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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第七十五节 那几天关维汉觉得有些疲劳,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疲劳不是一时一事造成的。三 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他如同一部没有刹车的汽车,一直在高速公路上跑个不停,很 少开到维修站去检修一下。 “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从某种角度上讲,其难度并不亚于打一场同等 规模的战役。”当“神圣-01”联合登陆演习高潮迭起的时候,关维汉终于得出这 样一个结论。 就这次联合登岛演习而言,其目的是检验在实战背景条件下,部队的战斗力水 平、指挥机关的组织能力以及诸军兵种之间的联合作战意识,从演习中发现问题, 汲取教训,为今后的训练和领导决策提供参考依据,而不是为实战提供一种模式。 从这个意义上讲,军事演习不可能像在真正的战场上那样,随着战役的发动、 发起、发展而变幻莫测,从而展现出指挥员统揽全局,运筹帷幄的雄才大略,或大 智大勇、奇险奇胜,或力挫群雄、化险为夷。军事演习中双方的胜败荣辱,早已像 电脑程序那样,严密地编制在演习预案上,你再高明的指挥员也只能在这个平台上 操作,就如同杂技演员表演钻圈那样,无论你横着钻,竖着钻,一人钻,多人钻, 圈的大小是固定的,圈的位置是固定的,钻圈的顺序也是提前编排好的,假如在临 场表演时出现意外,高明演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处变不惊,能够“救台”,不露破 绽地继续表演下去,之后在出现失手的地方多加练习,直到熟能生巧,巧能生精。 “演习就是这个理呀。”关维汉对肖镇南感叹道。 肖镇南从海上回到旅指,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仅仅二十四小时,他好像走 进了一条跨越千年的时空隧道,他无法从黑暗的隧道里摸索出来。他一遍一遍地对 自己说:“肖磊是巡游大海去了,明天他就会回来的。”说得多了,他也就信以为 真了。 他是用这种自我麻醉的方法来解脱自己,使滴血的心得到暂时的慰藉。 这天晚上,关维汉来到肖镇南的营帐里,他一走进去,便看到肖镇南面前的桌 子上摆着一块红布,红布上面一粒子弹头幽幽地闪着寒光,不用问,那一定是夺去 肖磊生命的那颗罪恶的子弹,肖镇南正盯着那颗子弹发呆。肖镇南看到关维汉,站 了起来,关维汉与他握了手,便在他身边的一张行军椅上坐了下来。 肖镇南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人这个东西咋就那样脆弱呢?一碰就碎了,我真 的不相信。” 关维汉说道:“情况初步查明,这个事件不是偶然的,它是受某大国指使的一 个国际走私武器团伙所为,这个团伙以商船做掩护,长期向我敌对势力贩卖军火, 妄图破坏我和平统一大业。我国政府已经正式提出抗议,深入调查还在继续。肖旅 长,就这件事本身,我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教训,也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 肖镇南嚅动着嘴唇:“我对儿子的死负有责任,我们的训练不够,按道理,他 们应该对付得了。” “能认识到这个就好。”关维汉说道,“也包括我个人在内,对演习中可能出 现的意外情况估计不足。我们的一些应急机动作战部队,平时的训练课目陈旧,方 法单一,关键时刻手足无措,这种训练已经远远不能适应现代战争的要求了。” 肖镇南收起桌上的红布,把那颗子弹握在手心里,痛不欲生:“要死也该我去 死,为什么让儿子代替我呀……” 关维汉不声不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红布,在肖镇南面前摊开,里面是一块 扭曲着的钢片,钢片表面泛着一层绿绿的锈斑。 肖镇南一脸诧异:“这……” “这是我父亲的一件遗物。从我当兵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带在身边。” mpanel(1); “你父亲?” “他是在一江山岛登陆战役中牺牲的,那时我还不满五岁。” “你父亲他……” “他在张爱萍指挥的渡海战役司令部里担任参谋长。”关维汉说,“那时全国 解放不久,逃到台湾的国民党残余部队还盘踞在一江山岛。当时,他们凭借美国主 子的撑腰,在东南沿海为非作歹,闹得中央领导吃不好,睡不香。陈毅元帅火了, 他拍着桌子说,不惜一切代价,坚决给我拔掉这颗东大门上的‘钉子’。一江山岛 距大陆最近处有三十多公里,那时海军只有一些小型炮艇和护卫舰,登陆船只主要 靠征集来的民船,而且陆海空三军联合登岛作战还从来没有搞过。一九五五年的一 月十八日,张爱萍下达了登岛作战的命令,那次登岛战役打得很激烈,也很残酷, 双方在那个只有零点七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投下了几百吨炸弹,山头被削去了一米高。 我父亲是随登陆艇第二大队到前线实施协调指挥的,他在争夺二O 三高地的战斗中 被敌人的炮弹击中……” 关维汉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他被运回大陆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记得天 很冷,我和妈妈被叫到医院里。那时,父亲已经快不行了,我和妈妈站在他的床前 都哭了。我父亲坦然地笑着,他把这块从肺部里取出来的弹片送到我的手里,他对 我和妈妈说,不要哭,军人的归宿就是在战场上,如果能在最后一次战斗中被最后 一颗子弹打死,那是荣幸,只可惜台湾岛还没有解放…… “一转眼都过去四十多年了,我们这些人也都在军队里干了三十几年。可是, 我们为这支军队做了些什么?几十年没打过大仗了,我们的各级指挥员对现代战争 了解多少?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能不能冲得上去?老肖,要把这些家底搞清楚,是 要付出代价的,我们要有这个心理准备,也包括把我们这条老命献出去。” 肖镇南听得热泪盈眶:“参谋长,我这条老命早就捐给国家了,捐给陆战队A 旅了,我无怨无悔,可是,孩子还小呀……” “我记得上次在南子岛演习回来,你们A 旅牺牲了三名同志,当时我讲过这样 的话,任何为强军之路做出的探索,都是有益的,所付出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人 民也是不会忘记的。这话不仅仅是针对南子岛演习中牺牲的三名同志说的,在这次 演习中也同样适用。要知道,老肖,官兵们的生命如果还不能换来我们各级指挥员 的警醒,那我们就是在犯罪呀!老肖,为什么我们不能反思一下自己,反思一下我 们的部队,这样的现状能不让人担忧吗?” “可是,A 旅再也折腾不起了……”肖镇南说着声泪俱下。 “自古到今,哀兵必胜。我相信,海军陆战队A 旅经历过几次刮骨疗毒之后, 它一定能成为一支不可战胜的登陆先锋。” 肖镇南紧咬牙关,脸上的肌肉嘣嘣直跳。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我信。” 关维汉长吁了一口气,他站起来,欣然说道:“我们到海边看一看,今晚是登 陆演习前的最后一次夜间合练了,除了A 旅的坦克、装甲车和突击部队参加外,我 们还组织了八百艘民船、一万八千人的登陆部队,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好吧。”肖镇南跟着关维汉出了帐篷。 正如关维汉所说,那天晚上,十里海练场上热闹非凡,在通往海边的各条简易 公路上,数百辆挂着伪装网的运兵车、指挥车和拖炮车伴着急行军的队伍来来往往, 几十辆坦克、装甲输送车、步战车向海边隆隆开进,如果不从迷彩的颜色上来区分, 是很难辨别哪些是海军陆战队,哪些是陆军、空降兵的。在附近的机场上,一批批 歼击机、轰炸机不停地起降,在他们头顶上,闪着夜航灯的机群呼啸而过。关维汉 和肖镇南一起登上一座临时搭建的指挥台,站在这里整个海练场一览无遗,高高的 指挥台面对着宽阔的海面,海面上更是灯火辉煌,数十艘战舰和百余艘运兵船在海 面上一字排开,前面的两栖坦克、装甲车已经越过滩头,从气垫船、冲锋舟上下来 的官兵正向无名高地发起冲锋…… 突然间,肖镇南看到了飘扬在冲锋队伍上空“陆战猛虎连”的旗帜,他冲下指 挥台,嘶哑地吼叫着:“肖磊――”那声音犹如从地心深处迸发出来的炽热的岩浆, 把那个海滩的夜晚照得一片通红。 肖镇南身穿海洋迷彩服,头戴陆战队钢盔,脚穿巡洋舰牌陆战靴,跑进正在冲 锋的队伍之中。他从连长叶正言手中夺过“陆战猛虎连”的旗帜,高声喊道:“同 志们,跟我上!”便举着红旗朝山坡上冲,官兵们都跟着他高声喊着“冲啊!冲啊!”, 不顾一切朝前冲去。 官兵们的吼叫声伴随着轰鸣的机车声震撼着海练场的夜空,钢铁履带碾在砂石 砾岩上,迸射出一串串火星。肖镇南跟着坦克车穿过灌木丛,越过战壕,翻上峭壁, 在十里海练场上纵横驰骋。 关维汉目睹着眼前的一幕,不禁潸然泪下…… 到达目的地,肖镇南已是精疲力尽。他摘下钢盔,注视着岿然不动的兵阵,汗 水从他那满是泥污的脸上往下淌。他第一次发觉训练场上的夜是那样的静,那样的 美。朦胧的月色下,高大的马尾松轻摇着柔曼的枝叶,一簇簇紫荆花、小叶桉在月 夜中絮絮低语,一只只萤火虫在灌木丛中飞起飞落,就连蜥蜴、蛐蛐儿的走动都是 那么的细微,声声入耳。 “爸爸,我就在冲锋的队伍里,你看到我的身影了吗?我还是海军陆战队的一 个兵,我想念火热的军营……”他又听到了儿子轻声的呼唤。 肖镇南抬起头来,发现他的面前竟伫立着全旅的官兵。在队伍前面,吴曙光、 顾建民、林沐阳、孙克武、魏飞、夏小青……那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人点燃了 一堆篝火,那跳动着的火苗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花。 “旅长――” 不知队伍中是谁先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和嘤嘤的痛哭声。 “旅长――旅长――” 一声声呼唤把他从幽远的冥冥之中唤回到现实。“你是一旅之长,你有你旅长 的职责啊,这样下去还怎么演习?怎么带领着A 旅打胜仗?”他对自己说。 这时,关维汉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肖镇南站在一辆坦克上,把手一挥:“同 志们,我们马上就要征战东岳岛了,大家说有没有信心?” “有!” “好。”他把拳头狠狠地砸在坦克的炮塔上。“拿下东岳岛,登陆当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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