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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车子到了惠美町那儿后,宇市下来就赶紧往通天阁方向走去。这个地方道路两 边都是弹子屋、电影院、饭店、裸体剧场、小酒馆,还有一些上面挂着大红灯笼的 小吃部。从弹子屋跟裸体剧场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音很大,饭店里面出来的又是另 一种油烟味,让人闻起来鼻子发涩,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宇市从这种吵闹的地方走 过去,心里却想着太郎吉看到心斋桥和千日那片地方可以饮酒作乐而满面红光的样 子。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宇市才把见面的地方选在了通天阁。   他到了以后就直接走到小饭店的二楼里,他比约好的碰面时间提前到了二十多 分钟,可是到那儿以后发现还是比太郎吉晚了一些。一进去就看见太郎吉身着一件 紧身的西服,脖子上还打了条领带,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   “你这是干什么呀? 弄得这么严肃,看上去好像不太符合实际了。”   “不是不是,我跟我们家那口子说要来大阪了,她说一定要穿好点,要不别人 就会在后边说三道四的,所以给我找出来这件西服,现在真是热得够戗了,可是还 得把它穿在身上。对了,今天这么急着让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呀? ”太郎吉 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不用这么心急,还是先把身上那件紧身衣脱了再说吧,还有那领带,也拿 下来,咱俩喝会儿再说。”宇市跟他说完以后就让服务员把酒拿上来。   等酒上桌以后,太郎吉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还不断把目光往灯火通明 的通天阁瞟上几下。这回来大阪,他觉得很激动,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收不住了:   “上回可真险呀,把我吓得不行。这事来得一点预兆都没有,你上回带过来的 那个女人这回又带着一个男人过来了。他们早就看出另一片山林让我们两个给批发 出去了。如果这回再不想什么办法,我可不知道还能拖他们多长时间。大管家,你 脑子里可装着不少好主意呢,还是想点法子阻止他们吧。这回还是老天开眼了。”   “说得没错,今天这么急让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事儿。”宇市没有让太郎 吉继续说下去,“总而言之,如果不把那个男人的底细查清楚了,我们是拿他们一 点办法都没有。那依你的眼光他可能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他想让太郎吉再回想一 下当时的情景。   “这个,我倒是看不出来。连村子里的人我都看不出来,更别说让我用眼去看 一个城里的人了。”   “从他穿的衣服,还有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能知道个大概了,那你看他的做事 的方式像是什么样的人? ”   “做事的方式……是一个很有钱的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上流人士穿的,就连眼 镜都有金属镶边。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那些大阪的山林主人,都没有见到过一个人 跟他穿着差不多的衣服的。”   “哦,那可不可能是什么布店里或是一些西服商店里的公子呢? ”宇市开始猜 测着,“那你看我们家里的大小姐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跟神态都是什么样的呢 ? ”   “这个吗,要我怎么说呢……”这时太郎吉又喝了一点杯里的酒,一边摇晃着 脑袋一边回想着,“想起来了,他们两个在说话的时候都是用大阪的方言说的,你 们家里的那个大小姐好像是管那个男的叫什么年轻的什么来着……”   “年轻的什么跟什么呀? 说不定是哪个布店或是西服商店里的老板吧。在大阪 那一片的船场,人们都把他们叫成是年轻的老板……但是哪个地方的老板可能在大 白天放下自己手里的活不做,跟着一个女人跑那么远到奈良的鹫家那里去看山林呢 ? 就连那些木材的价钱都估算出来了。这样的人不是家里有钱,就是店里工作不好, 是一个财色都想要的人。”   宇市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下子全都说了出来。太郎吉这时的嘴角上出现了一种 轻蔑的笑:   “这个男人在来的时候可是做了准备的,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是一个行家,他 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地图呢。”   “什么? 还拿着地图去的……”   “是啊,那是一张五万分之一的测量图,他还问我没看的那片林子在什么位置, 我就给他指了个大概方向,他就在那个图上画了下来。还说那个地方跟鹫家只有二 里地,走两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到了。我就跟他说,那张五万分之一的图上,国家的 公路还有县城里的小路都能找着,就连三尺多宽的町村路都能找着,不过要想找到 这种山里面的小路可就难了。”   太郎吉扬扬得意地说道。他并没有把那个男人带着的那五万分之一的地图放在 眼里。这时宇市心里想着那个男人非要在雷雨到来以前看看那片山林,为了亲眼见 到不惜做任何事情,好像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降临在身上。   “那听你的意思,那个男人穿得很新潮,看上去跟演员差不多,还有着过人的 胆识啊? ”   “就是,天上开始打雷下雨的时候,我们一起到木屋里去躲雨,他还像刚才那 么镇定,又从兜里拿出一小瓶威士忌,我们两个就一块儿用茶碗喝了起来。”   “现在看来,我们如果不把所有的事情做得漂亮点,那么他们就很容易发现了。” 宇市说完这句话,又开始思考起来,他把酒杯拿起来,“太郎吉,现在不管发生什 么事情,我们两个都不能把那片山林已经批发出去的事情说出去,现在还是得让你 这个看山人来演这场戏,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个我们批发出去的山林重新长出大树来。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出此下策了。”在这时宇市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跟太 郎吉说了出来。   “你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就算是今天把树种上,那让它长大也得等个四五十年, 再说我又不是神仙,这事根本就……”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也知道,可是你太郎吉看山都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这点小事做起来应该不 是很麻烦吧,虽然不是神仙,但是却能作出想象不到的事情来。那我们今天就边喝 边想一个对付他们的上上之策吧。”宇市在说话的同时,就又开始给太郎吉倒酒。   可能是因为酒喝得太多的原因,太郎吉那原本就有些黑的脸上开始有些发红了, 他那双骨关节突出的手拿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盘子里的菜。忽然,他猛地吐出 一口气,里面还能闻出酒味来,他把身子往宇市那里挪了挪,半眯着那双色色的眼 睛神经兮兮地说了起来:   “大管家,现在你想让我帮你把这事瞒过去,可是如果这时候让我太郎吉要是 吃亏的话,那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这种事情我总得先明白了再说吧,要不然我可 是不敢私自做主呀。”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   “我早就知道你会跟我说这个,那行,我们就先从这开始说吧。”宇市把早就 用报纸包好的一个小包放在太郎吉的眼前,“这里装着三十万,现在就让你跟樵夫 合起来演个戏。如果要是事情败露了,我还有一手。”说完,他又把一摞存折从一 个很破的褐色信封里拿了出来,“这里一共有十八个折子,不用交税,每个里面都 有三十万块,名字都是假的,加起来一共有五百万。这些钱是我从十四岁就开始攒 的,到现在了,可以说是我所有的积蓄,如果这回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办,那我 会用这些钱来供你们一家人的吃住。”   在每个月月底清点的时候,宇市都会在里面捣鬼,暗地里跟纺织厂、晾晒厂勾 结着,于是这些钱就都进了他的口袋里,以前他从来没有拿出来过,事到如今不得 不这样做了。太郎吉看到这些钱眼睛都直了。 mpanel(1);   “真的吗? 你想的可真多呀,为了你我也豁出去了。你只要确定大小姐跟那个 男人要来山里勘察,就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把事情告诉我,那片批发出去的林子边 上还有一些山林,我去跟那儿的看山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他那里先做个假的 界标,然后再找些木炭来把界标涂得看不清楚,再让那些樵夫们把林子重新整理一 下,到时候你就看我的吧。”   “可是,如果那家山林的主人知道了怎么办呢? ”宇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问道。   “这个不用担心,像树这种东西呀,得让它们长个二三十年才能往外卖呢,如 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的话,山林主们不会亲自去看山的,只是让看山人来管理。   那些总是往这儿跑的,就只有是像大管家这样有急事的人,还有一种就是你家 那个大小姐那种人,为了多得到些遗产还让个男人跟着过来算价钱。下回那个人要 是想到登记所看的话,我也有办法让他不知道那片林子的具体地方,这事有我你就 别操心了。”   太郎吉一个人在那里说起来没完没了,他把放在前面的那个纸包打开,里面有 三沓钱,十万一沓。他把那些钱一沓沓地放在桌子上,又把内衣的扣子解开,从里 面拿出一个钱袋。那是他在上山的时候用的。   “我要把这些钱放在最里面,就是在大阪也不可能有人给我拿去,更不用担心 它自己会掉下来。”   说话的同时,他就用那双干枯的手去拿那些钱,以最快的速度放了进去。这时 宇市为了保险又问了一回:   “太郎吉,这事不会出什么差子吧? ”   这么短短的两句话,说得却有些力度。太郎吉听完以后心里不由地一紧,停了 下来。   “哦? 哈哈哈……这一点你就放心吧,你给我这么多钱,再加上我看了三十多 年的山,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的话,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充满了自信。宇市看上去好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话:   “现在事还没办千万别夸下海口,当着我的面,你就知道自己捞钱,不过谁不 是这样呢,你只能一心一意地跟着我干。如果你要想给那个女人办事的话,充其量 也是个垫背的,等到遗产定下来以后,她就会一脚把你踹开,到时候你连根毛都摸 不着。”他把正在往兜里装钱的太郎吉的手压在了桌子上。   “我当然知道这个了。我今天到这跟你碰面,还不是想让你把心安下来,这些 事让我来办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说到我的好处嘛,我觉得如果你能赚到钱,肯定也 不会亏待我的,我说得对不对呀? ”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没忘了把钱往兜里塞。装完以后又赶紧把衬衣扣子系好。   “那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   太郎吉从二楼的窗子向外看去,外面的霓虹灯闪闪发亮,他好像听见街道两边 的裸体剧场里传来阵阵细声细气的招呼客人的声音,又好像看见那些小酒店前面的 女服务员们在往里面叫客人的场面。   “那你现在还想上哪儿去转转呀? ”宇市看着太郎吉的表情,好像把他看穿了。   “哈哈哈……等跟大管家说完以后,我想今天就找一个漂亮的小姐过一夜吧, 反正现在身上有的是钱。”   他把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眼里面发出色迷迷的光。但是他又思考了一会儿, 说了起来:   “但是比起女人来,我还不如抱着我身上的这些钱呢,今天晚上我还是回去睡 吧。如果想走近路的话,那就得先去通天阁转转,完了还得麻烦大管家找辆出租车 把我送到阿倍野那里的车站去,如果能把我送到上市那里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   口袋里放着那么多钱他有些担心,又把手伸了出来往那早就系好了的扣子上摸 了摸。   “哦,这下我明白了,女人跟金钱这两者比较起来,太郎吉还是更喜欢钱呀, 这点跟我一样。那行,我就跟你到通天阁看看吧,出来以后再把你送到阿倍野去。”   宇市把这些话说完以后,在太郎吉没有反悔之前把饭店的服务员叫了过来,算 完饭钱以后,两个人就从里面走了了出来。   宇市跟太郎吉一起在喧闹的夜市里走着,太郎吉看见挂在裸体剧场前面的那些 淫秽不堪的相片,还有那些正依偎在男人怀里半醉半醒的女服务员,他的眼里开始 闪出下流的目光,当他们走到通天阁的时候,就看到一张很大的海报挂在半空中. 一座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哎哟,这玩意儿可真不低呀,有多少米呀? ”   “人们都说它有一百零三米,连大阪的古城都没它高,现在坐电梯上去的话, 整个大阪可以尽收眼底。”   听宇市这么一说,太郎吉大步地往电梯入口处走去。   等两个人到了最上面以后。太郎吉看见嘹望台的四周都围着落地玻璃,他把整 个脸都贴在了窗户上面,从这里来看大阪的夜色灯火斑斓,一片繁荣的景象,在那 一片片的灯光之中,还有许多白色的长带活动在夜幕当中。   “大管家,那些白色会动的亮光是什么东西呀? ”   “那些是汽车,现在排成了一条线。”   “哦,那就是不管在哪儿都可以打到计程车了? ”太郎吉说话的时候有些惊叹, “那能不能说说你家的店开在什么地方呀? ”   “我家的店铺啊? 看那边,看见一条护城河了吗? 我家的店面就在这中间那块 的南本町附近。”   宇市把手指向外面。外面灯光闪亮,丝毫没有夜的感觉,可是看见有_ 块正方 形的地方,只是被那些灯光所围绕着。藤代的一家人就住在那个地方。宇市跟太郎 吉把如何应对他们的方法想好了后,为了不再出现什么麻烦,宇市决定明天就想办 法让藤代她们考虑再开一回家族会,这样就可以快点把遗产分下来了。   第二天,宇市起床比别的时候都早,他乘地铁从本町那一站下来后就直接向矢 岛商店走去。   八点以后,卖纤维的那条商业街上的打扫工作已经做完了,现在就可以看见商 店里的员工们正在搬着布料,还有些客人是坐着早上第一趟班车赶过来的,四处都 充满了繁荣的景象。宇市的腰有些往下弯着,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想想自己从二十 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里当管家,这一干就是四十四年,朝五晚九的,工作了多长 时间就在这条路上走了多长时间。再过些日子,也许就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昨天晚上,他跟太郎吉想出了不让别人发现鹫家山林早就被批发出去的办法以 后,现在就想让藤代她们答应在最近的几天之内把家族会开完。现在藤代还以脚不 方便为理由,要把家族会推到一个月以后。今天这一回,不管怎么样都得让她答应 下来。宇市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像是年轻了几十岁一样,内心充满了兴奋。   “大管家,早上好! ”前面传来了问候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就看见矢岛商店门口有一辆三轮卡 车,员工们正在把布料往车上搬。   “哦,早上好。这么早把这些布送到哪儿去呀? ”作为大管家的他这时间了起 来。   “刚刚广岛那边的丸荣衣料店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让送去漂白布三百匹,浴 衣布五百匹,还有碎点花纹布一百匹,还让我们快点送过去,这不阿吉正要开车把 这些货送到大阪车站那呢。”   就在说话的时候,三轮卡车上的货也就装好了,阿吉按了按喇叭,加大油门把 车子开走了。   看到卡车开走以后,宇市的心里就开始想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这 样的运输工具,都是人为送货,日夜不停地往前赶,前面有一个人拉车,后面还得 找几个人来推。他又快步向前走去。   当他走进店里的时候,就看见里面有许多客人,员工们的手里拿着算盘,给他 们算着钱。宇市则是从柜台的后面穿了过去,直接走到账房里。过了不长时间,上 门女婿良吉也就进来了。   “宇市先生,今天这么早就到啦! 昨天晚上不是去和泉府的纺织厂了吗,真是 辛苦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不,这是应该的。今天过来得早主要是想跟那边说点事情。”说完以后,他 就把通向里面的那个门帘撩了起来,还不时地往里面看去。   “什么? 想跟那边商量点事儿啊? 那是什么事呢? ”   良吉也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宇市并没有跟他说清到底是什么事:   “那边是不是还得等会儿才起呢? ”   “千寿现在是起来了,我出来的时候好像大姐还没醒呢。”良吉回答了他的问 题。   “那就行了,现在我就过去了。”   话刚说完宇市就从账房向后面走去。他刚走到二道门的时候,就看见雏子穿着 一身草绿色的西式裙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雏子小姐,早上好。一大早就要出去啦? ”他在前庭的踏石跟前停下来跟雏 子打起招呼来。   “哎呀,你吓死我了……你刚才怎么喊出这么一句呀? 今天是我第一回上工艺 课,所以不能迟到。”雏子跟宇市说是今天要去学习工艺课。   “哦,今天又开始学习别的了。那天不是去相亲了吗,现在有什么眉目吗? ” 他在这里问起她跟金正家的那件婚事来了。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去跟我姨母还有二姐说这事儿吧。”在说这些话 的时候,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   “才不是呢,这事还得是雏子自己的意思。要是让我看,打你跟那个金正家的 少爷相亲以后,好像每天都穿着不一样的衣服,时不时地往外跑。是不是那个少爷 是个追求时尚的人呀,为了他你才穿成这样的? ”宇市殷勤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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