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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伤痛为哲学 --- “妈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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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老了” 呕吐、脱头发,是化疗最明显的特征。说心里话,我不情愿掉头发,倒不是为 好看、难看,而是这种疾病的治疗过程有太明显的外部特征,这对心理的刺激、压 迫太强大,尤其“头发长”的女人,一旦要变成寸发不留的“光头”,那除非是出 家人,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做到无动于衷的。也许,我真的不够坚强,我真的不想 让自己的模样变得“惨不忍睹”,我希望尽量使一切保持正常状态,尽量减少对心 理的压迫和刺激,我觉得,这应该有助于治疗。 所以,当肿瘤医院那位主任医生来给我会诊的时候,我向他提出,有没有更好 的药物,使化疗病人不脱或少脱头发。他回答说:有进口药,毒性小。但进口药很 贵,每一次化疗需要自己支付一万四千多元,一个疗程六次。当然,钱重要也不重 要。怎么说呢,毕竟是个近“十万”的数目啊。 我要征求儿子的意见。在得知自己要住院开刀以来,我心里的儿子,仿佛在一 夜之间高大了、成人了,这个家,应该由他来支撑了。手术前一天,需要家人签字, 我最直系的家人,只有儿子了。但签字时,医生会把手术可能出现的各种危险性描 绘得详尽又可怕,朋友们担心吓着儿子,也怕他担不了这个责任。但我坚持要儿子 签字,他长到二十岁,还没有肩负过任何一件重大的事情,还没体验过“对别人负 责”是一种怎样的压力,更何况,当他需要对另一个生命负责的时候,我想,这样 的时刻,会让他懂得什么是生活、什么叫做人。据说,面对医生危言耸听的讲述, 儿子一脸镇定,在那份手术报告上签字时,他手不抖、心不跳。儿子的从容和沉着, 出乎我的意料。同样,当我报出化疗需要自己负担十万元时,儿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定用好药,哪怕二十万。钱,以后我会挣的!” 一言为定。有儿子这句话,对于我的病,似乎比进口药更有作用、更有效果。 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用进口药化疗,时有轻微的恶心,但确实没有别人所描 绘的那些可怕的反应,至少,在输液的五天里,我一直比较平静,梳头时,会掉些 头发,却果然不见大把大把的脱发现象。但进口药也不是万能的,终究是化疗,这 些看似无色无味的药物,毕竟是用来歼灭体内的癌细胞的,其毒性之大,不言而喻。 据一位研究药物的科学院院士介绍说,用西药进行化疗,杀死一个癌细胞,同时会 伤害七个好细胞,犹如一场残酷的“战争”,要有一比七的牺牲啊。好细胞大量地、 无故地受损,这对人体的免疫功能,无疑是极大的摧毁,哪怕再好的进口药,化疗 的副作用都是不可避免的。何况,会诊给我的化疗方案,是近几年改进的新方案: “联合化疗”――在短期内大剂量用药,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密集性轰炸,集中 力量打歼灭战,不给敌人有招架之力。对这样的“联合化疗”是不是有效、是不是 科学,我没有发言权,因为,医学上的任何改进,一定是有临床的实践为依据的。 作为病人,我除了听从医嘱,似乎没有别的态度可取。 可经历了化疗我才体会到,呕吐、脱发,只是化疗“副作用”的外部反应,化 疗的可怕,是人体内看不见的生机与活力,在“密集的轰炸”后将变成一片废墟。 渐渐的,你会丧失进行正常活动的能力和欲望,仿佛所有的感觉系统都在退化,食 之无味,睡不入眠。一个人连吃饭、睡觉都成为问题,还剩下什么呢? 一个疗程连续五天输液,我看似平静,内心却感受着一天甚似一天的无力与衰 弱,切除了胃,肠的功能也跟着紊乱,天天拉稀,什么也补不进去,好像只能眼睁 睁地看着一幢高耸的大厦一层层地倒下,沮丧地踩着一堆瓦砾却无力清理,更无能 再建树。 那是周末的一个下午,儿子放学后来医院看我,他一进病房就说:“妈妈我陪 你走走,散散步。”伤口拆线以后,我就辞了护工,坚持下床走动,自己料理简单 的生活。每天早晨,我捧着半导体,一边听新闻一边在病房的走廊里慢慢地恢复走 步,三分钟、五分钟一直增加到十五分钟,因腹部伤口隐隐生疼而弯腰屈背的身体, 也稍稍直了起来。但开始化疗,下床走路时两条腿虚飘飘的,刚挺起的身体又躬成 了虾米。 当然,有儿子在身旁可依可靠,好像手里添根拐杖便有了支撑。只是,我的两 条腿还是很重,抬不起来,挪步时像拖个麻袋,一点点地往前移。儿子很耐心,领 着、搀着,陪我从走廊的东头走到西头,再从西头走向东头。我们默默地走,没有 说话。但我很想告诉他,我领着、搀着他走路的情景恍如昨天,我做梦都没来得及 想过,有一天我会让儿子扶着我走路。住院以来,很多朋友批评我太不顾及身体, 其实,我经常在对自己说:“谁都说你爱儿子,可对儿子最大的爱,莫过于有个好 身体,将来少给他添麻烦。”这真是累出来的一点心得。前几年,母亲经常生病住 院,兄妹几个,只有我在母亲身边,没人可分担,我天天四处奔波,顾了老的,又 放不下小的,累得不浅。再设身处地想想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老得无助、老得 虚弱,只能麻烦儿女。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早、那么快。 mpanel(1); 散步回来,我躺到床上闭目养神,打个盹,醒来,见儿子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一本速写簿摊在他腿上。我拿过速写簿翻看,速写簿里面的卡纸是五彩的,在几张 苹果绿的卡纸上,画的是我,躺在病床上,苦着脸、闭着眼,两条眉毛也成斜挂的 八字。而在画的右上方,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妈妈化疗,去医院陪她走走,感觉没和她那么近过。一起生活的二十年,我 似乎从没陪她这样走过,也没好好安慰她、关心她。我错了。她老了。在我的搀扶 下,她很满足地走着,我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内疚与自责,我欠得很多,真的, 这是还不清的一笔债啊。妈妈是我最大的财富,也是我从没意识到的财富!” 我老了?!我是财富?! 两行带着体温的眼泪洇湿了我的面颊。悄悄合上儿子的速写簿,我也悄悄合上 了热泪盈眶的眼睛,并悄悄对自己重复着那句话:“对儿子最大的爱,莫过于有个 好身体。你不能老!” 我不老!不老的心,可真是财富啊。 2002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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