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5   在藤代和雏子因为古董而引起纷争的时候,京雅堂和跟随他一起过来的管家, 都故意将身体扭转了过去,面对古玩字画装作仔细核对的样子,当藤代刚刚踏出房 门的时候,他便又扭了过来,小心地问:   “要不咱们另找一个核对物品的日子吧?”   雏子低着头,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说:   “不要紧的,接着刚才的弄吧。我也想尽快知道这些文物的价值……”   雏子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和姐姐发生争论而受到什么影响,依然不在乎地让 他们继续工作。   “好吧,那我们就尽量快点,在今天全部弄清。”   京雅堂让管家把账本打开,对照实物的过程中,同时也把价格记录下来。   雏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不由得望向藤代的房间。虽说客厅和她的房间都在同 一面,但是却有很多茂密的树木挡在了中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来到走廊里,才 可以清楚地看到藤代屋里的动静。雏子躲在了一根既可以挡住自己又可以看到藤代 屋内的柱子后面,竭力探着原本就比较修长的身体,透过玻璃窗向里面望去。   屋内的藤代安静地坐着,刚才从客厅搬走的那箱茶具就摆放在她身边。不一会 儿,她跪坐在绛紫色茶具箱前,打开箱盖,将茶具从里面轻轻地托了出来,然后又 捧着它来到光线较为明亮的地方。这套茶具非常小巧,做工相当精细,藤代如痴如 醉地望着它们,那冷若冰霜的目光不禁被墨绿色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清澈的光 亮的茶碗所迷住,原本平静的她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呼吸有些急促,肩膀轻微颤动。 雏子从正在聚精会神地望着母亲生前喜欢的这套茶具的藤代身上,仿佛看到了已离 开她们的母亲那熟悉的脸庞。一种特殊的女性美和执拗也从中散发出来。她不禁感 慨起来,想要离开这里,可就在这时,眼前有一个身影瞬间掠过。   她吃了一惊,不知道此人是谁,又把身体紧紧地贴在了柱子身后,眼睛望向刚 才的身影。是千寿,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猫着腰,向藤代屋里偷偷看去。来到靠近 门的墙壁跟前,将耳朵贴了上去,又将房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一双窥视的眼睛从其 中露了出来,看样子刚才雏子和藤代的那场争论战她已经听到了。藤代的房间由于 有很多树木庇护,所以一般情况下是很难窥视到里面情况的,但是处在雏子所在的 这个位置上,却是一目了然。雏子不敢相信地望着千寿,她在平日里是那么厚道与 胆小,可现在竟然会鬼鬼祟祟地偷窥别人的房间,还有藤代,不顾姐妹情面,不顾 外人在场硬是把茶具搬去自己的房间,而后又贪恋地抚弄着它们,想到这些,猛然 觉得这里的女人有着无法想象的可怕,她感觉一阵阴风吹来。“只有我和她们是不 一样的……”她自言自语着,离开了走廊,又返回客厅。   京雅堂看见雏子回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走过来说:   “所有东西的价格终于都已经估算出来了,现在我给您详细地汇报一下吧。” 说着,他拿过来一个本子,翻开要念的那一页,“先从茶具方面开始吧,京都烧里 铭黄鹤楼价值二百三十万,茂三茶碗价值九十五万,斗斗屋价值一百一十万,黑织 部梅彩图价值六十万,黄濑户筒价值一百万……每一件东西的具体价格,您过会儿 再看一下。茶具方面中的茶壶、茶碗、茶罐、水壶、锅、香盒等加起来价值五千一 百万;色纸、挂轴等这类东西加一起值一千四百八十万;除此之外,还有插花的用 具、纸张、钵类、屏风、砚台等一共值六百五十万。把这所有的合起来总价值为七 千二百三十万。不过,这些数字并不能准确的、永远代表某样东西的价值,它只是 估算出来的结果,如果真到了想要卖出去的时候,价格肯定会有一些偏差,那就需 要重新估价了,到时候还请您再次把任务交给我们。”   说着,他把制作好的价格表拿给雏子看。雏子接过来挨个地看着上面记录的物 品名及其具体价格。那些一连串的数字在她看来有些复杂,不禁开始眼花缭乱起来。 跳过所有这些物品的名称与价格,最后隔了一行写着一个总数:七千二百三十万元。 这时,她想起了刚才宇市帮她计算出来的股票的价格,加在一起是九千六百三十万。 这就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的价值。   京雅堂走了,随后,雏子也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家门。几个女佣为她手忙脚乱的 举动感到惊奇,竟然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雏子告诉他们是去参加烹饪学校的聚会, 而实际上是去了今桥那里的姨母家。   姨母和往常一样已经到大门口来等候了,接到雏子后两人往回走着。刚刚走到 狭长的走廊时迈着小步的姨母便停下了脚步,把嘴凑到雏子的耳边急不可耐地问:   “结果怎么样?还算理想吧?”她故意压低声音。   “幸好你给我推荐京雅堂过去,现在已经都弄完了。”雏子回答说。   “那我就放心了。京雅堂这个人性格不错,也没什么脾气,而且还很有能力, 他的表现挺好的吧?平时,有事没事都会过来。”   说着话,掀开挂有“矢岛中”字样的门帘,走进会客室。打开两扇门,只见两 个分别有十张草席和六张草席那么大的房间里,放着神代杉木茶几,茶几上面已经 摆好了各种美味,姨母和母亲一样是个在饮食方面很讲究的人。看样子,今天这顿 晚饭,为了她的到来,姨母早有安排。   “姨父去哪里了?”   “他呀,可能又去参加聚会了,应该是那个同行业工会。”   听上去好像带有很重的蔑视,就像是说起了不好好干活,出去玩的手下人一样。 说完,她坐在了雏子对面。   “那就是说,在清查的时候没有碰到什么不顺利的事?”   雏子从桌子上拿起一双筷子,回答:   “正在清查的时候,姐姐突然回去了,她把里面属于她的东西都搬走了。”   “属于她的,搬走了……”   “嗯,一套野外饮茶的茶具,让阿清搬走的,说是妈妈在世的时候送给她的嫁 妆。当时京雅堂也在场。”   “噢,野外饮茶的茶具……”姨母自语着不由得停下了筷子,突然又抬起眼睛, “不对啊,那套茶具在矢岛家众多的茶具里算是上品了,它的价值少说也得两三百 万。你姐姐出嫁后又回来,这样就没有权利随便拿走自己用了。我在分家的时候, 就什么都没给我,那也不能想拿就能拿走的啊……”   听到这儿,雏子顿时一惊。   “什么?可我怎么听说在分家的时候,姨母也从库房里藏有的古物中分到了一 点古董呢……”   “这是谁在背后乱说的?”   “宇市先生说的。在账本上有很多藏品的名称都被墨笔画掉了,他说那是几代 以来,出嫁或者分家的时候让她们带走的。宇市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姨母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所说的古董,不知道是针对什么来讲的。别人在出嫁或分家的时候有什么, 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我那时候,没分到什么古董,仅仅给了一些轴画之类的东西, 就挂在后面。” mpanel(1);   正说着,姨母转身看了看挂在客厅墙壁上的一幅水墨山水图,接着说:   “这是常信的水墨画,没什么价值,分家的时候只当是纪念品给我了,滕代得 到的可就不同了,那套茶具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古董。”她显然有些不平衡,“这些 都是老黄历了,以后再说吧,你们今天估算出来那些股票和古董价值多少钱?”姨 母那想快点知道答案的心思已经从眼睛的神色里充分地显露出来。   “股票价值两千四百万,而古董被估算为七千二百三十万,加起来总共是九千 六百三十万。”   雏子说出了它们分别的价值又说出了总价值。姨母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变 化,没有说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还是少,只是默默地思考着什么,一分钟过后,她突 然抬起头问:   “那幅雪村的瀑布山水图,估算的是多少钱?”   “嗯?雪村的瀑布山水……”   雏子是一个从不过问书画以及古董的人,姨母突然这么一问,使她糊涂起来, 搞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机。   “雏子,你把价格表带身上了吗?如果带着的话,拿出来看看,那样不就知道 了吗?”   雏子来的时候并没有把价格表放下,此时就装在手提包里。她从里面取出京雅 堂制定好的那张价格表,找到了有关轴画类的那一页,但是看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 么雪村的瀑布山水图。   “价格表上没有写啊,该不会是您记错了吧?”   说着,把打开着的那页价格表放到了姨母面前。姨母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一点一点地仔细查找着,待看完后,用极认真的态度对雏子说:   “以前确实有一张雪村的瀑布山水图,它和你姐姐拿走的那套野外饮茶的茶具 一样,都在矢岛家众多古董中位居前十位。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呢?真是奇 怪! 到底是谁拿走了呢?等家庭会的时候,你必须好好查查,如果查不出来就不同 意继承这份遗产。”   姨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动都不动,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臭水沟里散发出来的气味真是让人作呕,这里的水都是从一家工厂里面排放出 来的,要想尽快逃离不再闻这种恶臭的味道,必须从低矮的屋檐下穿过毛穴町的一 角,沿着这条水沟往前走一段距离,越过一个上坡路就可以了。   宇市提着皮包很小心地向前走着,因为早上出门时刚换了一双新木屐,很怕这 么一来会把它弄得脏兮兮的。一步一选择地终于走过了水沟,来到一片低洼的草地 上,这里最有特点的地方就是晒着很多棉布,看上去就像白色起伏不平的波浪。他 并没有靠近,而是走进了旁边的一家晾晒厂。   这家工厂的名字叫和田甚晾晒厂,外面用一堵厚厚的旧围墙包围着,推开那扇 玻璃门,瞬间就有一股刺人的味道冲进鼻孔,那正是苏打水味儿。石灰地上的几口 大锅里正用苏打水煮着棉布,凡是煮好了的棉布都要拿到旁边的水泥槽上和瓦上用 干净的水再冲洗几遍,此时,在水槽的旁边已经堆放了一些洗过的棉布。   十五六个穿着长胶靴、戴着胶手套的工人正在忙碌着。   “打扰一下,请问,和田甚先生在吗?”   宇市向他们询问这家工厂的主人。听到有陌生人在说话,他们都抬起脑袋望向 宇市,其中的一个人将头转向里面的一间屋子,喊道:   “厂长!外面有人找你。”   紧接着,一声回应从屋子里传来。随后便是开门的声音,一个留着平头的人向 外探了探脑袋,他就是和田甚。当看到正站在门口的宇市时,便急忙走出来眉开眼 笑地说道:   “哎呀!哎呀!原来是矢岛商店的大管家啊,请进,快请进。”   宇市跟他来到了泥灰地旁边的一间六张草席大小的房间里,这里既是办公室也 是会客室。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两张办公桌和两把三角椅。透过窗外,只见 一名工人正推着一车用完了的硫酸瓶,这样的风景恐怕心情再好的人也会顿时变得 沮丧起来。   招呼宇市坐下后,和田甚坐在了对面。   “承蒙您的照顾,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仅仅给府上供应晾晒物,就已经让我 们忙个不停了。再次感谢你,谢谢……”   和田甚紧张地搓着手,身体离开座位向宇市点了一下头,接着说:   “不知道今天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麻烦您亲自跑过来一趟,打个电话说一声 就行了,小厂一定在短时间内登门服务……”   矢岛布店的洗晒工作很久以前就全部交给和田甚操办了,所以为了自己的生意, 在宇市面前不得不多献些殷勤。然而宇市并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沉默,从衣服的 口袋里掏出烟刚抽出一支,依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和田甚便急忙拿出自己的烟,微笑 着递了上去。这是一支“和平”牌香烟。   “谢谢……”   点燃后宇市深吸了一口,长长地将烟雾从嘴里吐出来,又一声不吭地闷坐在那 里。和田甚百思不得其解,观察着他的脸色,忽然像想到什么了似的睁大眼睛。   “噢,应该是为了那件事情吧?那也不用您亲自过来啊,到时候我可以去府上 当面交给您。另外,还有什么……”和田甚望着宇市那已经散发出光芒的细小的眼 睛,小声地说。   “没错,就是为那事儿来的,这次比以往提前两天赶出来,我今天就要,做得 到吗?”   和田甚不知道该怎么给以合适的回答。   “噢,行。只是提前了两天,不要紧。正好我刚从其他地方收了一部分钱回来, 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呢。”说着话,他从一个破旧的抽屉里拿出了账本,打开摊在桌 子上,找到了所要查找的记录,“上个月我们为府上洗晒了三千五百匹布,所以应 该退给您七万元,对吧?”   将布店里需要洗晒的机织棉布以五十匹为一捆的量,运送到晾晒厂,让他们给 清洗晒干,然后再将布卷起来等着布店来取。洗晒后的棉布和洗晒之前的棉布有一 些差别,前者的尺寸比后者的尺寸要长出一些,一丈布长出来的尺寸可以制作一块 手帕。言而有信的商店和抱诚守真的洗晒厂,不管晒好后的棉布长出多少,都会不 带一点损坏地送还回去。可也有相反的事情,有的狡猾的布店经管人会同洗晒厂的 人串通一气,将多余的那部分裁剪下来,这样一匹布就只剩下五丈二尺五寸。他们 把裁下来的那部分染上各种颜色,做成日本式手帕,拿出去销售。宇市跟和田甚就 是这样,他们在开始合作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协议,宇市从每块手帕中提取二十元, 上个月洗晒三千五百匹布,所以他得到了七万元。   和田甚将已经数过一次又一次的那沓钱递到宇市面前。宇市接过钱又仔细地数 了一遍。他把有些散乱的票子横向、竖向地在桌子上整理了一下,然后拿在手里极 为熟练地又数了两遍。其中五千元一张的有四万,一千元一张的有三万,加起来正 好是七万。他确信没有问题后,装进了手提包里,又将拉链拉严。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他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只闷闷地说了一句告辞的话,便站起身要走。   “不急,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说完,向着里边喊,让人给上茶。   “不用麻烦了。这钱嘛,我就带走了。”   “招待不周,请您见谅。那么,下个月,还请大管家多多关照。”   和田甚点头哈腰地带着僵硬的笑容,把宇市送出了大门口。如果没有为矢岛商 店洗晒棉布的这个生意,如果没有宇市,那么他厂子的效益就会明显地下降。   宇市走出和田甚晾晒厂,又来到那个臭水沟前,沿着水沟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坐上阪和线公车,行驶到和泉府那站下车。   来到车站,除了停着几辆出租车之外,没有看到等车的人,也许在此之前刚来 过一辆公车。宇市撩起衣襟,将右手上的口袋向上提了提,又攥紧了些,看了看左 右便离开了车站。   此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强烈的阳光直射在宇市身上,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 的汗珠,刚进入四月,天气就变得这么热,仿佛到了夏天一样。宇市在四周都是田 地的小路上走走停停,不断地用手擦拭着流下来的汗水。这样的小路在这样的天气 里,给人一种更加干燥的感觉,然而,向那绿色的汪洋――麦田望去,一瞬间就会 觉得身体变得凉爽了,轻松了。一路上,总能看到盖成三角形屋顶的房屋,还能听 到从路边民房里传出来的“唧唧唧”的响声,那样的房屋就是纺织作坊,那种声音 就是织布机的声音。   宇市来到了桑原町,从宽敞的大路上走出来进入一条狭窄的小路,直到路的尽 头,便是山德棉布纺织厂,它的屋顶同这里其他纺织作坊一样也被盖成了三角形的 模样。这家纺织厂的主人并不叫山德,而叫山野德太郎,从中抽取第一个字和第三 个字,形成了工厂的名字。   进入厂内,宇市没同刚才一样向人询问,便直接走了进去,独自推开大门。厂 房很大,抬头仰望约有一百坪建筑物的天花板,很多粗壮的横梁被牢牢地安在了上 面。七八十台纺织机正在不停地运转,所发出的响声和在路边听到的一样,只不过 身在其中,音量便有了天壤之别。他走了进去,这时才清楚地看到,空中到处都飞 舞着棉絮,似乎已经将整个人紧紧地包围住。正在机器前紧张工作的女工们,头上 都蒙了一条相同的头巾,用来阻挡棉絮的侵袭,但凡是遗漏在外面的头发,都早已 被棉絮染成了白色,如同落上了一层霜。她们见来人是宇市,都时不时地用惊讶的 眼神看看他,宇市本想过去打声招呼,但是机器的响声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近距 离说话如果不大声喊出来,对方也很难听清说的是什么。所以他就这样穿过了车间, 离开嘈杂的环境来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办公室,推门走了进去。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