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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班 詹姆士・克莱尔本著 薛兴国 译 十六   史迪克跳上新码头。他看到快活谷内较小的建筑物及住宅已经建妥,小丘上的 教堂也已动工,远处布洛克的码头也已盖好,快完工的工厂就接连着码头。   时值初夏的正午,英皇道一带苦力很少。气候炎热而潮湿,令人舒服的东风轻 轻吹入谷内。   他把衬衫搭在背后,大步踏入楼房的走廊。一个葡萄牙会计师看到他,很惊奇 的说:“史迪克先生,是你!你好,大班。我们没想到会是你。”   “罗伯呢?”   “在楼上,大班,不过……”   史迪克没听完他的话.已跑上楼梯。通道向东、北及西三个方向深入大厦内部, 到处都是可以看得到海和陆地的窗子。舰队静静地泊在海上,他的快船是从广州最 先到达香港的。   他转入东面,经过快完工的卧房,他的脚步声在未铺地毯的石上发出回响。他 敲敲门把它推开。门内是广阔的套房,家具摆了一半,昆斯的画挂在墙上。莎蕾坐 在窗旁的高背椅内,手上拿着一把竹扇。她注视着他。   “哈罗,莎蕾。”   “哈罗,迪克。”   “凯莲好了没有?”   “凯莲死了。”   史迪克看看莎蕾,她苍老很多了。   “我很难过。”他说:“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天前,也许是两天”她声调平坦。“我不清楚。”她本然地扇着扇子,好 象是扇子带动她的手摆动似的。   “婴儿呢?”   “还活着,他还活着。”   “我们刚刚才从广州回来。他们把租界烧了,我们接到罗伯的信后就回来了。 我刚到。”   “我看到你的快船靠岸。”   “罗伯呢?”   她用扇指向一道门,他看到她瘦小而露出蓝色静脉的手腕。   史迪克走进睡房。史罗伯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脸庞在汗湿的枕头上显得灰白 及推淬。   “罗伯?”史迪克说。史罗伯眼睛并没有张开,嘴唇也没动。史迪克的脑袋抽 紧。   他抚摸他弟弟的面孔,冷冰冰,死人似的冰冷。   狗吠声很近,一只苍蝇扑打着窗户。   史迪克转身走出去,轻轻地把门关上。   莎蕾依然坐在椅上。扇子慢慢摇动,一前一后,一前一后。   “罗伯是一个小时前死的。”她说:“或者三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我记不 得了。他死前有话要我告诉你。大概是今天早上吧,或是昨天晚上。我想是今天早 上,罗伯说:‘告诉迪克,我永远也不要做大班。”   “我会替你好好安排他的后事,莎蕾。你和婴儿最好到‘眠云’上去。”   “他的眼睛是我给他合上的,凯莲的眼睛也是。谁来合你的眼睛?大班?谁来 合上我的?”   史迪克把事情交待给属下后,便往回家的路上走。他一面走,一面想起史罗伯 抵达澳门第一天的事情。 mpanel(1);   “迪克,你的麻烦都解决了,我来了!”史罗伯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们要打垮东印度公司,也要打垮那个布洛克。我们要建立一个王国,要永远统 治亚洲!我快要结婚了!她的名字叫麦莎蕾。她现在十五岁,我们已经许下了山盟 海誓,我们要在两年后结婚。”   上帝,告诉我,史迪克心里在问,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样的错?为什么 人都会改变?为什么爱里要有恨?为什么甜蜜里面会有争吵?为什么温柔里面存着 暴力?为什么?因为他们的表现就是这样。莎蕾是这样,我太太也是这样。高林和 蒂丝又何尝不是这样?为什么呢?   他已经走到他住所那面高墙的门口。他打开门,看着屋内。一切都好平静,有 点不吉祥的平静。“疟疾”二字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一阵微风吹过,高高的绿竹 叶籁籁抖动。花园里已经种上花木了:鲜花、灌木,蜜蜂正在四处飞翔。   他走上阶梯,打开房门。他没有马上进去,他倾听着房内的声音。没有欢迎的 笑声,也没有仆人愉快的歌唱或哼声。房内好象一个人也没有似的。   他看看挂在门边的温度计:二十九点八度,好天气。   他慢慢走入走廊,空气透着怪异的香味。他发现到房内有了从没有过的灰尘。   他打开美美卧室的房门。床上的被盖都铺得好好的,床上空无一人,房间看起 来是过分的整洁。   小孩的房间是空的,小孩的卧床不见了,玩具也不见了。   他忽然看到美美了。透过窗口,他看见美美在花园内拿着剪下来的花枝。他走 出去,她投入他的怀抱中。   “大班,你把花压坏了。”美美放下花,两手环抱他颈。“你从哪里来?大班, 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他松开她,她向他微笑。“你发狂的想我吗广   “我发狂的想你。”   “很好。那你干嘛不高兴?为什么见到我,还闷闷不乐?”   “烦恼,美美。我以为我将失去你,孩子到哪儿去啦?”   “在澳门,我把他们送到陈盛那里。热病一开始我就把他们送走了。我认为这 是很聪明的办法,我要他们跟着玛丽一起走。你怎么想到会失去我,嗯?”   “没有原因,孩子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星期以前,玛丽会照顾他们,她明天回来。”   “阿珊和林定呢?”   “我要他们买菜去了。我们远远地看到你的船回来,所以我马上要他们去买食 物,我就赶紧回来收拾房间。你有什么烦恼?”   “罗伯死了,还有小凯莲也死了。”   她瞪大眼睛,笑容消失。“我知道小女孩的事,可是不知道罗伯也死了。我听 说他三、四天前染上了热病。可是不知道他死了。什么时候发生的?”   “几个小时以前。”   “这是瘟神作怪,我们最好离开这个邪恶的山谷。”   “这里并不邪恶,只是有热病发生而已。”史迪克心里在权衡利害。要是他离 开快活谷,每个人都会跟着离开;要是他留下来,美美也许会染上热病而死亡,他 不敢冒这个险。要是他留下,却把她送到澳门,其他不必死的也会死掉。怎样做才 能保护快活谷和香港,而又可以使大家免于热病的侵袭呢?   “大班,我听说你在广州遇上麻烦了,是不是?”   大班把事情的经过和准备先攻广州再攻北京的事告诉她。美美皱起眉头,她知 道她一定得把攻打广州的消息通告祖父金生,以使他及早准备,免得人财两空。她 很不愿意做间谍,可是这次关乎她祖父的安危和一生的事业,只好做一次。   美美对大班提起怎样替他弟弟大殓,可是史迪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全副心 思都用在找寻问题的解答:怎样对付热病?怎样拯救快活谷?怎样保护香港?   三天后史罗伯被埋在凯莲的墓旁,莫斯在湛蓝的天空下,在无顶的教堂内主持 追思礼拜。   全香港的贸易商都参与追悼会,只有魏铁曼没到,因为他也患了快活谷热病, 正在与死神搏斗。朗塔夫也没到,因为他和陆海军上将已经向广州航进。   莎蕾、雪娥、玛丽她们都穿着黑纱,男士则穿素服。史迪克站起身朗诵经文。 雪娥注视着他,雪娥本来计划先嫁给他,然后带他回美国谒见各权贵大臣,提高身 分后再回伦敦加入国会,然后,以大使的身分返回华盛顿。可是现在史罗伯死了, 计划就要延后,因为她知道他要等高林接任大班后才能离开。   然后他们把史罗伯埋在土里,葬礼完毕后。史迪克把莎蕾送上舢舨,要她待在 船上。   玛丽走到他身旁对他说,她已答应葛烈盛在圣诞节前三天举行婚礼,要他黄昏 时去找她。史迪克等她走远,从布洛克家族群中,把站在蒂丝身边的高林叫来,一 起走回厂房去。他们各自倒了杯白兰地后,史迪克对高林说:“我不能按照原定计 划现在离去,我决定留下来。”   高林感到失望。“我可以照管得来,我敢说我可以。”   “我知道,再过一些时候。”   高林心里很赞赏他朋友哥夫的远见。昨晚在“白巫号”甲板上,哥夫曾对他说: “你记住我的话,老朋友。他现在再也不会走了。他会把你叫去,告诉你他不走。”   “要是他走了,我也做不来大班,我管理不来。”   “你可以。要是你需要帮助,我可以随时帮你忙,我爹他也可以帮你,高林, 我们快成一家人了。不过你要是对大班说你可以照顾得来,他一定会告诉你要过些 时候才成。”   高林看着他父亲,想起哥夫的话,便再说:“我可以管理得来,大班。”   “有些事你可以,可是朗塔夫和金生你还没有能力对付。”   “可是你走了,并不表示你洗手不干,我还可以请教你。”   “信件来回需要六个月时间,而六个月内你知道会发生多少事吗?你现在还不 成。”   “什么时候我才成?”   “那要看你的表现。”   “你答应过我一年后做大班,罗伯叔叔做大班后一年。”   “对,只要你到时候能力够。要是我照原定计划走了,你能力还不够,布洛克 和哥夫会把你吃掉。”   “那么,我怎样才能证明我有能力?”   “那就要看你的工作表现了。你需要经验,两年、三年,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高林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说:“你要我接管罗伯叔叔的部门吗?”   “对。不过最近你不要下什么命令,也不要卖掉什么东西,你要听我的指示行 动。”   “你认为我们什么时候订婚最好?”   “你跟布洛克谈过了吗?”   ‘他提议在夏至晚上。”   今天是六月十五,史迪克想,离夏至还有九天。“好吧!不过只能开家庭式的 舞会。”   “我们想你最好能把我们想要的结婚礼物送给我们。那是蒂丝想出来的。”他 递给史迪克一张纸。   “是什么?”   “是一纸神圣的合约,要你忘掉过去的仇恨,大家建立友谊。准备由史家和布 家的人双方签字。”   “我对他们有自己的决定。”史迪克看也没看纸上的文字便递给高林。   “哥夫很愿意签,他说他父亲也会签。”   “我敢打赌哥夫会,可是他父亲绝不会。”   “要是他答应,你签吗?”   “不。”   “求求你”   “不。”   高林走向门口。   “等等,高林。”   “我求求你把我们想要的礼物送给我们,可以吗?”   “我不能答应你。他们不会守约的,哥夫和布洛克会令你不提防他们,然后……”   高林把门砰一声在他背后关上。   史迪克喝下杯里的白兰地,把杯子摔向壁炉。   这晚史迪克在美美身旁辗转不能成眠。月色从开启的窗子透入。蚊帐外面有几 只蚊子在嗡嗡飞扑,想飞入帐内找食物。史迪克和欧洲人都不一样,他很多年以前 就接受金生的劝告,用蚊帐来维护健康。   史迪克的心里有无数的忧虑。他担忧美美会感染热病,他担忧莎蕾坚持在这台 风季节内回家会发生危险。他起来走到书房,写了封信告诉朗塔夫说萨杰耶夫大公 很有复原希望。他坐在桌前,想起了一个月前在香港仔挑选由斯格带来的中国人时, 斯格偷偷对他说胡国在夏至那天会出现在金门的事。想到要是能除去胡国,对高林 将很有帮助,便在信内对朗塔夫说自己对那一带海域很熟悉,愿意带领远征军去剿 灭海盗胡国。   可是还有三片铜钱究竟在哪里呢?他回到床上,为了这问题苦思焦虑。   “你要玩棋吗?”美美说,她也跟他一样没睡着。   “不要,你也睡不着吗?”   “是的,不过不要紧。”她说。她很替大班担心,他整天都闷闷不乐。她也替 辛玛丽担心,玛丽本来跟大班约好黄昏时见面的,可是她下午就来了,那时史迪克 还没回家。玛丽把她在澳门的秘密生活,和辛克雷的事,和葛烈盛的事,还有肚内 小孩的事,都对美美倾吐出来。美美看着玛丽带泪的脸.心里很奇怪野蛮人怎么对 生活及性有那样的观念。她倒了杯茶给玛丽,要她别哭,并问她想得到怎样的帮助。   “帮、帮我把小孩除掉。”   “你为什么早几个星期不对我说?”   “我没有勇气,要是我不跟辛克雷吵架,我还是没有勇气。可是现在……我该 怎么办?”   “几个月了?”   “差一个星期就三个月了。”   “这很不好,玛丽,两个月以后就会有危险。”美美心里在考虑玛丽的实际问 题,以及所引起的危险。“我会派阿娜到太平山去。我听说那边有一个可以帮得上 忙的药草学家。你明白那会很危险吗?”   “我了解。要是你肯帮我忙,我什么都敢干。”   ‘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是应该互助的。不过你永远永远都不能对别人说。”   “我答应你,我在上帝面前向你保证。”   “等我拿到药草,我再派阿栅去找你的佣人阿德,你信任她吗?”   “是的。”   “你哪天生日,玛丽?”   “你问这干嘛呀?”   “这样算命先生才会算出吃药的吉日。”   玛丽把出生年月及时辰告诉她。   “你准备在哪里吃药?你不能到酒店去,也不能到这里来,你要休息好几天才 能复原。”   “澳门,我会到澳门去。到我的私人住宅那边,我在那里很安全。”   “那些药草不一定每次都有效,而且会很难受。”   “我不怕。它会有效的,它一定要有效。”玛丽说。   美美在床上动了动。   “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孩子在动而已。”   史迪克把手放在她轻轻隆起的腹上。“最好找个医生来照顾你。”   “不用了,大班,谢谢你,我不要紧。我不要看那些野魔鬼,我要用中国人的 方法。”   美美把身体躺好,满足于肚内的小孩,忧愁于玛丽的不幸。她心里觉得做女人 的烦恼似乎比男人多。玛丽不能大着肚子做葛烈盛的妻子,她想。她想到妻子两个 字,便问大班:“你说过你要完成三件事后才娶我做妻子,前两件我已经知道了, 第三件是什么?”   “要把‘财富商行’交到最可靠最安全的继承人手里。”他把布洛克和高林的 话告诉美美。   美美沉默着,她在考虑着第三个问题。“我说过你头两件事我都可以帮你忙, 可是这第三件就比较棘手。”   “不错。我也不太知道怎样做。不过,至少有一个方法可以行得通。”   “暗杀是很不理智的。”她严肃的说:“很不理智,而且很危险,”布洛克父 子他们会预料到的。每个人都预料得到。要是你用这种手段,你会受法律制裁。为 什么一定要富有呢?大班?我劝你答应把你儿子和媳妇的要求当作礼物来送给他们。”   “不成。这样做等于我亲自动手扼紧高林的喉咙。”   “虽然这样,这还是我的劝告。我还有一个劝告,你最好让他们马上举行婚礼。”   “这很不象话。罗伯才逝世没多久,太荒唐了。”   “我很同意这点,大班。不过我记起我们中国人一个很聪明的风俗一一女子要 嫁到丈夫家里去,不是丈夫到女家。所以,你愈快让布洛克的女儿离开哥夫的掌握, 你儿子便愈快脱离布洛克他们的控制。”   “什么?”   “什么什么的!你知道你儿子脑袋里想什么吗?他想跟那女子上床想疯了,所 以他一天到晚都附和哥夫的意见,你懂不懂?他燥热得发疯了!所以你要是让高林 娶得这女子,他还有时间去听哥夫的谬论吗?当然没有!他每一分钟都会在床上陪 她,弄得自己筋疲力竭的去制造婴儿,那你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她用甜蜜的笑 容注视着他:“不对吗?”   “对。”他说:“我就爱你这份精明。”   “你爱我,因为我令你疯狂,是不是?”她大笑。“下一步,开始替‘他们’ 盖房子。明天就动工。她很年轻,是吗?那么你就盖一栋充满年轻色彩的房子。这 样一来,布洛克他们一定很生气,他们就会和她争吵,她的心就会更接近给她房子 的人。而哥夫一定会反对马上结婚的,高林便会疏远他,对不对?”   “你太棒了,”史迪克兴奋的说:“下个星期有一批新地要拍卖,我买一块地 盖一栋房子来奖励你。”   “哈!”她大声说:‘你怎么把美美想成这副德行?我是要回报的人吗?你应 该认为我的提议是无价之宝。”她声音愈来愈大,史迪克不断在安慰她。史迪克知 道其实她心里很高兴,只是死要面子而已。   美美沉默下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帮忙迪克解决第三个问题。她只想到一个最简 单的方法:暗杀哥夫。可是她对暗杀懂得太少。所以怎样安排最妥善?在什么地方 进行最好?在什么时间最适合?这些问题盘据在她脑海中。   她一夜未睡。日出时她已找到了最佳途径。于是她舒适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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