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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灵堂设得十分普通,吴美娜的父亲出院了,劣等病房也住不起,蔫蔫地跪在 地上。 来的大多是吴美娜电台的同事,来一个,丧乐队就吹起唢呐敲锣打鼓。吴美 娜的父亲就磕头,像个乞丐。 看见曼丽一家过来,老人也是麻木地磕头。女儿死了,他心痛得恨不得一起 死掉。 吴美娜的母亲满头白发,抬头看了看曼丽,再看了看徐伟良,一脸漠然,只 是客套道,“谢谢徐老爷过来拜祭。”一边引至前堂蒲团处行丧礼。 徐伟良看见吴美娜的遗像,跪地烧香,在心中念道,“请你放过我女儿,要 找你来找我吧。” 一时间也是悲痛,想爬起来却有心无力,膝盖仿佛被针扎似的痛。 徐伟良抬头,吴美娜的白底黑框照片似乎在微笑,带些恶作剧的意味。 曼丽面对此情此景,心里顿生悲哀,悲哀是为了这段孽缘。违反常理的偷情, 然后互生怨恨,现在阴阳相隔,再次四目相对却已不再是秋波,彼此怀念的时候 也必是心怀唏嘘吧。 王妈扶起徐伟良,“老爷!” 曼丽跪在并排,对着吴美娜道,“我知道你是怪我的,但我的父亲年纪大了, 他做了些什么,请你原谅。要惩罚,就在我身上应验好了。” 问候了一阵,徐伟良对同来的伊玲道,“你跟她熟稔,在这里帮忙也好,今 天就不必回来做饭了,太太跟我和小姐出去外头吃。” 伊玲点头,王妈道,“老爷,咱们可以回了。” 曼丽正握着吴美娜母亲的手说些安慰的话,徐伟良走过来,叫伊玲把盒子取 过来,“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这孩子跟我们家也算是有缘分,跟我女儿一样亲。 您收着,给孩子她父亲看病重要。” 吴美娜的母亲接了。 伊玲帮忙张罗灵堂的事情,便不跟徐伟良一家回去。曼丽见父亲肯把钱拿出 来送给吴家,心里也安慰了些,推辞说下午要上节目,晚上就不跟父亲回去吃饭 了。 徐伟良帮她叫了辆车,说道,“在外面住不惯就回来住。别胡思乱想。” mpanel(1); 曼丽点点头上了车子。 伊玲这厢把吴美娜母亲叫到后堂无人处,帮她把箱子打开,吴美娜的母亲只 看见金灿灿的一片,眼睛都花了,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伊玲赶紧扶起来。 吴美娜的母亲这才号啕大哭起来,“我现在要这些钱做什么用?我的孩子已 经走了啊!我苦命的孩子啊!当初我不该让你嫁人啊!我应该把你留在身边……” 伊玲也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起来吧,美娜是懂事的孩子。她去招他就是为 了你们,现在也算是帮她完成了心愿。” 吴美娜母亲哭了许久,缓缓地站起来对伊玲道,“这次多亏你,否则我孩子 连个说法都没有,更别说赔钱了。唉,要不是老头子的病,我非得叫姓徐的杀人 偿命。” “您跟我说什么谢呢,乡下的孩子多亏你找了人家带,否则我哪里能出来赚 钱?”伊玲继续道,“美娜这孩子死得冤,我看不过去,只有出这招了。” “可怜我孩子,连个全尸也无。”吴美娜的母亲忘不了伊玲亲自剖开女儿尸 体的情景。 “别哭了,过去了,过去了……”伊玲拍着她的背,“想想活着的人吧!我 们去银行把金子换了去。也值不少钱,先给我哥治病要紧。” 吴美娜母亲这才回到现实,擤了一大摊鼻涕,擦在鞋背上,“我们出去吧。” 回头又问了问伊玲,“你没把那孩子吓出什么病吧?其实她对我家美娜挺好的。” “没事了,她似乎有男朋友在保护她。”走到灵堂,吴美娜母亲对伊玲道, “得把蒲团上的针卸下来,万一别人来拜扎到了可不好。” 伊玲照着做了,对吴美娜父亲道,“哥,我跟嫂子先出去了,你在这等着。” 吴美娜父亲一阵咳嗽,看来住院在即。 伊玲想起曼丽那天洗澡的事心里有些内疚。实际上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只是因为父亲的过错,却要承担惊吓,还好脸上那道疤痕未伤到筋骨。 那次曼丽带吴美娜最后一次去药店时,徐伟良单独跟吴美娜谈话,并未发现 伊玲正在里屋后面的茅厕里,他只道是没人在,岂料伊玲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 伊玲刚想抽时间去劝劝吴美娜,却没想到自己晚了一步。见徐伟良装作没事 一般,心里自是气愤。伊玲轻易地配了曼丽屋子的钥匙,又找了一模一样的蓝色 旗袍到曼丽家里吓了她好几次。最后一次是在半夜,从窗子里看过去,君初守护 在她床边,轻轻哼着类似摇篮曲的调。伊玲不忍打扰。再说男人通常不相信鬼神, 万一抓个正着,岂不是害了吴美娜一家人。索性在窗沿的草丛中蹲着等曼丽睡着 了再进去。 她看见君初走的时候吻了曼丽的额头。 她看见君初关门的时候轻得不能再轻。 她看见灯下曼丽像婴儿一样满足的表情。 伊玲等到半夜偷偷进去,在茶壶里放了致幻液。她知道曼丽起来口渴一定要 烧水喝,又担心她换一壶水,就在壶的边缘还有碗的边缘又放了些。 一切只为了报恩,没有哥哥嫂子,她早已经被人把脊梁骨戳碎,或者淹死在 众人口水里。一个寡妇,怀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够村里的人嚼舌根了。哥 哥嫂子在村里是好人,挺身而出,叫她搬了过来住。嫂子是最累的,要照顾两个 人,伊玲坐月子时嫂子起早贪黑无怨无悔地伺候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吃,嫂子 去邻村偷了一只母鸡,被抓住打了个半死,还不忘记磕头求人家把鸡拿回来。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伊玲想等哥哥治好病,米雯生下孩子就回家带自己的 小孩。繁华上海,终究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吃多少穿多少,被谁爱被谁害都是 注定的。 曼丽没有想到在上班的路上会撞车,还好开车的司机刹车踩得快,否则自己 非得从车窗里飞出去,曼丽吓出了一身汗。 对面是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二三岁左右, 穿着美式军大衣,皮靴踩着残雪,留着时兴的背头,显得略老气,对司机大吼, “你他妈的不长眼睛啊,我的车你也撞!” 司机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其实曼丽坐的这辆车伤得更为严重,那辆黑轿车只 是车灯破了。本来是个岔路,那辆车大概是想抄近路,突然从巷子里拐出来,司 机来不及反应就撞上了。这条公路是郊外,平时车很少。 那人看了看曼丽,语气似乎缓和了些,但仍然带着霸道的凶气,“下来,你 看我的车撞成什么样子了!” 司机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留着老式的西装头,赶紧下车,“对不起, 对不起,我赔您的钱。” “赔钱?”那男人叫嚣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车值多少钱?老子有的是钱!” “对不起,因为送那位小姐急着去奥斯曼电台,所以开快了些,求军爷高抬 贵手,车我负责修。”司机瞥了瞥牌照,是法租界的,看那打扮肯定是军官无疑。 “奥斯曼电台?”那年轻男子眉毛扬了一下,问那司机,“她是?” 司机赶紧道,“是奥斯曼电台的播音员曼丽小姐,就是主持‘爵士风情’的 那位。您平时也听收音机吧。” 年轻男子走到曼丽跟前问道,“您真的是曼丽小姐?” 曼丽看了看时间,马上要迟到了,求情道,“先生,这位司机既然答应赔钱 了,请您放过他好吗?我有要紧的事,有点赶时间。” 司机被那青年男人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回到车上。曼丽舒了一口气,以为 可以走了,岂料发动机却打不着了,一边道,“小姐您下车吧,我看这车得拖去 修。” 曼丽急了,“这怎么成,我在这里怎么等得到车?” 司机无奈地摊开双手,“对不起曼丽小姐,我也很想这车开动起来,这样, 车费我就不要了,请下车。”接着打开车门做了个下车的手势。 曼丽拿起手袋,站在路边,正看见那个年轻男人,其实相貌也算英武,只是 眉宇之间有些霸气。曼丽还是喜欢温和斯文的男人,比如君初。 “曼丽小姐,我送你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年轻男人打开车门,“今天 是我的错,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曼丽摇摇头,素不相识,怎能随便上车? 见她犹豫,那男人抓了抓头发,“你不相信我是吗,可以叫这位司机记下我 的车牌,然后到附近的警察局留底就是,万一你失踪了,也有个目击证人不是吗?” 曼丽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那年轻男人自己上了车,对曼丽道,“不是快迟到了吗?上车吧。” 曼丽最后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纸笔,飞快地抄下车牌号,给到原来那个 司机手里,司机点点头拿住了。 车开动时,曼丽看见那年轻人一边开车一边对着驾驶室的镜子作孤芳自赏状, 只听他自言自语,“难道我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曼丽忍着没笑。 “曼丽小姐,我可是你的忠实听众啊。”他的车速开得慢了些,大概是因为 车里坐着一个美女的缘故,说话口气比起刚才斯文不少。 曼丽没有发现,她身后的那辆车已经朝相反的方向开去――发动机是好的, 司机听那男人说如果不想赔钱就让那女孩下车。 “怎么称呼你呢,先生。”曼丽的实际声音比播音室里播放出来的声音要更 悦耳,尤其是在小空间里。 “哦,我姓张,叫张少廷,曼丽小姐贵姓呢?”张少廷的确是知道这个节目 的,有时候是放音乐,有时候是播音员读一些广播剧或者风花雪月的文章,女听 众更多些,女人总是需要浪漫。张少廷有一次听“爵士风情”是因为唱片机坏了, 女朋友来了又没什么情调,无意打开收音机,刚好到一首蓝调歌曲,抱着就在客 厅里跳开了。 曼丽心里泛起一丝甜蜜,看来自己也是小有名气了。 “曼丽小姐本人比声音更美丽。”张少廷不等曼丽回答贵姓的问题又夸奖了 一句。 曼丽觉得话很受用,“张先生,我姓徐,双人旁加个余。” 张少廷一边看着前方,一边侧头对曼丽说,“我记住了,两个人,如果再来 一个就显得多余。” 这下曼丽笑出声音来了,这位张先生很逗趣呢。 接下去聊着就愉快多了,张少廷平时接触女人不少,自然深深了解女人的心 思,她们最喜欢的话题莫过于自己。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女伴没有一个是播音员, 这是对曼丽最初产生兴趣的原因之一了。 好好百货公司到了,曼丽向张少廷道别,“耽误你的时间了,今天感谢你的 帮忙,我现在要上去了,谢谢。” 张少廷倒是十分随意,“你在这里上班,不错不错。别太客气,希望下次能 再有荣幸载曼丽小姐这样的美女。” 曼丽挥手告别,一转身,疯了似的往电梯那边跑,还有五分钟了,迟到要扣 钱的,一分钟一百块,天,一百块,够买多少个烤地瓜了。 后视镜里,张少廷笑着,“徐曼丽,你跑不了的。”   ------   我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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