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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在宇市快要到达神木车站的时候,君枝早已经等候在站台上了。只见她身穿一 件说旧不旧、说新不新的小褂,打着衣带,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脚穿木屐,站在那 里张望着。打扮之前本是一个文静的女子,打扮之后反而透着一种泼辣的劲头,整 体看上去,很像一个四十多岁、经常干散工的坚强、刚毅的女人。   君枝看到正向自己走来的宇市,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么一会儿你又跑到什么地方寻找快乐去了?”她气呼呼地说。   “去住吉神社朝拜了一下,没在这儿等你,有点抱歉。走吧,那儿有家牛奶店, 进去坐坐。”   他指着香烟旁边的一家店说。这是刚才他在买香烟的时候发现的。把君枝的包 裹拿过来,径先走在了前面。   进去一看,牛奶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开得很大声的收音机声音,这是时间 尚早的缘故。宇市和君枝随便选了一个位子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这么早让你跑过来,吃饭了吗?”他向她讨好地说。   “噢,来的时候胡乱吃了几口昨晚给你留的饭菜。”君枝嘟着嘴,一脸的不高 兴,“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大早就让我跑过来,还说是照顾病人……”   虽然她一脸的沮丧,但是眼睛里却充满了好奇感,这一点已经被聪明的宇市看 穿了。   “文乃腹中的婴儿有生命危险。”   “什么?腹中的婴儿……”君枝很是吃惊,那双白眼瞪得极圆。   “是的,她患的是妊娠肾,说不定大人和孩子都会死掉。”   君枝略微沉思了一下,又问道:   “如果文乃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利?”   “不,目前这个不算重要,最重要的是有关未出生的孩子的,我估计老店主已 经有了打算,但是文乃对我却只字不提。这件事情正是我最担心的。”   “不是有一份遗书专门写她的嘛,怎么可能另外还给她留下什么?”君枝显得 很反感。   “我认为这是极有可能的。带她去问候本家的那天,她们说孩子来历不明,就 算生下来也不会和矢岛家有任何关系,都劝她打掉,可是她根本不听,非要生下来。 妊娠反应很厉害,得了妊娠肾,医生已经说了弄不好母子都会丧命,但是即便是这 样,她打算把孩子生下的决心依然没有改变,由此,我推断老店主很有可能给孩子 安排好了什么。”   “所以,你让我借照顾她来监视她?”   “将接近她的手法和面对她的态度进行一下改变,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出证据。”   他对昨晚的暗中搜查感到很失败,很不甘心,放低声音悄悄地说:   “你装扮成女佣人,照顾文乃,这样不就可以查到一些东西了吗?”   “你作为一个大管家,没有得到任何一样东西,而人家那当小妾的却可以得到 遗产!”君枝的眼里冒出了愤怒的火苗,“好,我们走吧!”   说着,她拿起包裹,气呼呼地站起来。结果,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面装有 牛奶的杯子歪倒了,里面的牛奶顺势流了出来,接着流到了宇市的膝盖上。宇市慌 忙从怀里掏出纸来赶快擦拭。   “咦?你用的是什么?那纸……”君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指着宇市手里的东 西问。他拿出来的正是昨晚从文乃屋的立柜中偷出来的妇女用纸。   “你,你昨晚和她……”君枝脸色变得有些走了形,声音尖刻。   “笨蛋!她现在是个大肚子的重病患者。”   说完,他把脸凑过去,向君枝说了文乃怎么呕吐,他怎么去找毛巾,又怎么发 现的这种纸等整个过程。   “现在这东西在她那儿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我看这纸的质量极好,想想我能够 用得着,就顺便装上了点……”   宇市故意煽动着君枝的情欲,并把手中的纸拿到她面前。   “我可不用,上面都沾有她呕吐的脏东西了……”君枝张着大嘴,一边躲避一 边淫笑着,“你说她是艺伎出身,为人老成。这种人是很会哄老店主开心的,看来, 还真没准儿得到了不少好处。”   “所以说啊,你留心观察当好我的眼线,真没准儿就有一份遗产到我手了,那 时候,就买一栋房子……”   “什么?买房子……”君枝的那双白眼里闪出了光芒。   “对啊,买一栋新房子,那样我们不就更方便做什么事了吗?”宇市依然挑逗 着她,“我现在先过去,你呢,先在这里待个把小时,然后再过去,记住,一定要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到那儿以后你就说是旅馆的佣人,是我通过你认识的一个人介 绍而来的,你必须得装得像那么回事才行。”   宇市一边说君枝一边点头,然后又把文乃家的具体方位告诉了她,完了之后走 出了牛奶店。   宇市算了算时间,快速地往文乃家赶,当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   发现地上洒了水,而且还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己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呢。推开 门走进去,“哗哗”的流水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屋子里还飘着一股酱汤的味道。宇 市猜想一定是文乃起来干活了,可是还有病、有孕在身……他赶忙走进去。   “你去什么地方了?”   原来是香烟店兼药店的那个金鱼眼,她用围裙擦着手,脑袋从厨房里探出来。   “噢,是香烟店的老板娘啊,早上好。一大早您就过来,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他连忙向她打招呼。这位老板娘什么也没有感觉出来,只是在那里埋怨:   “不管怎么样男人还是不行。我很担心就过来看看,还真在我的预料之内,你 把她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自己跑出去买什么香烟,还散散步。”   或许是因为宇市没有到自己的小店去买香烟而有些气愤,所以说出话来没有客 气。   “行了,早饭我都做好了,有稀饭、酱汤、小菜。”说着话,她一样一样的把 饭菜端到了文乃枕边。   宇市认为金鱼眼很不给自己留有一点情面,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一句话 不说地进了文乃的房间。此时,文乃已经起来并梳洗干净了,整洁的头发没有扎就 那样披着,人在被子上坐着。   “早上好,我回来晚了。刚才是出去给你找佣人了,在公用电话查到了保姆工 会的电话号码,然后又一个一个地往人家那里打电话,所以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他编造一个谎言解释着。   “这样啊,那找到了吗?”文乃没有吃饭,只是担心地问。   “不,那里的人说暂时还没有空余的人,四五天以后才可以。”   “什么?那就是说今天不能找到了?”香烟店的金鱼眼插了一句话。   “还要等四五天,那我就……”文乃感到很失望。   “是啊,我也觉得那样不行,就询问了一下我熟悉的一家旅馆老板,请他们给 帮个忙。因为这家旅馆和我们商店有业务上的来往,他听后立马就答应给派一个女 佣过来,这女佣四十多岁,半年前由于身体出了点状况,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现 在已经康复了,打算再出来干点杂活儿,我想了想觉得还行,咱们目前的情况也不 能要求什么更好的了,只好就答应让她过来了,旅馆老板告诉我那个人在市内有自 己的房子,可以每天来回跑上班,也可在这里住,都挺方便的。”   他一连串说了下来。文乃听后想了想说:   “行吧,我今天就想有个佣人过来,容不得挑剔什么,只要她今天能来就行。 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我央求过那边了,说要照顾的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人,而且还得了重病, 请那个女佣尽快赶过来,没准儿再等一会儿就到了。”   “噢,这么早就能过来……”文乃有点不大放心。   “不愧是大商店的大管家啊,面子就是大,否则怎么能如此顺利就办成呢。”   香烟店的金鱼眼夸赞着宇市,似乎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说话 的口气。   “不管怎样,你现在的情况不能没人照顾,等孩子生下来以后也不可以没人帮 忙。如果你对那个女佣还满意的话,就一直雇佣下去。”   “这样不好,我总得听听人家会有什么意见,我只是说这边急需要一个帮手, 暂时请她过来帮下忙……”   宇市故意卖着关子。香烟店的金鱼眼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说:   “我想问句不该问的话,矢岛家对文乃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正是一个最棘手的大难题,一时之间宇市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本家的人目前都处在遗产分配当中,文乃这里嘛,店主生前也特意留有一份 遗书给她,所以总得分她一些吧。不过,这还要等分散在各处的山林、土地都有了 一个完整地统一,并且全部计算清楚了才可以考虑文乃的事。如果她们三姐妹各自 的遗产还没有准确地定位,这边的事就加进去,那总归是不好的。我觉得,最后那 个结果是不会有问题的。”宇市好像已经看透了金鱼眼心里正在琢磨着什么,故意 大言不惭地说给她听。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像文乃这样厚道的妇道人家,从没跟人发生过争吵, 更别说不顾脸面,这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可没想到店主一撒手, 离开人世了,她真是命苦啊!”   金鱼眼看似非常关心文乃,又看似故意对即将获得遗产的文乃献殷勤。昨天晚 上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想必就掺杂着这个原因。   此时,文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他们两个对话,但那双眼睛并 没有看着他们,而是望向院子里开着白花的花木,呆呆地。她脸色苍白,身体有些 瘫软,握着筷子,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冷漠的女人。   “劳驾……”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个佣人来了吧,真是挺早的。”   金鱼眼的眼睛里闪出了光,宇市故意舒展了一下筋骨如同早上刚刚睁开眼睛。   “大概是吧。”他冷冷地说。   金鱼眼在前,君枝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她扫了一下宇市,又把头转向了在被 子上坐着的文乃。   “我是矢岛商店的人介绍来的,我叫小林君枝,以前没有照看病人的经验,虽 然开始会有点不大习惯,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多 多包涵。”说着话,她走到了正在吃饭的文乃面前。   “夫人,您现在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比昨天好点?来,我给您再盛一碗 吧?”她看到文乃碗中的稀饭快没有了,端起盆,准备给她添饭。   “想必你对我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些,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夫人,所以你就称呼 我‘病人’吧。”   文乃那硬生生的语气,弄得君枝没有办法对答。   “您本来就是卧病在床的病人了,如果我再整天那样喊的话,会不吉利的。您 自立门户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而且马上又要生孩子了,怎么能说不是夫人呢?所以 就让我这样称呼您吧,‘夫人’二字叫起来也顺口,还请您谅解。”   她的这番话不仅没有泄漏出半点天机,而且还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听从。   “对照顾病人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懂,还请您多多指教。听说您昨天就在这里悉 心照顾夫人,待人很亲切……”她故意讨好着。   “你,今年多大了?”香烟店的金鱼眼问。   “噢,四十多岁了。”君枝回答得比较含糊。   “听大管家说你在旅馆做事,是什么旅馆?”她似乎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啊,在京都岚山的烹调旅馆,身体状况总是不太好,一天到晚努力地招待客 人,还总是出现差错……”   君枝故意用放荡的口气说话,从而让她们确信自己是旅馆的女佣人。   “像你这样的女佣人,在照顾病人方面,肯定会面面俱到。”香烟店的金鱼眼 低着头夸赞着,“何况,又是矢岛家的大管家给推荐过来的,绝对不会有错的。” 说着,向宇市看了一眼。   “噢,原来您就是矢岛商店的大管家呀!不知道是您,恕我失礼!多亏了您给 我介绍这份工作,实在感谢。我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希望您多加关照。”   金鱼眼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向宇市客气地说着,而且 是那么的郑重其事。宇市则好像有点不耐烦,皱了下眉毛,如同陌生人一样看了看 她。说:   “你就是那个叫小林君枝的,对吧……你曾经在旅馆做事,所要干的也就是那 些固定的工作,现在不同了,是照料病人,必须要加倍细心,保证病人有个良好的 饮食起居,从而生个健康的孩子。”宇市表面上是说给君枝听,实际上是在讨好文 乃。   “是,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正是为了能够让夫人的病快点好起来,有个健康的 宝宝出世,所以才会让我来帮忙照料。”她和他配合得天衣无缝。说完,又转向香 烟店的金鱼眼,“那么,你快点教我应该怎么做吧,先从厨房开始学起。”说着, 她打开带来的那个包裹,取出围裙以最快的速度围在身上。   “你的手脚可真够麻利的啊!好,现在我就教你如何做。”   香烟店的金鱼眼就像收了一个徒弟似的,笑得合不上嘴了,站起身带她走进厨 房。   宇市见她们走后,便问正在吃饭的文乃:   “你觉得如何?这个女佣人……”   文乃没有说话,眼睛又望向了院子,看不出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她那张苍白 的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只有两只手在机械地动来动去。整个人都像疆硬 住了,死一般的沉静,看到她这个样子,宇市不好再重复一遍,调整了一下自己那 皱纹交错的脸,说:   “看上去你对她好像不太满意,主要是时间太仓促了,保姆工会那里又没有多 余的人员。此人在年龄段上比较合适,在人情世故上也很会说话办事,况且是经过 熟人介绍的,对她的底细也算清楚,只能说是不错了。再者说,矢岛家的那三位小 姐,刚看完了山林,在遗产分配问题上又争来夺去的,我也没有时间过来照看你, 只好委屈你暂时忍一忍。”   “本家那里有那么多而且复杂的事情等着你去办,现在还要为了我的事而操劳, 实在不敢当。”   说完,她把视线转移到了宇市的脸上,直盯着他,但对君枝的看法只字未提。   “你不要这样说,这些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宇市慌忙将自己的视线转走, “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吗?我得去商店了。请允许我先走一步。如果有什么状况的话, 就让那个女佣打店里的电话,我告诉她电话号码。”   说完,宇市慢慢地站起身,走出了卧室,他没有跟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两个女人 打招呼,就直接离开了文乃的家。   坐上从神木开往阿倍野的电车后,那种疲倦的睡意袭击着宇市,深深地打了一 个呵欠,他两眼巡视着车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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