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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的幸福
去大剧院看美国百老汇来上海演出的歌剧《悲惨世界》。
也许,是女人、是母亲的缘故,看冉阿让的悲惨故事,最触动我的一条脉络,
是冉阿让和柯赛特的父女关系。冉阿让收养这个小女孩,相依为命,这使他凄凉孤
苦的一生有了一份最温暖的感情。但是,渐渐长大的柯赛特像所有的花季少女,情
窦初开,有了自己相爱的人。在歌剧的尾声部分,有一大段戏,刻画日渐衰老的冉
阿让眼看着柯赛特有了自己心爱的小伙子而幸福地沉醉于爱恋之中,他难以弃舍又
必须忍痛割爱地退出父女之情的内心独白,冉阿让反复对自己说:“你应该去上帝
的怀抱、去天堂寻找自己的幸福。”当冉阿让时而高亢、时而低吟的唱词映现在舞
台上端的字幕上,我的心仿佛顿时被烙痛了,那一个个醒目的大字,犹如烧红的火
炭。
我伤感,我激动,因为,我太能体会这种“忍痛割爱”与“回归自己”的清醒
抉择。而这种抉择,是人类情感中最无奈、最悲壮、最神圣、最崇高的一部分,是
生活的本质和人生的归宿。
冉阿让苦难、悲惨的一生,完成了最后的升华,给我们留下了隽永的意味和启
示。
其实,我们每个做父母的,早晚都要面临“割舍”与“回归”的考验。只是,
每个家庭的情况有所不同,考验有大有小。而生活对我的考验,当然远不如冉阿让
那么严酷,惟一的相同的是,我和儿子也相依为命。在我生命中,第一位的东西是
儿子,可以说,抚育和培养儿子长大成人,始终是我生活的最核心、最重要的内容。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儿子长成个小伙子了,他也像柯赛特一样,把感情和兴趣转移
给另一个突然出现的“恋人”身上。再过几天就是暑假,儿子已经预订了去北京的
火车票,他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他打回电话说,从学校回家的当天晚上就动身,和
一些北京的同学一同上路,而我这个家,就像道上的驿站。一位朋友看不过去,不
平地对我说:“这暑假不同以往,你现在有病,你儿子应该在家陪你。”
我却不置可否。说心里话,我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当然希望有儿子在身
边守着,至少,每天傍晚出门散步,有人陪伴,有说有笑,尽管天气炎热,心是安
宁的、清凉的。但这样的“希望”如同泡影,在我眼前只是一闪而过。泡影是美丽
的,可泡影也是脆弱的。而现在的我,已心平如镜,不会再为“泡影”所左右、所
干扰。我能够想象,要求儿子为我牺牲去北京的约会,他会是一个怎样的表情,他
会一口答应,但他不会快活。我爱他,他快活,我才快活。这是我真实的感受,我
不愿意看到他一脸克制的表情。克制的应该是我。儿子恋爱、交友,展开了他的世
界、他的生活,我只能远远地关注他、祝福他,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
“你只能这样想,儿子已经陪了你二十年。过去二十年,我们母子的相依相伴,
是他成长所需要的,而以后二十年,他对感情、对生活的需求,已经不是我这个母
亲所能给予的。任何一种感情都是有限的,再伟大的母爱,也不能代替一切…….”
走出大剧院,走在夜晚的星空下,遥望那几颗亮在黑色天幕上的小星星,我的
心绪也舒展、辽阔了。也许,是因为父亲给我的名字与“星星”挂上勾,我对“星
星”便怀有特别的感觉,我愿意把星星想成是天使的眼睛,藏着很多的秘密、很多
的遐想、很多的洞察,还有很多的忧伤、哀愁和感怀,却静静的、闪烁的,那么平
和,那么清淡,你可以久久地和那些“眼睛”对视,默默诉说你的心事。有了这样
的“对视”和“诉说”,我的心也自会安宁。而一个能把自己融合于天际而获得安
宁的人,大概就是冉阿让所说的投入了“上帝的怀抱”,拥有“自己的幸福”的人。
2002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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