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客厅有十五张和八张草席那么大，大门还大敞着，可以看见佛坛上面的香坛里 插着香，佛坛前面规规矩矩地放着遗书，这是第四次开家族会了，整个大厅里静得 只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声。 　　一个长方形的茶几放在佛坛前面，正好对着佛坛。姨母芳子坐在最左边，挨着 她的是米治郎跟雏子，藤代在右边坐着，跟她坐在一起的是千寿跟良吉两个人，宇 市坐的地方还跟以前一样是最下面的一个位置，这样也可以看清两边的人。 　　家族会都开过好几次了，可是到第四次的时候气氛比前几次要紧张许多，藤代 她们姐妹三个人紧张是肯定的，可是姨母芳子跟良吉的表情也比以前严肃了许多。 　　藤代今天可是盛装出席，衣服看起来十分高贵典雅，不过那只脚上还是裹着绷 带，只好把脚伸出去坐着。她跟芳三郎在四天前就在一家船上饭店见过面了，那天 还把家族会这天出现的情况跟应对办法想了出来，所以现在她并不怕到时候会出现 什么状况。但是到时候能不能按芳三郎说的那样进行下去还是个问题。这事儿还得 看看两个妹妹是怎么办的，还有就是主持家族会的宇市要怎么处理这事儿，这样自 己才能发挥得游刃有余。想到自己已经有了对付她们的办法，心里一阵窃喜，她装 出宁静的样子，等着宇市先说话。 　　女佣把茶水放在桌子上出去以后，宇市这才说起话来： 　　“老店主去世三个月了，这些天遗产虽然分过但是也没能分完。现在就再开一 回家族会，商量一下。分家另过的夫人是亲属代表，她参加会议，还有三个指定的 继承人跟二姑娘的女婿良吉，但愿今天就能把遗产的问题解决下来。那我们现在就 开始第四次家族会吧。”说完，宇市把一直放在身上的矢岛嘉藏的遗书拿了出来， 以执行人的身份念了起来，“现在我就再按照遗书里面的内容念一下每个人应该得 到的共同遗产的那部分。大阪西北区北堀江六段的二十间出租房和都岛区东野田町 那里的三十间出租房的房地产都分给了大小姐，矢岛商店的继承权跟房地产都给了 二女儿千寿，但是她必须把每个月店里纯利润的百分之五十拿出来平均分给家里的 三个姐妹。家里的那些古董跟六万五千股的股票要三姑娘雏子来继承。至于其他的 一些家产，就是由三个人来共同继承的。对于遗书上分别指出的东西，上回家族会 的时候大小姐说自己得到的那些比起两个妹妹得到的实在是太少了，想从共同继承 的财产中再弥补回来，这个提议上回也没得到大家的同意。刚才我说的这些问题都 是在上次的会议里出现过的。”宇市把所有的事情又解说了一遍，然后又把头低了 下去，身子也向下弯了弯，“这都是我的失职，没能及时把遗产分配出来，现在这 么长时间了，三位亲姐妹为了争遗产已经让别人说闲话了。前天我到和泉府那边的 纺织厂去看了看，回来的时候又顺路去了一下神木那边，现在文乃的肾肿已经消了， 看起来要想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是没有多大问题了。孩子生出来以后的事现在也 用不着考虑得太多，眼下还是应该在孩子没出世之前就把遗产的问题先解决掉，这 才是万全之策! ” 　　话说到这儿，姨母芳子有些吃惊了，她把身子向前移了移： 　　“不会吧? 以前看上去她的体质真的很不好，这才几天就好起来了，还能把孩 子生下来……要是这样的话，那还是快点把遗产分完为好，像这样的人，别看她平 常说得好听，到时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她迫切地说着，宇市顺势说了起来： 　　“就是呀，那天我过去的时候，跟她提起了这几天要再开家族会的事，当时她 却没多大反应，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是吗? ’别的她就再也没问过了。她什么都不 说就让人有些怀疑了，就像分家夫人说的那样，如果在这会儿有什么状况发生，那 可能会闹出点乱子来。还是大家今天把意见统一出来。那么现在就听听大小姐是怎’ 么看共同遗产分配的。” 　　“宇市先生平时也够聪明了，今天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啊? 现在指定的那一部 分都没有安排好呢，还怎么谈共同遗产的问题呀? ” 　　藤代把身子向前探了探，很巧妙地反问起宇市来。宇市的那双小眼里则放出了 犀利的光： 　　“大小姐，不论你怎么说，遗书中指定给你的那一部分是谁都无权改变的，法 律亦是如此。如果把话再说白点，那就是遗书中提到给大小姐的那部分，就算是再 比两个妹妹得到的少，也是具有法律效应的，谁都不可能作出更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藤代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我早就知道，所以也不用宇市先生这么费劲地给我讲。我也没说过要把 我得到的那些改掉啊。第二回开家族会的时候，每个人都把自己得到的那部分遗产 做了评估。我得到的那五十间房屋的房地产总共是八千五百万；千寿继承的商店的 房地产、库里的东西还有营业权，是三千二百万再加上九千七百六十五万；雏子得 到了六万五千股的股票还有八十六件古董，也有九千六百三十万。可是在千寿估价 的时候，只把商店的价格定在了一千六百万，这不是太低了吗? 再说把每个月纯利 润的一半拿出来再分为三份，当时说的是每个月的进账是四千万，百分之十的毛利， 纯利只有百分之三十，算得根本就不对，纯利应该是百分之五十才对，他们少说了 两成。不管是千寿还是雏子，她们两个在拿税的时候都比我少。商店是要拿税，不 过只要跟税务所打个招呼，那就没多少了。雏子那些股票，只是在填写名字的时候 多写上去几个人，就可以把数额分开，拿税也不是很多。那些古董就更好说了，它 又没什么标准，说多少钱都行。可是我得到的那些房地产呢，登记处都明明白白地 记着呢，一点都不少。那些地方总共是八千五百万，再上四千五百万的税。 　　所以我就想把我跟她们两个之间差出来的那些钱在共同继承的那份遗产里面补 回来。” mpanel(1); 　　她一气之下说了这么多，而且是要多熟练有多熟练。千寿一听身边的藤代这么 说，立刻就把脸转向了她： 　　“姐姐现在都说出这话了，那我也得说说自己的看法了。商店的营业权，那只 有在商店正常运作的时候才能有用，如果只有营业权，那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按着 商店面积还把它的价格进行了评估，这都是凭良心做的呀，而且……” 　　千寿说到这的时候看了良吉一眼，接着良吉就把话说了下去： 　　“而且，上面说到要把商店纯利润的一半拿出来分成三份，我也大概地查了一 下，这种方式叫赠送继承。如果说赠送的一方在这方面觉得有些力不从心，那么是 可以拒绝的，法律上也说得过去。但是我们还是尽量把纯利的百分之三十分出来。 　　如果大姐非要那样的话，我们就承受不了了，所以也就不能支付了，没有别的 方法。”良吉客客气气地把这些话说完，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招回的女婿，但是这种 语气里也夹杂着些生硬。 　　“你的意思难道是不想把商店继承下来了? ”这些本来就是藤代心想着的事情， 这时她的眼里也透出一丝贪婪的目光。 　　“不是，我们只要营业权，如果说让商店开业，那就转让给别人，让他们去料 理就可以了。” 　　“难道法律上还同意这样的做法? 那就等我查清楚了再给你个答复吧。” 　　对于良吉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只是面无表情地说着。千寿接过良吉的话说了 起来： mpanel(1); 　　“那就麻烦你慢慢查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但是有件事还得提醒姐姐一声，当 年你结婚的时候可是从家里拿走了五百万的现金，那些宝石、衣服还有家具什么的， 加起来也有五百万吧，把两个加起来总共也有一千万，那时你用的都是家里的钱， 现在应该把它们从你得到的这些东西里面除去。” 　　这时雏子也开始说了起来： 　　“至于结婚吗，大姐是花了不少，可是二姐也花了，所以你们应该都把那些算 进去，要不然我可就吃大亏了。” 　　“雏子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让藤代和千寿都吃了一惊。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东西? ” 　　千寿在一边批评着妹妹，藤代也生气地说着： 　　“是谁给你灌输这种思想的? 刚见面认识的金正六郎，还是……” 　　说到这的时候，她不时地把眼向姨母芳子那里看去。可是芳子却像没事人一样 坐在那里。 　　“行了，你们这样吵来吵去也不是个办法。那些遗书上写清的东西别人是不可 能改变的，这么吵下去有用吗? 我看还是别想那些给你们分好的东西了，商量一下 　　共同继承的那一部分吧，然后再看看有什么方法能让大家满意地继承指定的那 些遗产，你们看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好像她可以控制一切似的。 　　“也是，可以把共同遗产跟指定遗产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来商量，如果意见不 一致的话，可以一起来商讨一下。那我们就开始商讨共同遗产如何分配吧。” 　　宇市来了个顺水推舟，他把信封里的共同遗产的目录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接着又读了一遍。读完以后他又说道： 　　“刚才念到的这些就是目录上记的所有东西，那么就先让大小姐来说说自己的 看法吧……” 　　“为什么每次都是从我这开始，这回换个顺序，雏子先说吧……” 　　现在她却不着急说自己的想法，却让别人先说。雏子听到让她谈自己的想法， 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我喜欢山林。”她都没仔细把目录看上一眼，一下子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看上了山林……”藤代一时语塞满脸狐疑。 　　“整个山上都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要是那些林子又是我一个人的，我可是随 时到山里面去，还可以看看树木的生长情况，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这种感觉肯 定跟拥有一片房子或是一片地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我最想要的是那片山林。” 　　雏子对那片山林有着美好的向往，有些激动地说着。宇市有些发愁地笑了一下 ： 　　“那么千寿是怎么想的呢? ” 　　“我也想要那片山林。” 　　“怎么? 千寿也想……” 　　听到这话宇市要比藤代更加惊诧，难以置信。藤代努力控制着内心的不安和紧 张的情绪： 　　“千寿竟然也会想要山林，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山林的买卖可是不像别 的那么好做，如果处理不当那可是要赔上老本的。千寿这么谨慎的人，难道也想做 木材的买卖? ” 　　她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带着点刺。千寿听了以后并没有急于解释什么，语调 很平静地说了起来： 　　“没想到姐姐会这么说，是不是也看上山林了呢? ”她的音量不是很大，但是 却能说进人的心里去。 　　“没错，如果现在让我在这些遗产里面选，我肯定会说想要山林。山林那里的 界标上有矢岛家的字样。我是家里的长女，可是却没能得到矢岛家的老店，那就只 能要刻着矢岛家名字的山林了。” 　　这些话都是出自藤代内心的。千寿听了好像有些不相信似的，睁大了眼睛看着 她说道： 　　“这是真的吗? 姐姐考虑得这么周全的人如果想要山林，难道就只是因为上面 刻着矢岛的字样，是不是还有着其他的目的呀? 记得上回我们一起去山林那里巡查 的时候，你问到了山林所涉及的砍伐权，还有那些木材的价钱，这些话就是让看山 人听了都觉得你已经研究过一些关于山林的事情了。”她冷冷地说道。 　　“我跟你们还是有些差距的，母亲还没去世时，我们就一起去过吉野山了，她 就跟我说过许多关于山林的事情，所以现在我有点印象也不奇怪。” 　　她回答的时候倒是抓住了技巧。这时姨母芳子也插起话来： 　　“现在姐妹三个人都想把山林占为已有，难道它就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 目录上还有些别的东西，我大概地算过了，上面的存款有三千五百万，还有九万股 股票跟五百万的信托投资，这些什么时候都可以换成现金，不仅这些，在北河内那 里不是还有些农田吗。既然你们都想要山林，那么就先让宇市先生把山林的价钱跟 大家说说吧，你们再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想要那片林子，一定要静下心来考虑周到 才行。”她边说自己的看法，边转过头去，“宇市先生，你先把林子的大概价钱计 算出来吧。” 　　宇市听了以后，就把放在桌子上的算盘拿了过来，然后又对照着目录算了起来。 　　“三重县有两个地方，熊野有四十公顷，每公顷如果算成是六十万，总共是二 千四百万；大杉的地理位置是山林深处，交通不便，但是有一百二十公顷，每公顷 就算是十万吧，可以收一千二百万；奈良有五公顷山林，产的都是吉野杉这类的上 等材料，每公顷可以收一百万，一共是五百万；京都府丹波那交通便利，有十公顷， 每公顷可是拿到四十万，一共是四百万；再有就是奈良的鹫家了，那的木材不仅是 上等品，而且交通还方便，每公顷可是按七十万算，那么一共有二十公顷，就可以 收一千四百万块钱。再把这些加起来的话，大概上是能有五千九百万块钱。” 　　他手里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跟人们说着。 　　“原来如此，就连山里面那些个大树长出来都能卖到五千九百多万块钱……不 愧是本家，就连这些东西都那么值钱，难怪你们姐儿几个争来争去的呢。” 　　芳子如梦初醒般说道。这个时候坐在她边上的一直没说话的米治郎说了起来： 　　“要不这样吧，你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只能把那些存在里面的钱取 出来，股票还有信托投资这些东西换成现金，然后再把所有的钱平分成三份。那些 山林，刚才也说过了，它们的地理位置不一样，所以卖出的钱也不一样，可以根据 大家的不同要求把林子进行分配，你们觉得怎么样? ”米治郎真是管家出身，就连 现在说的这些话都不偏不向。 　　“不错，分家店主把这件事考虑得很周到，从遗嘱执行人的角度来看是可选的， 不知道你们几位继承人还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宇市当即作出了表态。 　　听到这些话的千寿和雏子想了一会儿，说道： 　　“还行，那么……” 　　她们还没说完的时候，藤代便怒气冲冲地跟宇市说了起来： 　　“我不可能同意! 在我没看到那片林子之前，是不会同意把它分掉的! ”她态 度坚决地说着。 　　“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无理了，那你到底想怎么办呢? ”宇市稍稍平静了一下， 开始问藤代。 　　“很简单，现在宇市手里拿的那个所谓全面的遗产目录是不能相信的! 这就是 我心里想的! ” 　　她的话一出，就像是扔了一个炸弹，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客厅里开始 混乱起来，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宇市。可是宇市却丝毫没有惊慌，只是把 那双小眼睛定在了藤代的脸上。 　　“你是说我写的这份共同遗产的目录不真实? ”他逐字地说着。 　　“没错，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那片山林，就不会轻易相信你所说的话! ” 　　藤代也不紧不慢地应付着。听到这些，宇市老气横秋的脸上扯出一丝冷笑： 　　“可是法律上早就规定遗嘱执行人要亲手拟定遗产的目录。等把遗产分完以后， 执行人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威胁。藤代听了以后，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冒出了光： 　　“那意思是遗嘱规定了，遗嘱执行人要亲手拟定遗产的目录。等把遗产分完以 后，再把它上报给家庭裁判目录所有的内容都要符合实际。如果因目录上可疑的地 方而引发不同意见时，继承人有权参加到拟定遗产目录中去，要不就选择让继承人 参加，要不就让继承人再找一个公证人，公证人可以加入到里面去核对目录，还可 以重新拟定。这些法律上不是也提到过吗? ” 　　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得到芳三郎的真传。 　　“对法律你懂得还真不少呢，是不是背后遇到军师了? ” 　　“这个就不是你管的范围了，再说我们讨论的也不是这个问题，还是说说遗产 目录的事情吧! ”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在这里我倒是想问清楚，我写的目录到底存在什么 问题，有必要再找一个公证人吗? ” 　　宇市也毫不示弱，紧追不舍地问着。藤代考虑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放在 宇市膝上的算盘。 　　“宇市，我看着你刚才打算盘的时候有些不舒服。” 　　她还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宇市还是用刚才那种眼光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刚才对那些山林作出的评估，是不是? ” 　　“正是此意。刚才你算的时候，每公顷所报的价钱比现在市场上的价钱低差不 多五万到十万左右。如果这样算起来的话，那些山林可能没树只剩下块地皮，那些 树早就让批发商给伐掉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早就把那些山的砍伐权转给了别人。 　　当然这些事情对于我们这些不清楚山林的外行是不明白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 事情。” 　　她说的话里还有另外的意思，指的就是鹫家那边没有看过的那片林子。宇市的 眼瞳中发出了惊诧的光芒： 　　“这事说出来可不是闹着玩了，你可得想好了，就不怕有什么麻烦? ” 　　“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 　　“如果大小姐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子虚乌有的，那就应该相信在你家兢兢业业 做了五十八年工的大管家，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会告你诽谤。这样的条件，你能 接受吗? ” 　　他把底牌都压了出去，语气中带有些挑衅。藤代听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不由 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