楚 风雨爱吃的东西,连桌上的两个高脚杯里也装满了红酒,发出了诱人的芳香,屋子 里还回荡着一种低低的具有强烈穿透欲的乐音,楚风雨知道,那是潘美辰的曲子― ―《我想要有一个家》,是何思佳在电脑里特意设置好后可以反复播放的那种,于 是,随着如诉如泣的音乐节奏,整个屋子回荡着一种无比温馨的家的味道。   终于,在一阵忙乱之后,他们静静地面对面地坐到了一起。两人不好意思地相 视一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像这样封闭的单独在一起的场面,对这对相 处只有半个来月的同事来说还是第一次。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楚风雨指着满桌的菜,有点难为情地问。   “没有啊。”何思佳慌忙掩饰着,“来,我们干杯!为相聚而干杯!”何思佳 举起杯来,脸上漾起真挚的笑容。   “好,干!”楚风雨说着,把杯举起来,轻轻地与何思佳的杯子碰一下,两个 人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何思佳的粉脸立即变得红嘟嘟的,她续上酒,用一种无比幸福地 眼神看着楚风雨:“你知道吗?楚风雨,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   “嗯――刚才坐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楚风雨显得有点歉疚,“可是我一 点准备的没有,两手空空,要是你早一点告诉我……”   “不用不用!”何思佳急忙摆着手,她低下头去,轻轻地说,“你能陪我一起 过生日,我就感激不尽了。”少许,她指着不远处斜放在窗台上的两支红烛,“轻 轻地说,“你能为我点燃这一对生日蜡烛吗?”   “好,我来点。”楚风雨立即走过去,他取出打火机,小心翼翼地把这两支红 烛点燃了,插在烛台里,慢慢地放到小圆桌上,然后,他端起酒来,很虔诚地看着 何思佳,“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何思佳哽咽着说,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晶莹的泪花, 她把酒一饮而尽,“谢谢你陪我一起过生日,你知道吗,你是我长大以来第一个陪 我过生日的人。”   “怎么会呢?你长这么大,你的父母家人会不给你过生日。”   “没有。”何思佳摇着头,此刻,一行清泪已慢慢流到她的脸颊上,“没有, 也许,小时候有过,但是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楚风雨惊愕地看着她。   “咱们还是别谈这些,喝酒吧。”何思佳故意打断了话题。   “不行,你不要转移话题啊,你得先告诉我,我再喝!”楚风雨固执地看着她。   “一定要说吗,你们警察总爱刨根问底。”   “是啊,知道如此,还不快快说来。”   “好吧――,我告诉你。”何思佳慢慢放下了酒杯。   “还记得那天晚上仙家庄垃圾场脱险后我们在集镇广告牌下的那一段对话吗? 那时,你夸我面对歹徒还这么勇敢,我当时回答说,那个歹徒也不看看,我是谁的 女儿,你于是回过头来问我,那你说你是谁的女儿……”   “那天我没告诉你,我是谁的女儿,今天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我是烈士的女 儿,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是革命烈士!”何思佳含着泪说。   楚风雨喝下一口酒,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他觉得,他 真该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女孩了。   “嗯!”何思佳点着头,她也喝了口酒,继续说,“我很早的时候,就没有爸 爸妈妈了,他们一个牺牲在南疆的战场上,一个倒在了在工商行政管理工作的岗位 上……”   “怎么会这样吗?你能告诉我,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都是怎么牺牲的吗”他几 乎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她,他突然对面前的这位女孩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尊敬 和爱怜。   “你想听吗?”   “想,非常想!”   “好吧。”何思佳说着,就走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她从里屋捧出了一个有红布层层折叠着的小布包,轻轻地打开来, 慢慢地放在了楚风雨面前。楚风雨看到,那里面,有两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和一封面 皮发黄的信。   楚风雨十分郑重地拿起第一张照片,这是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军人浓眉大眼, 一身戎装,绿色的军衣军帽,帽徽上的红星和鲜艳的领章,衬托着一张青春而英气 勃发的脸庞。   “他就是我的爸爸何震佳,他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边防部队中一位年轻的坦克排 排长,在二十五年前发生在南疆的那一场自卫还击战中,他为了救一位被绳子挂在 坦克背上的小战士……牺牲了……”   “……那时候,部队推进太快,我们的步兵战士是与坦克部队一起前进的,行 进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坦克背上,由于山路崎岖,坦克一颠簸,常常有战士被从坦 克背上掀到地下,战士们为了防止自己在突然转弯时被摔出去,就用绳子把自己绑 在坦克上。”   “谁知,在一个隘口,由我父亲带领的坦克先头部队,突然遭遇到小股敌人的 伏击,幸好,许多坦克背上的战士,都在第一时间敏捷地解开身上的绳子,跳到了 地上,利用周边的地形地貌作掩护,进行有力的还击。可是,有一位入伍才三个月 的小战士,因为害怕掉下去而故意将绳子打成了死结,这会儿一紧张,就怎么也解 不开了。他急得趴在车上啊啊大叫。”   “眼看着敌人的子弹‘嗖嗖’地从他身子上飞过,趴在坦克背上的小战士已是 六神无主,他只有十七岁,他的腿上已经中了敌人的子弹,他痛苦地呻吟着,发出 绝望的呼救声:‘救我!谁来救救我……’”   “坐在车里的父亲心如刀绞,怎么办,怎么办?”   “为了救他,父亲一面命令坦克冒着敌人的跑火继续前进,千万别停下来,一 面不顾一切地从坦克里钻出来,用一把军刀一下子割断了拴着小战士身上的绳子… …恰在这时,一串罪恶的子弹打来,那位小战士得救了,而我的父亲却不幸头部中 弹壮烈牺牲……”   “爸爸……”   “英雄!好人!你爸爸才是真正的英雄,难得的好人……为了保护战友,他不 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楚风雨的眼眶一下子变得热辣辣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 视线。   “我爸爸牺牲的时候,只有二十八岁,而那时的我,还没有出生,还在妈妈的 肚子里呢。”何思佳轻轻地取出了压在红布包最低下的那封信,颤动嘴唇一字一句 地说,“这是我爸爸……留给我们的……最后的遗书……”   楚风雨神情凝重地用双手接过信,慢慢地取出信笺,展开来。   这是一封短信,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短短地十二行字。那上面的每一个钢笔字 已经被泪水洇化了,变得模糊不清了,许多字都要前后连起来才能读明白。他不知 道,这上面,除了英雄的亲人洒下的滚烫的泪水之外,是否也有烈士本人在出征前 洒下的惜别之泪,作为儿子、丈夫、父亲……他在写下这些遗言的同时,内心该是 怎样难以形容的依恋之情啊……   他仔细地辩认着信上的每一个字,这是烈士出征前发出的最后的家书――亲爱 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亲爱的妻子和我亲爱的还未出生的孩子:你们好!我即将走 向战场,作为一名军人,我将为共和国荣誉而战!   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的身旁,但我将 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我走了,在这里跟你们说再见了!如果我还能见到你们,那你们就为我庆功吧!   再见!再见!再见!再见了!我永远想念你们!   再见!亲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   再见!我亲爱的妻子!   再见!我亲爱的尚未出生的孩子!爸爸是多么的想你!想你!想你!   你们的亲人:何震佳1979年2 月16日一封家书,八个“再见”,楚风雨一下子 泣不成声了,长久以来没有流过的男子汉的泪水像决堤的小溪奔涌而出,泪水一滴 一滴地打湿了那些本来已经模糊了字迹……   许久,他用纸巾擦了一把脸,抬头看着对面泪水滂沱的何思佳,不住地摇着说 :“这真是一封让石头人看了都会感动的信,思佳,你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 英雄,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是多么多么地想你,想你、渴望见到你……何思 佳,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思佳,那就是思念你的爸爸,想念你的爸爸!让我们为你英 雄的父亲干一杯吧!”   “嗯!”何思佳轻轻地答应着。   说完,两人都举起杯子,将杯里的酒和着咸咸的泪水一饮而尽……   --------   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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