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28集   1.洪家庭园。日。   洪八良一屁股跌坐在鼓凳上,两眼发直,脸上虚汗直冒。   “来人哪!”他突然喊。管家和家丁奔来:“老爷!”   洪八良:“这个米大人是于什么的?知道此人的来历么?”   管家:“此人姓米名河,是朝中故臣米汝成之子,钱塘人氏,现任刑部主事, 随刘统勋赴浙江救灾办赈。”洪八良想起了什么:“对了,此人不就是那个在河南 让知府大人住坟地的米……米河么?”管家:“正是此人!”“上此人的当了!” 洪八良哭丧着脸,连连跺起了脚,“我洪八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黄河里不死, 竟然死在尿壶里!”说着,一把抓过那半碗珍珠,重重地摔在地上。   珍珠撒了一地。管家阴着脸一笑:“老爷,米河下的套子虽然厉害,可是,还 是有办法解它的!”   洪八良猛地抬起头:“哦?快快说来!”   管家:“如今这杭州城外,遍地饥民,正被卢大人稳在原地等待赈粮运到,许 愿之期是三天,若是过了三天,他卢焯就没命了!据耳报,那赈粮须得七八天之后 方可运到杭州……”   “你是说,拖过这三天就万事大吉了?”洪八良道。   管家:“不,不是拖,而是放!”洪八良:“放?”   管家:“老爷可去告诉米河,洪府答应如期开仓,可是得有一个条件!”洪八 良:“向他提什么条件?”   管家:“皇上近日已有谕旨,若是放流民进城,百官皆斩,正因为如此,他卢 焯才冒死出城!这说明,他们最怕的,就是流民拥进城来!老爷可提出,为防流寇 抢粮,洪府开仓之粮只能在城中发放,决不运出城外!嘿嘿,只要这个条件一开出, 那就等于是把套子套回他们的脚上了!”   洪八良的眼睛放起光来:“你是说,逼着卢焊把流民放进城来抢粮?”“对!” 管家阴险地笑了,“只要一抢,洪府的家兵就可立即封仓.绿营兵也必然会出兵镇 压!只要这么一乱,洪家的粮仓保住了不说,他米河、卢焯,还有那衙门百官,就 别想有一个人活命了!”   洪八良一拍案桌:“好!就这么办!”   2.巡抚衙门西厢房。日。   房门紧闭,米河在与一群衙门官员商量着。   米河:“洪家粮仓一开,就即刻派三百营兵护送粮食到城外,赎出卢大人和卢 蝉儿!再派一百营兵在田中盖起芦棚,挂上粥厂的牌子,支锅煮粥,按人头放发! --对了,大锅须得备好!”   一官员:“本官已向灵隐寺借得大锅三口!”   米河:“有锅还得有碗,派人向各家各户征碗两只!不,三只!”   另一官员:“烧灶的柴草如何解决?”   米河:“实在不行就砍树!--总之一切为了稳住这批流民,等待赈粮运到! 各位都得记住,如今,我们把宝都押在了洪家的这八仓粮食上了,稍有差池,必酿 成泼天巨祸!”   衙门守军把总进来,打了个千:“米大人!洪家来人求见!”   米河一笑:“果然还是怕了!--见!”他一掸袍服,随把总走出门去。房里 的官员们相互示意安静,一个个静静地坐上了椅子。   3.城外。日。   一声长长的哭喊像刀子一样划过每个流民的头顶,一阵骚动,那个曾被卢焯看 过牙的老头僵硬着手脚被人抬了出来,老头张着嘴,嘴里只有一颗大大的牙。老头 被扔进了尸堆。 mpanel(1);   坐在破车上的卢焯眼皮在剧跳,侧脸看了看靠在他肩头睡着了的女儿。女儿嘴 唇干裂,脸色青灰,这时被惊醒了,头仍靠在父亲的肩头。“没事,”父亲说, “再睡会吧。”   女儿:“今日是第三天了吧?”   父亲:“第三天了。”   女儿喃声:“真的该睡了……永远不会再醒了……”   父亲:“怕了?”   女儿轻轻笑了笑:“没有。刚才,女儿做了梦,梦见米河在我肚子里,我把他 生了下来。”   父亲也笑了:“出世的孩子,一出娘胎,第一声就是哭,知道为什么么?”   女儿:“孩子是饿了。”   父亲:“不,是做人太苦,怕了。”   女儿:“可我梦见出世的米河,第一声不是哭,是笑。”   父亲:“第一声就笑的孩子,活不了。因为,他不是几间的人,投胎在几间, 就是来吃苦的,不是来笑的。”   女儿:“可他还是活了,一天长一尺,只几天就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父亲:“或许,你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孩。”   女儿:“我想也是的,长得跟米河一样。只可惜,一个米河在世上了,另个米 河却出不了世……”   父亲:“蝉儿,现在走,你还来得及。到了今天晚上,怕就……”   女儿:“不,现在走也来不及了,你看身后站着谁?”   卢焯回头,这才发现十多个流民手里操着家伙,在默默地看着他和他的女儿。   4.巡抚衙门西厢房。   米河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官员们纷纷站了起来,看着他的脸色。米河扫视了 各位一眼,低着声音问:“有谁能知道,一群麻雀被惊动后,会飞向哪里?’官员 们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米河的眼睛垂下了,看着桌面:“告诉我!”一官员小心 翼翼地:“会飞向有树的地方。”米河:“如果……那麻雀……在树上再受惊动呢?” 那官员:“那就会飞向地上。”米河仍看着桌面:“明白了,谢谢!”   他返身走了出去。房里一片死寂,一片久久的死寂……   5.衙门内米河住的屋子。   门声重重一响,门被推开了。米河走进门,用背将门抵上,一双手抱着了脸。 屋里昏暗如夜,阳光从门缝外透进来,将米河的身影裁成了细条,长长地投掷在方 砖地上。米河的脸在自己的手掌中颤动着。   “放下手。”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米河的手放下了,抬起脸,惊声:“含月?”   桌边的椅子上,坐着柳含月,身边站着小梳子。   “你哭了?”含月的声音很静。米河急忙拭去脸上的泪水:“你怎么来了?”   含月:“是小梳子带我来的。她说,米少爷现在最离不开的一个人,是我。” 米河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她是对的。”   含月:“你不像你父亲。你父亲在最绝望的时候,不流泪。”   米河的脸背着光:“他不流泪,是因为他准备流血;我流泪,是因为我不准备 流血!”   含月:“可是你已经没有办法不让自己流血了。”   米河突然大声道:“我说的不是自己!我是说,我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我想 制止!”   含月:“你真的不像你父亲。你父亲从不对我这么暴声说话。”   米河:“你出去!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话!”   含月:“正因为你不像你父亲,我才会爱你!”   米河一惊,看着柳含月的脸。   含月的脸惨白如雪,嘴角挂着一缕美丽无比的微笑:“这个‘爱’字,是我柳 含月埋在心里整整二十年才说出口的。我在等着能接受这个字的人。我想总会有一 天,会有一个男人把这个字捧接过去,像一颗种子那样播到他的心里。可是,这个 男人,没有让我等到。而且,永远不会再让我等到。此时,我把这个字说了出来, 它已经不是一颗种子了,它已经是一朵烛火,一朵随时要熄灭的烛火。--米河, 你坐下,现在可以说你自己的事了,当然是公事。”   米河向桌边走来。   “别动!”小梳子突然喊道,“米少爷,你对我小梳子说一句话,你到底爱谁?” 米河看着小梳子,轻轻摇了摇头。   小梳子:“不知道爱谁?”米河:“不是不知道,而是无法选择!”   小梳子:“你是说柳含月和卢蝉儿,都可以做你的老婆,是么?”   米河:“不,她俩谁也做不了!因为,她们都是最好的女人!她们,也许不该 一同来到这个世上,更不该同时出现在我米河的面前!”   小梳子:“米少爷,那你就两个一起娶!”   米河:“不!我米河不会这么做,她们俩也不会这么做!”   小梳子淌起了泪:“米少爷!我小梳子跟了你大半年了,也给你梳了大半年的 辫子,如果……如果米少爷看得起我,我小梳子就替米少爷做个主,再猜一次石头, 好么?”   米河惨然一笑:“也许,不用再猜石头了。过了今天晚上,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会结束,”柳含月的声音仍是那样平静,“有一支蜡烛还没有点亮,就什 么也不会结束。”   “蜡烛?”米河不解,“什么意思?”   含月:“等你见到这支蜡烛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告诉我,是不是洪八良 已经告诉你,不愿打开粮仓放粮了?”   米河:“不,他不敢不开仓。”含月月光闪了闪,突然黯淡下去,惊声:“洪 八良是不是提出了条件,不准将粮食运往城外?”   米河点了点头。含月脸色骤变。   米河看着柳含月的脸:“看得出,你沉不住气了!”   含月:“是的,有点沉不住了。我柳含月真的没有想到,洪八良会走出这步恶 棋来!”   米河:“已是残局了?”含月:“不,是死局!”   6・驿馆房内。   房内一阵呼呼的哮喘,响起顾琮夹疾的声音:“来人哪,把鹅毛取来!”一仆 人从屋外进来,端着个木盘,盘里摆着支鹅毛和一只大蚌壳。顾琮从床上艰难地坐 起,仰靠在床档上,张开了嘴,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那仆人一手拿着鹅毛,一手 托着蚌壳,说:“老爷,别急,把痰卷出来就喘得上气了。”   门轻轻响了一声,米河进来。顾琮指指凳子,示意米河坐下。   米河走到床边,对仆人说:“我来试试。”接过鹅毛和蚌壳,在顾琮面前坐下。   仆人打了几个手势,米河将鹅毛慢慢探进顾琮的嘴,往嗓子眼里轻轻转卷着, 不一会,将鹅毛抽了出来,鹅毛上沾上了老痰,往那蚌壳里刮刮,又卷了起来。仆 人笑了:“米大人卷得真好!”   米河也笑笑,示意仆人退去。仆人离去,带上了门。   顾琮张着嘴,声音含混不清:“定有……急事?”   米河边卷着鹅毛边道:“顾大人,米河来找您,是想请教大人一件事。”   顾琮的舌头在动:“什么……事?”   米河:“听说您给守城门的把总下了命令,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律不准打开城 门,是么?”   顾琮合了下眼皮。米河:“如果有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的手谕,也不准打开城 门,是么?”   顾琮又合了下眼皮。   米河:“顾大人,如果我米河求你,也不开,是么?”   顾琮的眼皮再次合了下。   米河:“要是米河告诉您,如果不开城门,衙门里的一百六十三名官员,就会 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开城门,你也不会下令把城门打开,是么?”   顾琮的嘴合上了,将咬着了的鹅毛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厉声问:“到底出什么 事了?”   米河正色:“顾大人!实不相瞒,米河此时来找您,是为了求您的恩准,在今 晚上灯时分,把城门全部打开!”   顾琮惊:“你要放流民进城?”   米河:“对!放流民进城!”   顾琮失色:“这么说,你是活够了?这杭州抚院的官员、衙门的官员,一百六 七十号人,都活够了?”   米河:“不是活够了,而是还想活!”   顾琮重重一拍床板:“什么话!开了城门放流民进城,谁也活不了!包括我这 个糟老头子,也难逃一死!”   米河:“如果流民进城不闹事呢?”   顾琮:“不闹事?都是些饿得肚脐眼长在脊梁骨后头的人,会不闹事?”   米河:“要是我米河带着这满城的文武百官,对流民们说,谁想闹事,就踩着 咱们的脊梁骨去闹,他们还会闹么?”   “书生!真是书生!”顾琮喘着道,“流民成群便成流寇,历朝历代就是如此 !你连这也不懂,还当什么官!”   米河:“顾大人!在城门之外,今晚就到了与流民约定的三日之期,城外那暂 且稳住不动的流民,在这三天中,又已饿毙了四百多人!群情已是如火,一刻也不 能再拖!在杭州城内,那存有八仓粮食的洪八良,虽已答应开仓放粮,但只答应在 城内发放,而不准把粮食运往城外!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要让流民进城,然后借流 民哄抢粮食为由,再封仓门!此招极其狠毒,他的粮食是保住了,可结局呢?结局 必然有两种:其一,流民在哄抢之时,绿营兵严加镇压,将流民驱散;其二,流民 真正被逼成流寇,在杭州城内城外与官兵血战!这两种结局,也必将有两种后果: 一是兵民血流成河、尸横满地;二是杭州府的一百六十多位官员人人负枷人狱,押 赴刑场!--顾大人,这城内城外的情形就是如此!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挺而走险, 设法让流民平静入城,然后平静取粮,只有如此,才能避免这一触即发的血光之灾!”   顾琮看着米河的脸,抖抖索索地下了床,套上靴子。   米河:“顾大人要去哪?”   顾琮厉声:“去哪?本钦差还能去哪?--去城门加锁!!”   7.良山门城门口。   数十名守军推着两扇城门,将门关上。   8.望江门城门口。   城门徐徐关闭,守军鹊立。   9.武林门城门口。   城门轰轰隆隆地合拢。一匹马急驰而来!策马急驰的是小梳子!就在城门合缝 的一瞬间,马穿出了城去!城门闭合!   10・城外。   小梳子打着马,向着黑压压的流民群狂奔。马冲人人群。小梳子急声喊:“让 开--!让开--!”人群纷纷闪开,留出了一条几里路长的人廊。小梳子狂声喊: “卢大人--!卢大人--!”马跃过尸堆,在一辆破车前停下。小梳子翻身下马, 对着坐在车板上的卢焯大声道:“卢大人!信!米大人的信!”卢焯急声:“信在 哪?”   小梳子突然呆了:“信在哪?”流民们围了过来。   蝉儿看着小梳子,突然道:“信在你脸上!”   小梳子:“对!信在脸上!卢大人快看!”   她摘下碧玉梳,将按在脸上的头发夹往一侧,三个墨字立即出现在她平坦的额 头上!卢爆凑脸看着,念:“乱则死!”   小流子:“卢大人!米少爷说,天黑之后,请卢大人带领流民进城!他率着全 城文武百官打开城门,出城接人!”   卢焯动容,两行泪水涌出眼眶!流民们欢呼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地大喊: “进城吃粮了--!进城吃粮了--!”   欢声雷动!蝉儿失神的眼睛望着小梳子,声音微弱:“小梳子……城里真的有 粮了么?”小梳子抱住了蝉儿,哭了起来:“蝉儿姐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蝉儿 姐姐!蝉儿姐姐!”   蝉儿的眼睛在慢慢合上:“城里……真的……有粮了?”   小梳子:“米少爷说了,只要流民不吵不闹;就会有粮吃!”   蝉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把这话……告诉我父……父亲!”   她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晕了过去。“蝉儿姐姐!蝉儿姐姐!”小梳子狂叫。卢 焯急忙俯下身,喊:“蝉儿!蝉儿!”小梳子的膝盖上感觉到了一股温热,低头一 看,一摊血正从蝉儿的下身漫流出来!”蝉儿姐姐--!”小梳子的叫声又尖又利!   11.杭州街头。黄昏。   夕阳下,街面上闪着一片顶戴花翎的红光,响着一片袍服摆动的沙沙声和靴子 迈动的隆隆声,一百六七十名文武官员列成方队,齐齐地摆着马蹄袖,向着武林门 方向移去。走在前排最中央的,是米河!米河左边是高斌,右边是许三金!这前行 着的官员的方阵,像一块宝蓝色的四方形的巨石,轰轰隆隆地往前推移!   12.武林门城门口。   紧闭的城门横着一条巨杠,杠上挂着七把大铜锁!老态龙钟的顾琮双手支着一 根木棍,稳着自己的身子,叉着双腿,脸色如铁地盯望着前方。他身后,是几十个 挺着枪的守军兵勇,也是个个脸如石硬。   隆隆的靴子声渐渐响起。也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顾琮此时也不喘了,眼睛通 红,花白的胡须在风中一下一下地飘着。   靴子声愈来愈响!顾琮巍然不动!宝蓝色的方阵已经出现在视线中,远远看去, 红红的顶子像一片收割下的高粱!顾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隆隆的靴子声像滚雷般贴地传来。前排官员的脸已经能够看清。米河脸上的表 情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坚强和深刻!   顾琮的胡须颤动起来。   在离城门三丈远的地方,米河的胳膊猛地抬了起来。   方阵停下。米河缓缓摘下顶戴夹在腋下。身后的文武百官齐齐地摘下顶戴,齐 齐地往腋下夹住。米河将辫子往脖上绕了一圈,用牙咬住辫梢。身后的文武百官齐 齐地绕辫缠脖,齐齐地咬住辫梢。   顾琮突然喊问:“尔等!果真要用脑袋撞开城门么?”   米河重重吐出辫梢,大声道:“有句话,叫做肝脑涂地,顾大人听说过么?”   顾琮重声:“有句话.叫做鱼死网破,米大人听说过么?”   米河:“顾大人是不想开门了?”   顾琮:“米大人是不想回头了?”   米河:“顾大人三思!大好城门,何必成为碎颅之墙!”   顾琮:“米大人三思!大好头颅,何必来个飞红溅白l”   米河:“请顾大人让开,免得溅你一身腥血!”   顾琮:“请米大人退开,免得污你一鞋老痰!”   米河眼睛逼视着顾琮,缓缓抬起手,拾起辫梢,重又用牙咬住。   顾琮将下巴高高抬起,闭上了眼睛。   宝蓝色方阵又向前移动起来!方阵向城门一步步逼近!巨大的呼吸声伴着巨大 的靴声,震得人耳膜发痛!顾琮猛地睁开眼,终于一步步向后退去!方阵继续向前! 顾琮退到了门前,背紧紧靠在了横杠上。   方阵前排的官员沉了下头,对着城门撞去!   顾琮猛地展开了双臂!随着一阵头颅的开裂声,在顾琮的两侧飞溅起一片白白 的脑浆和稠稠的红血!咋!顾琮胸脯的骨头发出断裂声!米河、高斌、许三金被顾 琮这具“肉垫”弹倒在地。   顾琮嘴里涌出血来,贴着城门滑坐在地。“顾大人!”米河发出一声悲嘶,抱 起了顾琮。顾琮喘着重气,眼里布满浑浊,喃声问:“真……真……真撞了……”   米河眼睛血红,对着顾琮大喊了一声:“顾大人!你不该这样啊!!”对着第 二排的官员猛喊,“--撞!!!”   顾琮拼力喊出了一声:“不!--钥匙!!”他手一扬,一串长长的铜钥匙高 高地飞了起来!钥匙在空中飞行得是那么缓慢而滞重……钥匙轰然落地,落在厚厚 的血浆中!那溅起的血浆竟也是那么缓慢,缓慢得令人窒息……   13・城外。   卢焯站在那辆破车上,对着面前黑压压的流民,痛心疾首地大声说道:“…… 我卢焯如此恳求你们,你们为什么还不肯答应我?你们应该知道,要是你们之中有 一人哄抢起粮食来,那么,不仅是你们,还有我,还有城里的百官,无人能够生还!”   流民们喊起来:   “要是粮食不够分怎么办?”   “分了一半不分了,难道不能抢么?”   “进了城,官兵把我们当成流寇,要杀我们,我们能不反么了”   “领粮的时候,用刀枪对着我们么?你说!!”……   卢焯摆着手让人群安静,但他的声音很快被喊叫声淹没了。   14・杭州城内兵营校场。   数百名绿营兵列队,高举着火把。驻浙总兵骑在马上,在校场上巡了一圈,大 声道:“城门已被撞开!城外流民入城在即!各位弟兄听好了!严阵以待,流民进 城之后,若是稍有不轨,即以流寇论处,一律剿灭!--出发!”兵勇随着总兵奔 出营垒。   15・城门外。   宝蓝色的官员方阵从城门内走出,向着流民驻地前行。   16・城外。   流民的吼声震耳欲聋!卢焯嗓子暗哑,脸色灰白,他知道,眼前流民的情绪已 经在失控,莫说进城,就是在城外也稳不住了!   有人喊:“弟兄们,当官的都靠不住!要我们进城连话都不能说,连屁也不能 放,把我们当什么了?弟兄们!我们自己冲进城去!自己找吃的,自己找喝的!”   有人应声:“对!不靠自己就得饿死!饿死不如拼死!--弟兄们,冲进城去 找活路吧--!”   流民们涌动起来,呼啸着,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卢焯站着的破车被挤推得几乎翻倒。   “不能这么进城--!”卢焯拼着命喊,口中溅出血来!   17・城门边。   米河领着的百官方阵沉步走来!隆隆的靴子振聋发联,尘土滚滚!   18・城外。   突然,流民们涌动的队伍停了下来。   卢焯也愣了,脸上急剧抽搐着。   “大人!”身边响起小梳子的声音,“给!”一把剪子高高地举在卢焯面前。 卢焯:“剪子?干什么用?”小梳子一只手紧紧抱着蝉儿,一只手高举着剪子: “大人!知道有个女子,叫柳含月么?”卢焯:“柳含月?我卢大人不想听到这个 名字!”小梳子怒上脸来:“你不想听是你的事!可这把剪子,你得收下!柳含月 还让我告诉你,这把剪子是你活命的希望!也是大家活命的希望!’卢焊:“说! 用这把剪子干什么?”“剪你的官袍!”小梳子大声道。“剪我的官袍?”卢烨震 愕!小梳子:“对!剪官袍!”卢烨:“你可知道,官袍乃圣上恩赐的名器!按大 清律,朝廷命官毁损官袍,是死罪!”小梳子:“流民们这么拥进城去一大人难道 不也是死罪么?如果这把剪子能让流民安稳地进城,卢大人就是获了死罪,不也是 死得值了么?”卢焯的眼皮猛跳着:“这官袍怎么剪?”   小梳子:“剪成碎片!”   卢焯:“剪成碎片?”   小梳子:“对!柳含月说了,大人将官袍剪碎,发给流民作为进城领米之券!”   卢焯又一次深深震惊了!他突然大笑起来:“这不就等于将本官的身子先割成 了肉块么?--这办法好!这办法好啊!”   小梳子:“光喊好有什么用?快剪啊!”卢焯一把接过剪子,对着流民们大声 喊道:“你们!都把脑袋给我转过来!!”   他的声音如响惊雷!流民们闻声回过头来。   那前行着的官员方阵越走越近。方阵在卢焯的破车前停住。   卢焯脱下身上的官袍,对着流民们动情地说道:“你们也许不会知道,朝廷命 官,最器重的,不是家产,不是妻儿,而是这身袍子!因为,这身袍子来之不易! 十年寒窗,够么?不够,二十年跌打滚爬,够么?也不够!要让这身袍子陪着自己 白头偕老,没有三十年、四十年的风来雨去、起早摸黑、担惊受怕、磕磕跪跪,甚 至进牢出牢、扛枷披锁,不行!”   流民们一片沉寂。官员方阵也一片死寂。   卢焯:“可是现在,我得把这身二品大臣的袍子,给剪了。剪成一小片一小片 的,让你们手里拿着我的这片官袍,作为领米之券,凭此为证,进城后到仓门前去 领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让你们信得过我!让你们不要乱! 让你们能安安稳稳地每人都领到一份粮食!--我的话,大家该都听明白了吧?听 明白了就好!可是,有一条,你们还不明白!那就是,我手中的这把剪子,只要往 袍子上一开剪,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给剪下了!按大清律,毁损官服者,杀无赦!”   流民们嗡的一声议论起来。米河、高斌、许三金和百余官员的脸上,一片肃穆。 卢焯扫视着车下的人群好一会,摆了摆手,让大家静下,含着泪笑了一笑,继续道: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穷人,如果你们不是穷人,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正因为你们是穷人,知道饿肚子的难处,有一些私下里的话,我卢焯也就敢说了。 --往后,你们在吃饱肚子的时候,别忘了替我留一口,到来年我卢焯一周年的时 候,祭我一祭!”   流民们有人淌起泪来。那怀有身孕的农妇跪下了,哭喊道:“卢大人!你别剪 官袍了!我们听你的就是了!”   卢焯摇了摇头:“不,要剪!我卢焯是君子,君子说话,从不改口!--可惜 的是,我卢焯的袍子太小,剪得再碎,也不够你们分的……”咔嚓一声,剪子往袍 子上剪了下去!   人群震动!方阵中,米河默默地脱下了官袍。高斌、许三金脱下了官袍。百官 们一个个脱下了官袍!官袍一件接一件高高举起!流民们动容,纷纷跪下去,地上 响起一片重重的膝盖磕地声!   剪刀飞快,袍片像雪片似的纷落……   19.通往城门的土路上。   尘头渐起,脚步声如远雷般滚来。   旁白:“发生在乾隆元年的这场惊心动魄的流民案,随着一把剪子的张合而告 结束。许多年以后,当米河有可能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也许会想,这个事件 对于他的漫长的宦海生涯来说,并不十分精彩,但是,却再也不会有如此精彩的细 节充填在别的事件之中而让他一再玩味了!因为将这些细节紧密地纫合在一起而让 整个流民事件充满生死魅力的那个女人,已经远他而去,使他甚至连面对面致一次 谢意的机会也没有留下!”   旁白中出现如下画面--   流民们手持袍片,跟随在白衣官员们的队列后面,井然有序地庄严地向城内开 去;   卢焯胳膊下夹着顶戴,束着裤腿,走着;   小梳子牵着马,脸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痕;   米河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卢蝉儿,在人丛中一步步走向城门……   20.远处土冈旁。   暮色之下,土冈一片赤红。冈旁停着一辆驴车,车窗上是一张苍白而又安详的 脸庞,她是柳含月……   21.巡抚衙门外。日。   米河急步走来。一司官:“米大人!卢大人有请!”米河点了点头。   22.厢房内。   卢焯高兴地道:“米河!赈粮已经运到浙江!”米河笑:“是么?”卢焯: “还有一件好事!皇上已经颁下谕旨,念浙江官员平息流民潮有功,不再追究剪袍 之事!咱们这百十多口剪了官袍的官员,死而复生了!”米河:“这是预料之中的 事!--卢大人,赈粮已经运到,打算如何放赈?”卢焯:“当然是办粥厂!”   米河:“依我之见,办粥厂果然要紧,可是,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卢烨一震,“快快说来,何为以工代赈?”   米河:“运河如今断流露底,正是挑浅河床、垒高河堤的大好机会!”   卢焯:“说下去!”   米河:“如今收留的流民已逾六七万人之多,若是将他们遣返故里,看来不行, 灾荒未去,家中也是无工可做,回去之后难免还会出来逃荒,汇为流民;若是继续 用赈灾之粮养着他们,不派义工,他们也定会因无事可做而滋生是非,这也不是长 久之计!米河以为,乘此赈粮运到机会.定出章程,除老弱病残者和年幼儿童外, 凡是去运河做工者,按量发以口粮!这,就叫做以工代赈之法!”   卢焯笑起来:“此法甚好,可谓一石四鸟!既安定了灾民,又治理了运河,也 使往后的运河漕运和灌溉有了保障!再则,也让那朝廷的赈灾之粮,有了分发的主 次!”   米河:“此事,我已同高大人说过,高大人已去运河大堤,划定挑浅垒堤的地 段。那新任河道营把总的许三金也已上任,可负责工程指挥和赈粮分派之事项!”   卢烨:“从明日起,我也去运河挖泥挑浅,松松这副老骨头!--对了,不知 顾琮大人伤情可有好转?”   米河:“我刚从顾大人那儿来,郎中已为他接了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若是 养得好,不会有大事。”   卢焯:“蝉儿房里去过么?”   米河:“昨日去过。她今日怎样?”   卢焯:“还是没开口说一句话。”   米河:“孩子不在了,伤了她的心。”   卢焯看着米河:“米河,你和蝉儿的事,到底该如何,不要再拖而不决。见过 柳含月了么?”   米河:“我想今晚就回一趟米镇,见见她。”   卢焯:“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这次流民大案,要不是有她,怕是另一番光 景了。米河,记住,这世上,才子难得,才女更难得,不可失之交臂啊!”   米河:“卢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含月与蝉儿之间,我该与含月结为夫妻?”   卢焯点了点头。米河看着卢焯布满皱纹的脸,一字一顿地道:“我看得出,这 不是卢大人的真心话!”   23.米家老宅灵堂。夜。   庞旺跪在蒲团上,案前白烛高烧。门声轻轻一响,柳含月进来。“你来了。” 庞旺没有回头,“这么晚了,我让你来,知道为什么?”柳含月的脸雪白雪白的: “知道。”庞旺:“不,你不知道。我让你来找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老 爷的事。这件事,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柳含月:“老爷没有秘密。我与老爷相处 多年,从来没有发现老爷还藏着秘密,更不用说天大的秘密。”庞旺:“你真以为 你是天下第一才女么?不,你不是。你可以对京城官场上发生的一切料事如神,你 也可以用最巧妙的计谋帮着米河渡过生死难关,可你却在一个人面前瞎了双眼。这 个人,就是老爷!”柳含月:“老爷的事从不瞒我,更何况,他想瞒也瞒不了。庞 旺,有话你就直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庞旺发出一声长长的悲笑:“我下 决心半夜里把你请到这儿来,我对你就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含月,你先告诉我, 你真的很敬重老爷么?”柳含月:“是老爷把我从难见大日的藏书楼接出来,他是 我的恩人。我对他做下的一切事,不仅仅是敬重,而且是报恩。”庞旺:“如果我 告诉你,老爷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会怪我用心残忍么?”柳含月:“你对老 爷不也是忠心不二的么?为什么要揭老爷的短处呢?”庞旺:“我要向你揭开的, 不是老爷的短处,而是老爷的一笔巨大的财富!”柳含月一怔:“巨大的财富?老 爷清贫一生,难道还有财富留在人世?”“有!”庞旺的声音斩钉截铁,“不仅有, 而且多得惊人!”   柳含月苦笑了一下:“我该走了!”   庞旺猛地回头:“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看老爷的这笔财富么?”   柳含月盯视着庞旺:“在哪?”   庞旺取过案上的白烛:“拿着!”   柳含月接过白烛。庞旺:“跟我来!”   他朝白色祭帐后的棺材走去,含月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24.自帐后。   庞旺双手搬开了棺盖。棺材发出咋咋的移动声。柳含月听得了自己的心在狂跳。 “好了,你自己看吧!”庞旺的声音很轻。   柳含月抬高白烛,朝格内照去。她顿时惊呆了!   棺里,根本没有老爷的尸体,而是满满大半棺材金银珠宝!   “这些珠宝……哪来的?”她问庞旺,牙齿打颤。   庞旺:“我如果告诉你,这些都是老爷三十多年收受不义之财得来的,你信么?”   柳含月的身子在颤抖,眼里蓄满了震惊和恐惧。   这是信任被彻底粉碎后才会有的震惊!这是遭受最可耻的欺骗后才会有的恐惧! 她扔下白烛,奔出了灵堂。   庞旺在她身后突然发出了骇人的大笑:“嘿嘿嘿嘿……”   25・长长的运河大堤。夜。   驴车在巨大的月轮下缓行,幽幽发光,像一辆银子打成的车。   木车轮子在高低不平的泥路上颠簸着。   26・一顶石桥。   驴车在石桥前停下。   一身素白的柳含月下了车,向桥上走去。   桥下,那盏白灯笼被一棵树挂着,已经残破不堪。   含月站在桥顶,朝着来路看了一会,然后向桥下走去。   27.米家老宅外。深夜。   米河下马。牛大灶接过马缰:“少爷回来了?”米河急步走进大门。   28・宅楼内。   米河穿过曲廊和院子,向柳含月住的厢房快步走来。   厢房无灯,门关闭着。米河在门外轻声喊:“含月!含月!”   无人答应。他推开了门。   29・柳含月房内。   房里月光斑斓,人影皆无。   几上,一局残棋,两盅冷茶;书案上,香炉里插着的线香已是燃尽,一本翻开 的书在被风轻轻掀着。米河的目光落上窗前的那把瑶琴。他的眼睛狂跳起来。琴弦 皆断!   30・宅廊间。   米河急步奔走着,寻喊:“含月--一!含月--一!”   回答他的只有籁籁的穿廊风声。   他奔上楼去。   31・柳品月房。   门猛地推开,米河喊:“品月!品月!”房里也无人,桌上,那一卷卷诗稿被 门外涌人的风吹起,一页页飘了起来。   32・小梳子房。   门开着,屋里一片零乱,小梳子的那只大布袋扔在桌上。   “小梳子!小梳子!”米河喊。   小梳子也不在!米河转着身子,四寻着,奔出房门。   33・庞旺房内。   桌上一支长长的白蜡烛点着,烛火摇颤。   “庞旺!”米河推门进来。   一道长长的影子从床帐后头移了出来,投在地上。   这是庞旺的影子!米河:“庞旺!告诉我,柳含月去哪了?”   影子无声。米河重声:“告诉我,柳含月去哪了?柳品月去哪了?小梳子去哪 了?”   影子仍然无声。米河一把撩起垂帐,顿时怔住了--“影子”是庞旺挂着的长 衫!那长衫上,深深插着一把尖刀!   定格。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