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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一刀,生个自己 --- “献给勇敢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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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勇敢的妈妈” 一月下旬,儿子放寒假了。今年的寒假,也有点特别:儿子邀请了在北京读书 的女朋友来上海作客。在迎接这位小客人的日子里,我的心情也特别。儿子一转眼 长成小伙子,谈情说爱了,这意味着我用生命铸就的这根“箭”,真的要从我这个 “弓”上射出去了。而“箭”射中的第一个“靶子”,就是这位“幸运”的小客人。 我在这位小客人前面放上“幸运”两字,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感受。也许,抚 养儿子的过程太含辛茹苦了,像一只母鸡,用二十年时间不屈不挠地孵着一只总也 不见破壳的鸡蛋,她沉着、耐心,一动不动,倾其所有的体温和养料。而小鸡们翅 膀长硬了,就自顾自地觅食寻乐去了。所以,在我看来,这位小客人不费吹灰之力, 就让儿子把喜怒哀乐一古脑儿地倾注给她,除了“幸运”,还能是什么呢?可以说, 儿子的喜怒哀乐,是我这二十年生活的轴心。也许,这样的母爱,是伟大的,但也 是悲哀的。意识到“悲哀”,为时已晚。看来,也只能“悲哀”到底了。长了翅膀 的儿子,尽管在极力地挣脱我的呵护,但儿子的喜怒哀乐,却依然是牵动我心灵的 主线,看到儿子为初恋激动、兴奋,我也会跟着激动、兴奋。知道儿子那一阵在频 频地通信,于是,只要走过文具店,看到那些粉红浅蓝的、小情小调的信封信纸, 我就会买一些放在儿子的抽屉里。女孩过生日,为了让她收到一样“忘不了”的礼 物,儿子从玩具店抱回一只比桌子还高的长毛绒小猪,还要从邮局寄走,我只能缝 一只麻袋般大小的布兜,装了小猪,和儿子一起扛着上邮局。不久,看到那女孩坐 在宿舍床上和那小猪的合影,那小猪果然占了半只床,晚上睡觉成问题了,这礼物 不仅让那女孩“忘不了”,还使同屋的女学生们也都忘不了同伴的快乐。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儿子对待感情的方式和态度,这是我们在年青时不懂得、 不拥有的。儿子能快乐、能满足,我好像也得到了某些补偿。 虽说,小客人的出现,只是儿子成长中的一页篇章,或长或短,也许,如同年 历一般会与岁月一起一掀而过。当然,不排除真有缘分,使他们经受各种考验地携 手走一路。但不管前景如何,既然儿子很大方地把她请来上海作客,我是母亲,我 只有积极配合,让儿子的这一页“篇章”尽量丰富、完满。而接待这样一位远道而 来的小客人,在我的生活经验中还是第一次,心里也悄悄地洋溢着一种微妙的新鲜 感。 小客人的到来,家里的气氛果然大不一样,最明显的不同是,在家一向懒惰散 漫、一向好使性子的儿子像吃了兴奋剂,变得又勤快又殷勤,天天早起晚睡,时时 笑容可掬,事事任劳任怨,无论差他做什么,他都一百个顺从。而且,在儿子特别 兴高采烈的时候,还会走过来亲我一下。自从儿子进高中,他开始和我保持距离, 有时想亲他一下,他干脆地推开我,或幽默一下:“亲一下给多少钱?”有时一同 上街,过马路时儿子会负责地拉我一把,但一脚踏到街沿,他立刻松开手,像拉闸 断电。因此,对儿子亲近的举动,我好像是沾了那位小客人的光,才享受到这样一 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儿子。当然,儿子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的另一番表现,才使我顿悟 :母亲只是带大儿子,却是另外一些女人,才能使儿子成长为真正的男人。箭不离 开弓,是不成其为“箭”的。 从小客人身上,我间接地看到了儿子的另一面,这是母亲不容易发现的一面。 但是,无论“顿悟”,无论“发现”,在那样的一刹那,我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仿佛站在急速下降的电梯里,猛然间心空了,失落了什么。在悉心照料儿子、与儿 子相依为命的十多年里,我经常提醒自己:儿子终有一天要离开的。可“这一天” 虽在不远处,完全看得见,却还摸不着,所谓提醒并不切实,因此,一如既往地视 儿子为中心,从来也没有认真地把“放开儿子”、“照顾自己”摆上我生活的议事 日程。 而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生活一定会在适当的时候逼迫你、纠正你。 我的那份胃镜报告,大概就是那样一份“宣判书”,预告了生活将对我的“逼 迫”与“纠正”。我仿佛一步走到尽头,对儿子,不放开也得放开了。 那是元月24日早晨,好像刚过八点,电话铃响,是作协人事处处长李业芳打 来电话,她声音镇静地通知我:“胃镜报告出来了,盛医生说,马上手术。” “手术?!”怎么要手术呢?我很吃惊,太意外了:“做什么手术?” “你胃溃疡很厉害,要做胃切除手术。” mpanel(1); “切掉多少?” “星儿,别紧张,先住院吧,越快越好,不要耽误,我马上帮你联系医院。” 李处长适合做人事工作,精干又细心。 住院?手术?除了生儿子剖腹产,我再也没有住过医院。放下电话,我仿佛被 电击了一阵麻木。这时,早起的儿子向我走来:“妈,谁来电话?” 我没有答话,我好像没听清儿子说什么。 “妈,你怎么啦?”儿子走到我身边。 我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单位的电话,要我马上住院动手术。”开了口,我的 情绪便开闸了,热辣辣的脸颊上淌下了冰凉的眼泪。 “妈妈,不要哭,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儿子俯下身搂住我。 我只是摇头,只是泪流满面。 很久没这样放任、这样尽情地哭过了。有些事,也许伤心过头,反而理智得哭 不出来了,也不想让自己偷着哭。眼泪长久不流,仿佛干枯了。这些年,有两件事, 我是常常防着的:一是不哭,二是不病。不哭,不是因为有多么坚强,只是觉得, 眼泪不解决问题,面对难过的坎和不顺心的事,眼泪是最帮不上忙的,只有咬牙去 忍、去做。我必须学会务实、学会行动,而不能生病,更是明摆着的。在这个家里, 我是顶梁柱,没法想象,我一旦躺倒,这个家会怎么样?既然“没法想”,干脆不 想,何况,自我感觉良好,总以为“顶梁柱”不朽不糟,挺结实的。 但胃镜报告却大大地出乎意料,原来,我这根“顶梁柱”是外强中干,不修理 不成了。我哭,因为太意外。可眼泪终究不管用啊。我劝慰自己:是否应该庆幸, 至少没出现“訇然倒塌”的悲剧,何况,儿子毕竟已成年,他可以接班,充当“顶 梁柱”了。这样看来,我病得是时候,上帝对我是厚爱的。设想一下,这份胃镜报 告如果早两年到来,儿子还在读高中、还要考大学,我住院、我开刀,对儿子将有 怎样的影响?!完成了人生的一大任务,把自己用狠了,生一场大病,住一回医院, 也在所难免啊!左一想右一想,我渐渐想开了。只是,眼泪仍哗哗的,如同一片阵 雨把我笼罩。 “妈,动完手术就没事了。”儿子继续安慰。 “九点了,你快去车站接她吧!”我抹着泪,仍不忘儿子还有重任在身,每天 早早晚晚要迎送小客人。 “妈,我马上回来。”儿子抱歉地摸摸我的头,他分身无术。 儿子接了小客人,果然快快地往回返。进门时,儿子捧着一束金黄色的、花瓣 细小稠密的野菊花,轻轻放到我面前。我抬头,看到花束中竖着一张鲜红的卡片, 写着一行银色的小字: 献给勇敢的妈妈 儿子。 我把野菊花插到瓶里,我把卡片揣到胸前的口袋里。 金黄的花迟早要谢,鲜红的卡片可以保存永久。 去住院那天,我把那张小卡片又移放在外套的口袋里。这样的时刻,儿子给了 我“勇敢”两字,再确切不过了。勇敢,往往是对于战士来说的。可这一回,我将 与疾病展开一场争夺生命的战斗,也是“刺刀见红”,不勇敢不行。 但愿不辜负儿子给我的称呼,名符其实地“勇敢”。2002年元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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